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795节
不出吴贵妃所料,嚼舌根儿的嫔妃奴才不在少数,其中跳的最高的就是容妃——别人最多也就是背地里议论,她甚至还特意跑到乾清宫里去说。
贾元春对此自然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其实她早已经察觉到了,这一半是出自容妃对自己根深蒂固的敌意,另一半则多半是吴贵妃故意纵容——否则容妃断不敢如此嚣张。
说实话,这吴贵妃许多举动也着实让人无语。
一面试图拉拢自己为太子登基做准备,一方面又总是嫉妒自己能参知政事。
一方面非但原谅了容妃,还把她带在身边,一方面却又不住的羞辱她。
这分明就是取祸之道!
且不说她,对于宝玉的荒唐作为,元春内心深处自也是失望无比。
当初都说这个弟弟衔玉而生必成大器,小时候也是聪慧过人,原以为日后维系家门全都指望他了,谁成想却是越大越不成器。
如今别说指望他能光大门楣,不招惹祸患牵连家人,就已经是万幸了。
虽则对其失望至极,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该管的还是得管,至少不能坐视事情一直僵持下去,让娘家成为长久的笑柄。
于是元春很快颁下赏赐,随赏赐送去的家书当中,半句没提贾宝玉在薛家的所作所为,只表示自己这次归宁省亲,一是想要探视老太太的病情,二来就是见一见新妇。
王夫人看罢那家书愁眉不展,捂着缓解头痛用的抹额,唉声叹气道:“娘娘想是还不知道宝玉的所作所为,还想着要见一见宝丫头呢,可现如今……唉~我怎么就修下这么个讨债鬼?!”
“太太只怕是误会了。”
探春接过那家书看了几眼,却是喜形于色:“娘娘多半就是因为得了消息,所以才特意提出要见新妇——宝姐姐最是顾全大局,如今有娘娘的旨意在,便再不情愿最后也肯定会妥协。”
听了探春这番剖析,王夫人顿时精神大振,当下撑着身子坐起来,将额头的抹额一把扯下,道:“既如此,那我再走一遭便是!”
“太太稍安勿躁。”
探春忙拦下她,道:“您要是再在外面染了风,加重了病情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却顾不得什么病不病的,执意要去薛家,直到探春祭出归宁省亲这桩法宝,表示若王夫人病重,必然会影响娘娘省亲,王夫人这才只能作罢,转而派遣探春和李纨前去劝说。
想了想,又道:“再喊上你琏二哥,让他把宝玉一并带回来!”
探春和李纨齐声应了,自去准备车马不提。
消息传到东跨院里,贾琏一听却蹿了,掩着***断然拒绝,声称自己旧疮复发不良于行。
探春只好又转而托请了隔壁贾蓉出面。
就这般匆匆忙忙赶到了紫金街,薛姨妈虽没迁怒到她们两个小辈儿身上,直接来个闭门不见,但也远不似平日那般慈眉善目的。
一见面,便开门见山的表示宝钗病了,暂时要在娘家修养一段日子。
探春和李纨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主动站出来道:“我们正是听说二嫂子病了,所以才来探视的——娘娘才刚有书信送来,说这回一是探望老太太的病情,二就是要见一见新妇。”
李纨紧跟着道:“是啊,娘娘如此殷切期盼,咱们总不好让她失望——宝丫头的病可得赶紧治,千万不能耽误了娘娘省亲。”
听她们搬出了贾元春的名头,薛姨妈一时有些难以招架,正犹豫该如何应对,忽听外面禀报,说是后街焦大爷求见。
薛姨妈一听登时有了主心骨,忙命人将焦顺请来说话。
等见了面,先问宝玉的动向。
焦顺不慌不忙先见过了李纨,然后才无奈摇头道:“我见他整日以泪洗面,还当他是悔恨莫名,不想关心了几句,才知道他是因为听说林妹妹曾在那里住过,所以触景伤情在哭林妹妹。”
薛姨妈一听这话,登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再不肯与探春、李纨多说半句,直接来了个端茶送客。
焦顺见状,又自告奋勇道:“婶婶留步,我代您送她们一程就是。”
等到了外面,李纨不由埋怨他坏事。
焦顺却笑道:“两家近在迟尺,我母亲又是常来常往,若故意哄骗被拆穿,连我也要落个不是——不过你们只管放心,以宝钗姑娘的脾气,最后多半还是会出现在省亲仪式上的。”
方才他之所以实话实说,是因为笃定探春和李纨肯定会偏着自己,不会将这事儿如实禀给王夫人——既然如此,那自然是先紧着向薛家卖好。
李纨见焦顺说的笃定,又知道他每每都能料事如神,便叹道:“其实我也不想理会这些烂事,可谁让我身不由己呢?罢罢罢,有你这话,我们回去也就能跟太太交代了。”
这时一旁的探春却是出奇的沉默,她倒是半点也不担心宝姐姐会拒绝出席省亲仪式,反倒是对焦顺参与此事报以十二万分的警惕。
不过警惕归警惕,眼下的荣国府根本承担不起和焦家决裂的代价,而她自己的未来又是和焦顺绑在一起的。
所以于公于私,探春都不准备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王夫人或者贾宝玉。
唉~
说到底都是二哥哥自作自受,夫妻两个最后如何收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750章 以势压人搿鵴胃啮
书桌后,薛宝钗手里捧着本词集,将婀娜的身板挺得笔直,一双美目专心致志的盯着眼前翻开的书页,好似全副心神都被上面的内容所吸引了。
但若是凑近了细瞧,就不难发现她童孔发散,目光压根就没有聚焦在书上。
虽然薛姨妈已经极力隔绝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可宝钗是何等人?早在那雪堆上的“亡妻”悼文被发现时,她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必将沦为笑柄了。
现如今家中防范的越是森严,也就越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昔日在大观园时,谁不知她是最爱惜羽毛的,便是极微小的事情也不肯落人话柄?
现如今却莫名其妙成了市井笑谈中的丑角……
这让薛宝钗心中每时每刻都仿佛刀绞一般,但一来为了让母亲宽心,二来不愿在旁人前露出窘态,她还要刻意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
短短数日间,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以至于她都不得不用更多的脂粉,去遮掩脸上的憔悴——要知道当初在大观园里,她惯以肌肤光泽细腻着称,又不喜那些铅华,所以向来都是素面朝天的。
这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惊醒了怔怔出神的宝钗,她先若无其事的翻了一页书,然后才抬头看向了走进来的莺儿。
自从那晚之后,莺儿的立场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然身边人恼怒宝玉的所作所为,也大多转变了态度,但莺儿的变化却明显与别人不同。
薛宝钗心知她是误会了什么,但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何况自从晴雯揭发告状之后,她是万不敢把林黛玉的事情泄露给莺儿的。
“姑娘。”
莺儿两手捧着一封信,走到桌前边递给宝钗,边解释道:“焦大爷方才来了,还捎来了焦大奶奶给您写的信。”
说着,又忍不住冷笑:“听说宝二爷在焦家,因听说自己住的是林姑娘曾经住过的院子,便每日哭喊什么林妹妹——哼~前两天还在哭那秦钟,如今又哭林姑娘,这不等同是在……”
“好了,莫再提他。”
薛宝钗抬止住她的话,看着手上的信,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史湘云给自己写信倒不奇怪,她如今月份大了,越发被婆婆徐氏拘束的森严,即便是离得再近也难成行,所以前天听说宝玉闹的那一出,就曾写信来宽慰自己。
可问题也就在此,她前天才刚写了信来,现如今怎么又有书信奉上?
且还是焦大哥亲自送来的?
想到那晚焦顺的“坦白”,薛宝钗隐隐有所揣测,等拆开信过了一遍,果不其然,这信虽是打着史湘云的名头,实则却是林黛玉在邀约她续写《霸王别姬》的故事。
倘若不知道林黛玉如今的处境,单只是看到这封信,薛宝钗说不定会误以为林黛玉是在故意嘲讽自己。
但现如今一个隐姓埋名做了外室,一个求仁得仁成了笑柄,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有什么好猜忌的——在重感情的林黛玉看来,薛宝钗如今的处境远不如自己;但在注重名分的薛宝钗看来,两人的处境却只在伯仲之间。
所以看罢这信,宝钗更多的是怅然若失,什么木石前盟、金玉良缘,如今回过头去再看,除了荒诞滑稽之外,竟隐隐像是一种诅咒,而这诅咒之源,自然非贾宝玉莫属。
她忍不住又暗暗幻想,如果当初自己选择了焦顺,将宝玉让给了林黛玉,现如今两人又会是何等境地?
“姑娘、姑娘?”
这时莺儿的呼唤再次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便听莺儿又道:“还有一桩事,方才大奶奶和三姑娘来了,说是宫里娘娘颁下赏赐,又说这次回家省亲,一是探望身体不适的老太太,二来就是要见一见刚过门儿的新媳妇。”
宝钗听了顿时眉头紧锁。
这话听着亲切,实则暗藏施压的意思。
原以为宝玉做出那样的事情,荣国府合该放软身段才是,谁成想……
自从嫁给宝玉之后,她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承受压力了,每一次她都不得不选择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妥协,这也让她在重回荣国府后,无时无刻不处在压抑当中。
为此,一股名为“不甘”的情绪也在宝钗心底逐渐积郁——她是会审时度势顾全大局不假,可凭什么每次都是她委曲求全?难道说顾全大势,便要被人仗势欺压?!
而现如今贾元春的施压,无疑让她心中的不甘达到了顶点!
她攥紧粉拳轻咬贝齿,良久才长出一口气道:“替我去告诉太太一声,就说我下月初便回荣国府。”
即便是不甘到了顶点又能如何,贤德妃的施压仍是她现阶段不敢违抗的。
“姑娘。”
莺儿虽然也明白,这是薛宝钗必然会做出的选择,但还是忍不住感到憋屈窝火,可即便再窝火又能如何?姑娘即便傍上了焦大爷,也不可能在这上面借到他的力。
唉~
当初若是姑娘选了焦大爷就好了,三品诰命在身,婆婆宠着丈夫疼着,家里的事情还不用操心。
可惜这世上毕竟没有卖后悔药的。
跟着叹了口气,莺儿便去通传宝钗做出的决定去了。
而宝钗在书房里独自发了一会儿呆,便提笔给“史湘云”写了一封回信,答应与她续写《霸王别姬》。
…………
与此同时。
完成了递信任务,又与薛姨妈暗中人约黄昏后,焦顺便准备打道回府。
不想刚到家门口,迎面就撞见了顶着一张苦瓜脸的贾宝玉,以及前来接他回府的贾蓉。
贾蓉见了焦顺,忙不迭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深施一礼:“我还当见不着叔叔呢——叔叔几时有空去我们府上坐坐,也好让我们沾沾叔叔的鸿运?”
他真正想沾染的其实是“孕”气。
以前希望许氏能怀上,更多的是为了抗衡芎哥儿,但现如今眼见焦顺都已经成了有实无名的托孤之臣,贾蓉自然更加迫切希望能借此绑上这个靠山。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焦顺刚随口敷衍两句,旁边贾宝玉又窜将上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央告道:“焦大哥,你陪我一起回家成不成?”
想到他哀悼亡妻秦钟时的声情并茂,焦顺就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不着痕迹的挣脱了他的手,摇头笑道:“该你去面对的,总是要去面对的,我便护得了你一时,总也护不了你一世。”
他这里挣开,斜下里贾蓉却是挽住了宝玉的胳膊,好一番宽慰。
作为同道之人,贾蓉倒是很能体谅宝玉的所作所为——似秦鲸卿那样的可人儿,谁能不爱?
贾宝玉见焦顺不应,哭丧着脸泫然欲泣道:“能护上一时也是好的,等到太太消了气,自然便能免去皮肉之苦——好哥哥,你就看在平日的情分上,再帮我这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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