红楼如此多骄 第237节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
平儿虽知道不能漏了痕迹,可早上起来还是忍不住仔细装扮了一番,如今被尤氏当面点破,她心下不由一通肉跳,生怕二奶奶起疑,急忙道:“珍大奶奶这话说的,大过节的还不兴我们新鲜新鲜?况守在两位奶奶身边,我若再不打扮打扮,只怕连绿叶都做不得了!”
听她暗捧王熙凤和自己才是鲜花,尤氏不由的噗嗤一笑,用帕子掩嘴道:“好个伶俐丫头,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们奶奶,就历练出一张巧嘴来。”
王熙凤也是一笑,却忍不住打量身旁的平儿。
就见平儿今儿穿了一身嫩黄的长裙,当中用红绦裹住纤腰,也不知怎么缠弄的,竟就比往日多了凹凸,生生自端庄中掐出一段儿妖娆。
那脂粉也比平素涂抹的精细了不少,愈发衬的唇红齿白容光焕发。
连那乌黑的头发,也比往日多盘了些花活儿。
主仆两个相处多年,这般情态却是头回得见!
王熙凤不由也心生诧异,却倒没怀疑是同焦顺如何,而是怀疑平儿与贾琏之间,又有什么暗地里的勾连。
又想到贾琏养了外室那事儿,竟是从贾蓉嘴里知道的,事先竟半点不曾听闻,莫非是有人帮着隔绝内外……
这一想,疑心就愈发重了。
忍不住就将平儿扯到一旁,似笑非笑的问:“你冷不丁扮成这模样,却不是准备要抬姨娘了?且快说出个准日子来,我也好贺一贺你们哪!”
平儿见这凤辣子又吃起了飞醋,心下反倒踏实了,暗道亏得奶奶把二爷宝贝的什么一样,只当别人也都爱的不行,全然没想到自己会起外心。
“奶奶可冤死我了!”
同时她嘴里叫屈道:“昨儿您一句一句刀子也似的,我便再不长眼再不走心,也不敢这时候往二爷身边凑啊!”
王熙凤一听这话也觉得的有理,平儿就算有心要勾连,总也不该直接往枪口上撞。
当下收了一脸冷笑,却仍旧有些狐疑:“那你今儿这是?”
若换成邢氏那样只会撩汉的妇人,这时候只怕想破头也没个正经借口,平儿却是心思电转,立刻低垂了眼帘涩声道:“我也是听说二爷有了外室,想着是不是年老色驰了,一早上就稀里糊涂的装扮起来了。”
这话登时触动了王熙凤的心弦,她下意识抬手轻抚着脸颊,半晌才叹道:“他如今心野了,你就算再怎么好颜色,又如何拢得住他?”
顿了顿,又补了句:“今儿你只陪着我,让他看得吃不得,馋死他!”
说是馋死贾琏,实则还是怕平儿得了宠幸。
平儿心下明镜也似的,若放在以前,只怕暗地里又要顾影自怜一番,但现如今却巴不得离贾琏远些,故此忙不迭的点头应了。
等主仆两个折回原处,西府里的车轿也已经到了跟前。
妯里两个忙上前将老太太迎入后宅,一路寻至那大花厅正中央,由十几面屏风围起来的雅室里落座。
女眷以贾母为首,男人桌上自是贾政为尊。
去年中秋焦顺还只能在两侧仆人堆儿里厮混,如今却被贾政按坐在了右手边,仅次于贾珍、贾琏位列第四。
虽未到午时,但贾母一声吩咐下来的,登时鼓乐齐鸣、珍馐如雨,台上出将入相咿咿呀呀,台下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待到正午,众人吃了七八成饱,外面又用银盘子托来百十个刚出炉的冰皮月饼。
焦顺凑趣拿了一个尝鲜,却并不是常见、瑰丝、枣泥之类,薄薄的皮裹着似荤似素的馅儿,略一咀嚼竟就化作了汁水,满嘴的鲜香却半点不腻。
他正好奇这究竟是什么馅的,想要问问身旁的贾蓉,不想外面突然就乱了营。
紧接着就见赖大提着袍子,飞也似的奔了过来,离着还有老远便嚷道:“二老爷、二老爷!宫里有旨意,让咱们宝二爷进宫陪王伴驾呢!”
厅内冷不丁的一静,紧接着又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各人七嘴八舌的,有恭贺有艳羡有凑热闹的,偏宝玉似是被施展了定身法,任凭旁人说什么也没半点反应。
直到被贾蔷推搡了几下,他这才冷不丁还了魂儿,跳起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我哪里会陪王伴驾?!真要见了皇上,我只怕、只怕连话都不会说了!我不去、我不能去!”
见此情景,旁边桌上钗黛、探春全都忍不住站起身来,关切望向这边。
贾政却是老脸一沉,啪的一拍桌子喝骂道:“你这无知的孽障,难道竟还敢抗旨不成?!快、快给他更衣洗漱,然后速速送入宫内见驾!”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走到宝玉身前,小声叮咛道:“你此去务必小心谨慎,宁可在君前露怯,也万不敢妄言半句!”
贾宝玉这时那还听的进去,直愣愣盯着自家老子,好半晌才在旁人的提醒下,浑浑噩噩躬身应了,又牵线木偶似的被丫鬟婆子送回了家中。
焦顺在桌上冷眼旁观,先是纳闷皇帝不是龙体抱恙吗,却怎么这时候宣宝玉进宫见驾?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这一节。
皇帝这时候召宝玉进宫,只怕就是为了‘辟谣",借此粉碎外间有皇帝病重的传闻。
当然……
也有可能是为了欲盖弥彰。
希望是前者吧。
焦顺对皇帝的病情虽也颇为关切,但他可不会傻到明目张胆的去窥探这种机密。
却说宝玉走后,厅内虽是丝竹依旧,众人却都没了亮相。
被皇帝召入宫中过节,自然是天大的殊荣。
然而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这殊荣不会变成灭顶之灾?
尤其被召入宫内的,还是贾宝玉这样熊名昭著的半大孩子,真要是不过脑子惹出什么祸事来,只怕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故此连老太太在内,众人都是忧心忡忡。
但内中却也不乏例外。
譬如说王熙凤,宝玉入宫的事情虽然兹事体大,但她现下最关心的,还是贾琏到底有没有外室!
混迹在女眷群众,时不时偷眼打量贾琏,心下却是攒了满腹的妒火。
好容易瞧见焦顺告罪离席,似是要出去方便,她忙冲平儿使了个眼色,催促平儿赶紧跟上去,也好把事情托给焦顺去查问。
平儿原是想晚上在赴约,但既被王熙凤催促,自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同焦顺一先一后的出了大花厅。
等出了花厅,见外面还有不少仆役,焦顺身边也有两个逢迎的小厮,平儿就没往他跟前凑,只随便选了个相熟的招呼了两声,然后调头往僻静处行去。
焦顺本是受不住里面气闷,所以想出来躲躲清净,这突然听到平儿的声音,又用眼角余光扫见她的去处,心下登时了然。
仗着在宁国府里时常出入,他并没有跟在平儿后面,而是选了相反的方向,然后才七拐八绕的寻了过去。
等到了一处转角,果见平儿正俏立在菊花丛前腼腆轻笑。
焦顺大步流星欺到近前,她下意识退了半步,将十根葱绿指头交叠在平摊的小腹上,软绵绵的道:“奶奶让我传话,说是大老爷夫妇包藏祸心,让你不要被他们蒙骗了。”
她一贯是个爽利人,此时却禁不住露出了小儿女的羞态来。
“姐姐放心,我自有算计。”
焦顺直勾勾的往她身上扫荡,那目光又似会拐弯儿一样见缝就钻。
平儿被他瞧的不自在,羞羞的侧了身子,不想那贼眼睛又钉在了***上,只好低垂了头颈愈发软糯的道:“奶奶还吩咐,让你帮着再外面访查访查,看二爷是不是置办了外室。”
焦顺闻言却是一愣,暗道莫非贾琏这时候,就已经和尤二姐勾搭上了?
可也没听尤氏说过啊?
正纳闷呢,平儿却将纤腰一扭,口不应心的道:“话都带到了,我、我去回禀报二奶奶了。”
“姐姐别走啊!”
焦顺急忙拦住,嘿笑道:“我早已经打探过了,梨香院的小戏子们都在这边儿,那屋里已经落了锁,别院里也都遣散了,咱们这时候去,倒比晚上还方便些呢。”
“你……”
平儿听了这话,直唬的腹中心肝乱跳,急忙了掩了胸口,羞道:“你浑说什么,这大白天的,怎就敢……”
焦顺立刻打岔:“就是青天白日,才不至认错了人呢!”
说着,深施了一礼:“我这就去那洞里等着,姐姐一日不到,我就等上一日;若一月不到,我死在里面,那魂儿也要候着姐姐!若一年也不到,我就化作那望妻石……”
“呸~”
平儿羞道:“你只会哄人!”
焦顺嘿嘿笑着,丢下句‘反正我只等着姐姐",躬身倒退两步,转身扬长而去。
平儿目送他远去,又咬着银牙在花坛前徘徊半晌,终究一跺脚奔着梨香院去了。
第251章 中秋【下】
有诗云曰:
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红豆弄,翠蛾双敛正含情。
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
—·和凝《天仙子·柳色披衫金缕凤》
晃眼间已是日头西斜。
山石间悄默声闪出一个春风满面的蓬头妇人,她脚步虚浮的到了林边路旁,看看左右无人,正要快步离去,不想忽的喉头鼓动,忙把臻首埋入林中好一阵干呕。
好容易止住肚肠里的翻腾,妇人回身幽怨娇羞的往那洞内剜了一眼,拿帕子掩住被蹭掉了胭脂的双唇,这才婷婷袅袅的去了。
她走之后,那洞中先是铿铿作响,不多时又有男子昂藏而出,只余下山壁上新刻的一横一竖。
这男子自是得偿所愿的焦顺。
却说他施施然回到宁国府里,原编了一肚子的谎话,想要敷衍搪塞众人,谁知到了大花厅,却见里面早乱了营,压根就顾不上理会自己。
那正当中的屏风前,贾政、贾珍、贾琏三人山字排座,正都面色阴沉的打量跪在身前的一男一女。
那女的不过是十的年纪,看装扮应该是宁国府里的丫鬟;那男子却是个熟人,正是和焦顺有仇的茗烟!
焦顺见状,新知必是先前的筹谋起了效果,当下悄默声的挤到贾蓉身旁,装模作样的询问缘由。
“这小子也是背运。”
贾蓉满脸幸灾乐祸的道:“他与我们府上的丫鬟私通,不想竟被三姨撞了正着——三姨那性子叔叔也是知道的,一嗓子就嚷的阖府皆知,闹的想押后处置都不成了!”
原本焦顺和尤氏议定要在宁国府捉女干之后,就一直拿不定主意该由谁出面去捉——贾蓉虽乖巧听话,可他作为堂侄,即便拿住贾宝玉的身边人,只怕也不好大张旗鼓的闹起来。
后来恰逢尤三姐想要托请媒人,这事儿便着落在了她头上。
她不是荣宁二府的,自然不认得茗烟是谁,况且最近出入不避的,凑巧撞破***也合情合理。
且又是出身小门小户见识少,不知帮着遮掩也不奇怪。
却见贾蓉又用下巴点了点自家亲爹:“偏巧我们老爷也不知动了什么无名火,直接让下面把人拿到了这边儿。”
其实这倒不是什么无名火,而是贾珍触景生情,暗恨这西府的狗奴才又偷到自家来了,故此不由分说,就让人将茗烟卍儿拿到大花厅里审问——他治不了姓焦的,难道还治不得一个茗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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