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第145节
“员外郎,毕竟还是挂着个‘郎’字,称他一声郎官也不为干例,做员外郎的有谁不想升郎中?这样叫着既吉利,他听在耳中也舒服。如此岂不是好!”,见杜甫较真儿的样子,唐离不由得心下一声轻叹,说来现在他心下也实在矛盾的很,一方面既想多说一些好让杜甫仕途走的更顺一点;另一方面却怕这些世俗的东西说的太多,玷染了他的诗心诗骨,正是有了这样的顾虑,原本许多想深说地话也就生生忍了回去,只笑了补了一句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既文章。以子美兄大才,一入工部自能揣摩地通透,也无需我多饶舌了。”
中午别情楼几人宴饮的热闹自不必说,当天下午,杜甫已实打实坐上了工部屯田司主事地位子,一个令人眼红的肥缺办的如此干净利落,还真让皇城各司官们对吏部司的办事效率刮目相看。而工部衙门大小人等也从其中看出这位新来的杜子美必不是个简单人物,所以他一个小小的主事上任,不仅屯田司的郎中、员外郎们前来寒暄,就是其它三司的主官也都借故跑过来凑几句热闹,这原也是官场世态,就不在此一一细表了。
中午从别情楼辞出,唐离下午在宫中教坊司着实是一番好忙,说来他现在的主要职司是长安县令,以后必不能象以前那样经常扎在教坊司,所以就有许多事情要交代,接受众人道贺热闹了一大阵之后,他才单独将王主事叫到公事房。
王主事跟着唐离时日也不短了,知道这位上官不是个好放空炮的,此时听上官将宫中教坊司常务交给自己,话语中还隐隐提到将来之事,九品做了十年的王主事如何不激动?当下几乎是拍着胸脯担保一定把教坊司之事办好,不让大人分心。
安排好宫中教坊司的事儿正值散衙,唐离回府的途中偶尔看到一家卖头面首饰的店铺,想到早晨阿杭捧着那个小包袱,遂动了心思停车走了进去。
琢磨着关关的心思,唐离对那些式样繁复张扬的首饰一概不取,最后精挑细选了一套价值近两千贯的真腊珠状饰。
回到府中,自有小厮领着随行而来的伙计到帐房结算,唐离原准备先到后院换过衣衫,只是路经第三进关关居住的偏院前时,略一停后就顺势向院内走去……
第十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踏歌
进院门,循着青石小道向偏院正房走去,推开雕花双门,唐离眼前出现的是一片素洁,原本房中那些颜色鲜丽的帷幄都换做了淡花细陵,甚至连地上大红的旃檀也被换做了同一颜色;镂花梳妆台上,昔日那些堆满的胭脂水粉早已消失不见,铜镜前放着的仅有净面木梳及寥寥三两只乌木簪。
想想几天前这房中的花团锦簇,再看看此时的素净,唐离心中莫名浮现出“洗净铅华,为君冯妇”这八个字儿来。
“阿离,你来了!”,从内房中转出的阿杭见是唐离,口中说话的同时,脸上已露出招牌式憨憨的笑容。只是她身上穿着的,再不是往日的湖绿衫子,而是换上了与帷幄同色的素色衫裙。
此时的阿杭与年前似乎没有一点变化,看着这熟悉的憨憨笑容,唐离如当日在金州花零居般,伸手拨了拨她头上晃动的三丫髻,“小姐呢?”。
“小姐在内房奉佛诵念《心经》”,手轻轻的指了指内房,阿杭放低声音道:“从昨天回来,小姐把以前的衫裙都烧了,那些头面首饰也都典当了,水粉胭脂送了人,又让人把屋里都重新布置成这个样子”,言至此处,阿杭的脸上浮出一片忧色,“小姐自己也断了荤腥,今天一早就开始念佛了,阿离,你说小姐是不是想出家呀?她要出了家,我可怎么好?”。
“念诵《心经》该是想要净心吧!”。心底自语了一句,见阿杭圆乎乎的脸上满是忧愁,知关关还没有跟她说贵妃旨意之事,遂也不说破,只笑着道:“就是你家小姐想出家,也要我答应才行,放心吧!她不会地。”
这句话驱散了阿杭的担忧。重又高兴起来的她张罗着就要去给唐离煮茶。
见关关在诵经,明白她心思的唐离便不欲打扰。叫住了正转身要去的阿杭,唐离将手中的檀香木匣递了过去,“这里面是一套珍珠妆饰,等关关诵完经后你交给她”,话一说完,他便欲出房而去。
怀中抱着匣子,阿杭跟着唐离走到院门口时才迟疑着抬头问道:“阿离。她们说用大慈恩寺放生池里的水连着沐浴三个月,就能洗净身上所有地不洁,这是真的吗?”。
这说法唐离还是第一次听说,正缓步而行地他闻言顿住步子道:“她们?她们是谁?”。
“还不是大慈恩寺的那些尼姑子!”,阿杭的脸上浮现出愤愤之色,“《心经》还有小姐供奉的那尊佛像都是她们送来的”,言至此处,阿杭用臂膀夹了匣子。腾出手来比划着,“阿离你看,那尊佛像才这么高,小姐就给了一千贯的‘飞票’!这些尼姑子都是狠心狼,又说大慈恩寺放生池里的‘水根’是贞观朝玄奘大师从佛祖脚下取来地圣水,只要用这水连番沐浴三月。就能消除身上所有的不洁,还鼓动着小姐住进大慈恩寺,阿离你猜这次要多少钱?”。
唐时人不信佛既奉道,尤其是大户人家更是如此,这些高门深宅一般人进不去,但对方外的女观与比丘尼却是不禁的,各寺观也就利用这机会发展信徒、募化钱财,这本是世俗常有,所以唐离并不奇怪,他也由这番话中知道了关关要去大慈恩寺长住的原因。只是见阿杭此时瞪大着眼睛愤愤之色溢于言表。遂跟上问了一句:“要多少?”。
“五千贯!”,口中吸着气说出伸出巴掌比划。阿杭的脸上已经激出一片红,“她们张这么大口,小姐迷了心窍居然一文没还就应下了,还送了那两个尼姑子一人五匹绢。阿离,小姐现在最听你的,你可一定要劝劝她,五千贯,这钱是好挣的吗?当初在花零居为挣这些钱,小姐地眼泪都能流成了河!人没有个不老的,现在这样扑腾着把钱都给了人,她以后可怎么办哪?”。
念《心经》“净心”,又不惜花五千贯“净身”,从刚才屋里的装饰到现在阿杭的话语,唐离感受到关关心魔之深,只是越是如此,这件事情他反而越不好插手,他固然能让关关不花钱就去大慈恩寺沐浴三月,却又怕万一这事儿改天被她知道后会成为一生的心病。
越想的深,越觉不能阻止关关,“也罢,就让她用五千贯买一个心安”,唐离心下打定了主意,遂向阿杭微微一笑道:“这事儿我自会跟你家小姐说。”
……
出了关关居住地偏院儿,刚过后院儿照壁,唐离就听到里边传来一片喧闹之声,进了房一看,却是李腾蛟那喜穿红衣的四嫂到了。
自四嫂接手帮着唐离训练密谍以来,二人关系着实不错,此时见她到了,刚跨进屋门的唐离笑说道:“呦!今天没刮风啊!四嫂这大忙人怎么舍得来此?”。
“好你个没良心的,四嫂为什么忙你还不知道?说这样的风凉话就不怕坏了舌头?”,红衣美妇张嘴就带笑,这番回话让室中气氛更热了一些。
“请少爷更衣!”,二人说笑之间,双眼红肿未消的宝珠上前轻声说了一句。
平日唐离在这房中换外衣是不避人的,但今天有女客在,他也就随着宝珠向内房走去。
内房隔间内,宝珠熟练的伸手先解去了官衣常服斜襟上的第二个布纽儿,唐离无意间见到这个动作,轻声一笑道:“宝珠,怎么玉珠不在,你这动作倒跟她越来越象了!往日里你替我更衣可都是从第一个布纽开始,玉珠才是不按规矩从第二颗来的。”
宝珠闻言。正解着布纽儿地手微微一颤,本就半躬着身子地她头也愈发的低了,“奴婢思念妹妹过甚,一时手足无措,还请少爷责罚”,满带着颤声说完这句话,宝珠再抬起头时眼角已有了点点水光。
“这又不是错。有什么好责罚地?”,见她这模样甚是可怜。唐离说话间已伸出手去轻轻替她揩掉了眼角的那滴泪水,“昨天你一直都在,还伤心个什么?”。
“少爷大恩,宝珠愿以死相报”,与唐离略一对视,宝珠的目光就偏向了一侧,“只是奴婢还有一事相求。俯请少爷允准。”
唐离松开捧着宝珠脸庞的手,边整理着身上地湖丝衫子,边随意道:“什么事?”。
“奴婢希望能调换个职司到少爷书房侍侯,在这后院……”,宝珠虽然话语不全,唐离却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却没有急于答复,沉吟了片刻后才道:“我是不管府内事务地。你要调换职司,这事还需去对卿儿讲。为维护府规,玉珠的事儿她也是逼不得已,其实卿儿最是个善心人,你去跟她说想来没什么问题。”
见宝珠低头答应,收拾停当的唐离掀帘走了出去。
随后吃饭时。才知道四嫂竟是来贺他高升的,听她这么一说,唐离倒起了心思,扭头对郑怜卿道:“估计这两天上门的人肯定少不了,卿儿,你稍后谴个人去告诉蝈蝈妹妹一声,除了万年县衙门里人送上的贺礼以外,其他礼物一概不收。着帐房写个通告,再选两个口齿伶俐的人到门子上帮忙,总之是既不能收礼。也别为这事儿得罪了人。对了!万年县衙门里有上礼地。务必要门子上把来人姓名、职司及所送何物记清楚,记着。有送钱的一概不能收。”
“呦,有送礼的还不要,我这妹婿感情是个傻子!”,见唐离这吩咐的古怪,正拈着颗胡豆儿的四嫂插口调笑了一句,惹来坐中人一阵儿笑。
唐离也跟着笑笑,却不多做解释。郑怜卿见夫君吩咐下来,也不多问,正要让丫头去传话,却见李腾蛟笑着拦阻道:“怜卿妹妹,反正待会儿咱们都要去朱雀大街‘踏歌’,到时候你顺便跟蝈蝈妹妹说一句就是了,何必现在费这么多事儿?”。
李腾蛟这话倒让唐离听的一愣,“踏歌?”。
“如今满城人都传着说新科状元疼老婆,却连‘踏歌’都不知道,我看哪!疼老婆这事儿八成也是假的!”,四嫂先笑着调侃了唐离一句后,才解释道:“踏歌者,连手而歌,踏地以为节,这是长安妇人女儿最喜欢的游戏。”
“四嫂,唐离很疼我们地,怜卿妹妹,你说是不是?”,先回应了四嫂一句后,李腾蛟才扭过身子对唐离细细解说起来。
原来,踏歌起始于前隋初年,当时每逢正月十五,在东西两京及各州都有规模很大的民间聚会,其间,女子们自由组合拉起手来跳那种踏地为节的群体性舞蹈以为娱乐。
后来,这种彰显天下升平、百姓安居的踏歌在官方的大力倡导下,规模越来越大,在隋炀帝时达到顶峰。隋大业六年,东都洛阳,炀帝亲自下诏,宣布凡参加踏歌的女子妇人各赏绢布一匹,正月十五夜,洛阳城内舞者如海、歌声动地,事后,仅第二日前往领取绢布地妇人女子就多达三万余人,一日内西京库存绢布散发一空。
入唐之后,虽然上元夜最主要的活动演变成观灯,但踏歌却并未消亡,只是时间上有了变化,而五月末的今天晚上,就是除了春日外最大的踏歌聚会。
这种聚会对于经常呆在家里的妇人女子们而言,是最难得的放松机会,数万个妇人女子聚在一起随意欢歌舞蹈,这是何等的热闹?所以每到踏歌聚会之期,无论家境出身,妇人女子们即便不跳舞,也都要出门趁趁热闹。
因春日的踏歌多是在郊外举行,而去年五月间唐离还不曾到京,所以虽然身为太乐丞,但他还真没见过如此盛况。然则一听李腾蛟细说,他脑海中随即想到的就是今年上元节时那些宫女们拉他跳地“连袖舞”。如他所料不差地话,这种连袖舞该就是由踏歌演变而来。
听李腾蛟这么一说,唐离还真就来了兴趣,连声说着要跟去看看这难得地盛景儿。
内院一干女眷们早就卯着劲儿等天早点儿黑,此时听唐离这么说,她们愈发兴致勃勃,当下那儿还有什么心思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