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494节
焦顺吩咐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开始吧。”
“小人明白!”
倪二领命之后,立刻用暗号联系了埋伏在处刑台的两名心腹,那二人立刻上前从处刑台两侧,拆下了几块用来遮掩随笔的木板,又把红底儿黑子的横幅挂在了正中,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又过了没多久,菜市口就逐渐热闹起来——送菜卖菜的都是走另一个街口,故此方才周围人烟比较稀少。
处刑台前的异状,很快就引起了路人的主意。
有识字上前念了那横幅,就有人惊呼道:“这莫非就是那薛家丢的东西?!”
经过这几天的发酵,薛家在大理寺丢了账本,不得不悬赏三千两银子的事情,不敢说是人尽皆知,但京城里人当中,至少也有一个听过这事儿。
当下沸沸扬扬、指指点点的议论开来,于是不明就里的其余路人,也都纷纷恍然大悟。
更有好奇那随笔内容的,凑到近前或默读或摇头晃脑的念诵。
“咦?”
一个正挎着菜篮子大妈,原本正和同伴讨论三千两赏银的事儿,不经意间听人念了几句,不由奇怪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连我都听得懂?”
她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读书人写的那些文章别说是看懂了,听着都跟天书似的,今儿倒难得遇见一个能听懂大半的,于是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
听她这么说,同伴也好奇的听了几句,然后同样惊讶道:“这真是读书人写的?”
“也算不得正经读书人。”
因发出类似疑惑并非少数,就有个秀才不耐烦的回道:“薛家是皇商,就是做买卖的——不过这随笔,本也都是随便写写,用不着引经据典的。”
其实后面的解释纯属多余,众人听说是商人写的东西,也就都释然了。
随着时间推移,聚集在此的路人越来越多。
后面的人挤不进来,就央前面的读给大家听,结果倒真有好事之人,在那处刑台前摇头晃脑的大声诵读起来,而这又进一步促进了人潮聚集。
按照焦顺定下的调子,薛宝钗主编的这篇随笔,颇有后世爆款文的资质,且又在尽量贴近白话的前提下,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
再加上所描写的,主要都是普世的亲情与孝道,自然引发了极大共情。
故而每每读到梅家退亲时,都会引发无数的愤慨与谩骂。
就这么闹哄哄到了巳时【上午九点】前后,就见几个年轻学子挤到近前,二话不说,上手就去撕扯那些随笔。
结果刚扯下两三篇,就被围观百姓给拦了下来。
面对众人的责问,他们大声疾呼道:“这些东西都是胡编乱造的,诸位千万不要受此蒙蔽——梅翰林乃是为了大义,才……”
“怎么是胡编?!”
然而不等他们喊完,就有人反驳道:“是人家兄妹和睦是编的,还是那小官人去收账让人欺辱是编的?那人家孝敬父母总不能还是编的吧?!”
有书生忙更正道:“我们是说他抹黑梅翰林,如今谁不知梅翰林乃是道德楷……”
“快得了吧!”
有人拆台:“他要是有胆子,怎么不去找衅那工部的焦祭酒,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还有脸自吹自擂——我呸,真特娘不是个东西!”
“是啊,我瞧这上面还说,那姓梅的没考上进士的时候,还得了人家不少的恩惠,如今为了名声把人家骗到京城里,又中秋时大张旗鼓的退亲,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我看分明是畜生不如!”
“是啊、是啊!要真为了什么大义,干嘛千里迢迢把人家骗到京城来退亲?”
“人家小官人的母亲还病着呢,亏他有脸说什么‘大义"!”
几个书生被骂的乱了阵脚,去兀自在大声争辩道:“诸位不要受了女干人蒙骗,梅翰林受人薛家恩惠的事儿,分明就是子虚乌有胡编乱造……”
“可是这什么随笔,不是人家写给自己看的嘛?他自己糊弄自己干嘛?”
“是啊,我听说这东西是被大理寺的人偷了,为了换银子才贴在这里的!”
“难道是那贼替薛家编的不成?”
“这……“
几个书生正被怼的哑口无言,忽又见人潮再次分开,几个公人在前,后面跟着的正是事主薛蝌。
因他这几日总在顺天府对面抛头露面,在场倒不止一人认出了他,当下便道破了薛蝌的身份。
那几个书生见正主到了,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咬牙越众而出,展示着先前撕下来的随笔质问道:“薛公子,你为何要在随笔里含血喷人,污蔑广颜公【梅翰林字】忘恩负义?!”
因方才刚被怼过,他虽极力摆出一副义愤的架势,却怎么看怎么外强中干。
薛蝌却只咬牙吐出八个字:“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然后大手一挥,几个薛家家仆立刻上前将那些随笔和横幅统统撕下来收好。
那书生见状,又下意识质问:“你是要毁灭证据不成?”
说着,忙把手里的随笔揣进怀里。
薛蝌却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上了处刑台,冲四下里拱手道:“证据薛某已经收到了,三千两银子我今晚就会送到指定的地点,尊驾收到银子后,只需把那账册送到我家名下任意一间铺子即可。”
话音刚落,台下就止不住的哗然起来。
虽然早知道薛家悬赏的事儿,可听别人说,哪及得上听当事人当众表态来的震撼?
薛蝌等众人情绪稍稍平复,又冲四下里道:“若那人不在此地,还请诸位乡亲父老替薛某广为传播。”
说着,深施一礼,下得台来扬长而去。
这来去如风的,却给台下众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几个书生你看看我看看你,最后也只得在众人的嘲笑谩骂声中,灰溜溜的逃之夭夭。
这件事情不出所料的,又迅速在京城之内传播开来。
更有好事之人,重新将那随笔默写了出来——因只能凭借记忆抄录,倒闹出了好几个版本,互相争执不下。
而看过听过这篇随笔,又问明事情由来始末的人,十成里倒有九成九会同情薛家,不耻于梅翰林的所作所为。
梅翰林及其拥趸,一开始倒也想辩驳来着,可很快就有人发现随笔中的一些内容,竟能和刚刚发售的报纸文章互相印证。
譬如报纸上说梅翰林自小寒窗苦读,家境一度十分艰难,直到某段时间才稍稍好转,然后立刻开始接济同窗同道。
再加上他如今为了大义,勇于和薛家切割的行为,足以证明其富贵不能Yin,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堪谓大丈夫也!
然而随笔当中,恰恰就提到了,当时正是薛家上代家主见梅翰林有才,主动出钱资助了他。
如此一来,报纸上前后呼应的叙事,顿时成了另外的味道……
偏偏这些内容据传都是梅翰林的亲朋好友所言。
又有通政司的编辑跳出来自承其事,非但时间地点俱全,更连当事人的签押都有,容不得丝毫狡辩。
如此一来,声讨梅翰林的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
短短几日的功夫,原本还被士林吹捧成道德模范的梅翰林,竟就沦为京城之内人人喊打的对象……
第492章 潮起【二】
梅府。
听着门外潮起潮落的咒骂声,两个被临时调拨过来的家仆都是一脸晦气。
就在几天之前,梅府还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谁能想短短几天之后,竟就沦落到被人堵门谩骂的地步?
若只是骂几句倒也罢了,反正骂的又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无奈总有人试图往院子里丢东西,什么石头砖瓦、烂菜叶子、隔夜馊饭的,小心躲在门楼里也还罢了,最缺德是还有人往里面泼粪水!
原本守门的老六,就是被劈头盖脸泼了一身,断断续续吐了半个时辰,当晚就给病倒了,所以才临时调拨了别人来守门。
因有此前车之鉴,新来的二人便都捏着鼻子,尽量躲在远离大门的角落。
“唉~”
其中一个唉声叹气道:“也不知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哪谁能知道?”
另一个瓮声瓮气中,又带了三分幸灾乐祸:“咱们这还算是好的,那出去采买的更倒霉,昨儿回来脑袋都被人砸破了,流了满脸的血!”
“唉~”
先开口那人又叹了口气,抱怨道:“你说咱们老爷到底图个什么?有一说一,那薛家对咱们老爷可是够意思了,偏他还把人骗到京城里,正八月锣打鼓的退亲!”
虽然梅翰林最初的催婚的用意,并非是诓骗薛家进京之后再退婚,甚至就连随笔当中,也并未正式提出这种看法。
然而看过随笔的人,却无不如此认定,甚至就连梅府的家仆都不例外。
梅翰林对此争辩了几回,结果反被人嘲笑是做贼心虚——人家随笔里压根没提,你就着急忙慌的跑出来解释,这不是心虚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为啥?”
另一人抬手在自己头顶比了比:“还不就是为了乌纱帽?”
顿了顿,他又用手肘捅了捅同伴:“我听说那薛家小姐生的天仙也似,又乖巧懂事又会吟诗作对,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且不说老爷,咱们家少爷这回可算是亏大了。”
“这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说着,就听外面的骂声陡然拔高,且又多了些喊打喊杀的言语。
两个人都是一激灵,心道难不成是有人要冲进来?
刚想到这里,又听外面碰碰碰的砸门,那动静,像是要将门板拆了似的!
两个守门人不约而同的跳将起来,又异口同声的道:“你守着,我去叫人!”
然后两人便面面相觑,彼此都不肯退让。
而这时外面的谩骂声与砸门的声也越发激烈,间或还杂了几声带了哭腔的呼喊。
两人都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于是其中一个提议猜拳决胜负,只是刚把拳头举起来,就听墙头上有人怒骂道:“特娘的你们是聋子不成?快给少爷开门啊!”
两人愕然抬头,就见自家少爷的伴当之一,正狼狈不堪的攀在墙上怒目圆睁。
两人这才明白外面的动静因何而起。
于是顾不得门前恶臭扑鼻,忙上前下了门闩,将梅宝森接应进来,又千难万苦的关了门。
那梅宝森方才就在外面吐了一回,进门后扒拉着外衣头巾,又吐了一地的胆汁胃液。
好在有丫鬟闻讯赶到,拉着他去屋内洗漱,这才没被自己身上的秽物给恶心死——但两个拼死遮拦的伴读就没这份待遇了,只能求人打了水来,光着膀子迎着寒风在院里冲洗。
梅翰林这两日自然也无心奉公——主要是不敢出门——故此很快便得了消息,与梅夫人一起寻到了儿子院里。
因梅森宝还在沐浴,夫妻两个原是想找伴读问一问缘由的,不过听说两个现今的惨状,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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