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第240节
随后是一次小规模的检阅,简单的仪式过后,唐离就在他们的护卫下到了胜州南城门。
城门处等候唐离的除了一辆硕大的毡车外,另外还有在城门不远处驻扎的三千朔方军。
“我不坐车,这辆毡车正好为王老将军迎灵,起灵幡!”。随着唐离一声令下。不到两柱香功夫,那辆毡车就被改造成一个移动的灵堂。毡车两侧那两根长达三米地长幡在朔风中飘荡不休,为原本就阴沉的天气再增添了几分肃穆。
目睹眼前这一幕,在唐离向灵车致祭的同时,五百玄甲军并胜州城头的守军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制式单钩矛,长枪烈烈,一时场中的气氛愈发悲壮。
短暂而肃穆地拜祭过后,大队正式启行,臂间束麻为孝的唐离被同样臂缠孝麻的玄甲护骑紧紧围在中间,大队行不多远,早在城外等候的三千朔方骑兵一并跟上护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只为护卫唐离一人,就出动了三千五百精锐骑兵。
三千多骑一起行军,前后就拖出几里路长短,扭头看了看身后这阵势,唐离心底暗道:“看来这次还真把哥舒给吓的不轻!”,唐时对文臣武将的护卫有严格限制,自带从人不算,单以朝廷配置而言,当朝首辅出行也不过九人,而统军的节度使们虽然放的宽松,但平日的随行亲兵最多也不能超过五百,眼下唐离这三千五的护卫配置绝对属于超豪华阵容。
“派个人先通知前方州县准备束麻,既然是为王老将军迎灵,他们臂间也该带上束麻才是”,吩咐完这句,见唐月谴了一骑先行后,唐离才轻挥着马鞭道:“不过年余功夫就到了从五品骑都尉,唐月你在军中发展不错!”。
“属下运气好,再则也全仗少爷栽培,当初属下刚一从军就赶上吐蕃来犯,实打实打了几仗攒下些军功,那记功地录事参军不知怎么也知道属下是出自少爷门下,是以每次报功都报了个十足十,如此一来,属下升迁自然就快些!”,出了胜州,加之周边地玄甲黑骑都自觉的围在三米之外,低声说话地唐月也就没了多少顾忌,“想是哥舒大帅也知道属下的出身,是以此次李都尉被黜落之后,中军就将我调了过来给少爷做护卫统领”。
“李都尉被黜落?”,这句刚问出口,微微一个苦笑的唐离随即道:“怕也是因为我的原因吧?”。
“是!其实不仅是李都尉,就连李晟将军也吃挂落受了三十军杖。到现在伤都没全好,若非是大战在即,李将军统兵得法又最熟悉丰,胜诸州地形,此次只怕也难逃黜落。属下奉调到丰州与玄甲护骑会合后才明白,其实这事怨不得李将军,早在少爷动身北上时。丰州薛嵩军就已退回河东,至于少爷赶上地那些叛军纯属意外。关内与河东都是一马平川,对于行动迅速的小股骑兵实在是防无可防!”,言至此处,唐月又放低了两分音量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要少爷当日能稍稍放缓行程,等配属给少爷您的玄甲护骑跟上来,说什么也出不了这事!少爷身份不同。这次实在是太过莽撞了,若是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不说别的,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去见两位夫人?”,言至此处,刚才调度护骑时一直沉稳干练的唐月居然也红了眼圈儿。
“你是担心我计较李晟刚才的态度吧!放心,我还没这么小气!说起来还是我牵连他受了三十军棍,就连那个李都尉。到了灵州我也自会帮他说话!”,及至听唐月说完,唐离笑骂了唐月一句:“没出息!”后一叹道:“我当日也是想着丰州战事已经平定,现在看来还真是莽撞了!对了,你刚才说大战在即,是什么大战?”。
“自从少爷失踪的消息确认。气氛似乎就变了,别地地方我不清楚,但仅是丰州,胜州,这几天新调来的骑兵就不下三万五,加上李晟将军地两万,整个关内道几乎二分之一的兵力都聚集到了此地,这可不是就要大打了嘛!”,说话间唐月边扳着手指边道:“薛嵩本人不过只有三万兵马,这回攻打丰州是向田承嗣借了三万。看哥舒大帅的意思是想这次一举把薛嵩拿下。之所以还没动手,我估计是多半是投鼠忌器。此次少爷既已平安返回,只怕马上就该动手了!”。
“笔墨!”,刚一听唐月说完,唐离随即吩咐道,爬在马鞍上写了只有两个字的便笺,“马上派人加急送往灵州哥舒节度手上”,见那送信的骑兵如飞而去,翻身上马的唐离一挥马鞭道:“传令,全军加速行进”。
一路南下途中,唐离不断见到向北行军的骑兵大队,看来,前几日地调兵远没有结束,而这些新近调上来的军队也多以陇西军为多,见到王忠嗣的灵车,这些骑兵无一例外的避往道路两侧,寂静的沉默中唯有高举的单钩矛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越近灵州,陇西军就越多,看来,因为时令已是深冬,暂时解除吐蕃威胁的哥舒翰加快了自陇西调兵入关地进度。
哥舒翰是在离灵州五里处迎上唐离一行的,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大批高级将官,只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臂缠束麻,其中有几名将领更是全身孝服,竟是以孝子之礼为王忠嗣迎灵。
“别情,你要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自解职司,入朝请罪了!”,拨马迎上唐离,哥舒翰不由分说的重重擂了唐离一拳,随即道:“从即刻起,你不能再离我中军半步,监军使监军使,离了我你还监什么?”。
短短十余日,哥舒翰脸上也明显的憔悴了许多,不过唐离地平安归来,毕竟让长出一口气的他脸上有了些笑意。
“好家伙,你就不能轻点儿,我在河东道没事,好容易回来了却被你一拳打死那才叫笑话!”,哥舒翰这一拳着实不轻,口中吸着气的唐离玩笑了这一句后正色道:“先拜祭吧!其它的回营再说!”。
军阵之中,原本该是很简单的拜祭直持续了近两柱香的功夫才结束,其中仅哭灵就花了一多半时间,也就在此刻,唐离才真切的认识到王忠嗣在陇西军中巨大的影响力,拜祭完毕,唐离上马欲行时,却见那几个全身披麻将领中一个大步走到他马前行了一个军礼道:“王老将军子嗣不在灵州,末将代他们谢过大人了,今后刀山火海,大人但有所命,王泗若是皱皱眉头,就是小娘养的!”,这军将说完这句,不等唐离答话,转身去了。
“此人是河西兵马使,于老帅爷身上受恩深重,你从卫州迎回老帅爷尸身的事儿他们这些高级将领都知道了!这王泗性子虽然有些粗,但着实是一员猛将”,挥手示意其他军将不必在上前,陪着唐离策马而行地哥舒翰微微一笑道:“要说别情你此行虽然多有惊险,但总算也有些好处,实不相瞒,当年王老帅爷去位下大理寺,这些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半对你还是有芥蒂,经此一事后这芥蒂就算彻底化解了”。
“我做事秉持公心,当年王老帅爷去位时如此,此次迎灵也是如此,至于诸位将军们怎么看,却不是我能管地”,听着唐离这刻意与诸将分隔距离的话语,哥舒翰笑笑没接话。
见他如此,唐离也没就这个多说,监军与统军大将之间地关系本就有些微妙,虽然唐离丝毫没有与哥舒争夺具体指挥权的意思,但象这种太刻意的话说多了反而不好,是以他也就顺势转了话题道:“我前几日命人送来的便笺将军可看到了?”。
“缓战!”,说出唐离便笺中的内容后,哥舒翰一叹道:“现在冰天雪地的,连战马都不愿出马厩,我何尝不想如别情你所说等到明春再战?但真要缓战又谈何容易!”。
“怎么了?”,听哥舒翰这么一说,唐离也有些紧张起来,“你说的是陇西军?”。
“王老帅爷战死,陇西军中将士急切报仇本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他们请战虽烈,但我还能弹压的住!”,微微点点头,哥舒翰又是一叹道:“陇西这边我好弹压,但朝廷催着我就不能不动了”。
“朝廷!”。
“别情你走这十几天,户部已连来了两道公文,言词虽然客气,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暗指我虚耗钱粮,笑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十余万陇西军调入关内,这难倒不要钱粮?另外,五天前国舅爷也以总军粮使的身份来了一封书信,也是促战的!”,嘿嘿一声冷笑,哥舒翰狠狠一勒有些不安心的坐骑后续道:“再有,陇西在京藩邸今天一早传回来的消息,如今朝中也热闹,国舅爷一派催着急战,要在明年四月末陛下十四岁寿诞前‘踏平叛逆’;而原李党并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们则力主缓战,两边天天在常朝上吵的不可开交,陛下虽然说平叛战事具体由别情你来监军掌总,但分明也有些意动了!”,言至此处,哥舒翰正色看向唐离道:“未必大唐的将领都是安禄山,要我说别情你就不该离京!陛下纵然天资聪慧,但毕竟年幼难知兵事,却天天听着‘继位之初,立平叛乱,显圣明天子气象,开万世太平之业’这样的迷汤,焉能不动心?”。
“我若不来,就该是十六王宅的那些王爷们来监军了!”,嘿然一声冷笑,唐离淡淡道:“平叛之战力求稳妥,一战解决范阳不留后患,这是开战之初就订好的军略!现在战略大势已经生变,每过一天我强一分则敌弱一分,这样的情势下仓促开战只会遂了安禄山的心思!冰天雪地的去攻两河坚城,这样的蠢事我还做不出来。哥舒将军放心,我纵然不在长安,那些叫嚣急战的也休想得逞!”。
第十五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战事(二)
寒冷的朔风中,两骑并行前往灵州大营,见唐离说的坚定,哥舒翰脸色稍松的同时微微摇头道:“我自是信得过别情,只是我近来连日调兵,却不能不与河东一战”。
不等唐离出言发问,轻挥马鞭的哥舒翰已续道:“陛下登基之初,锐意进取本是常事,别情你执意相劝,虽是为国之举,未尝不是异日引祸根由;再则,某一人独掌三道两镇大军,历时数月却没什么动作,纵然其因有自,也不太说的过去”,言至此处,哥舒面色转冷道:“最后却是河东叛贼太过猖狂,攻丰州而掠别情,视我为何物耶!我若再行隐忍,岂非让他们笑我哥舒无胆!”,说到最后一句时,端坐在马背上的哥舒翰猛然再拔肩背,这一瞬间显露出的凛然杀意使人油然想起当初“夜屠石堡取紫袍”的旧事。
然则唐离却不为他气势所摄,在哥舒翰言说执意要战之时,唐离既已勒停坐骑,静听哥舒翰说完后方冷冷道:“能屈能伸大丈夫,既知今日之忍能换来异日大胜,又何必效那‘引刀图一快’的莽撞!若说受辱,我岂不比将军更甚!我既能忍,将军就不能?平叛之战关系社稷天下,稍有不慎,便为异日两河埋下兵连祸结的无穷后患,陛下及朝廷那里自有某来担当,但将军若要为一己之气行速战之举,则是万万不能!”。
自与唐离相识以来,从当初的厚加结纳到平日里书信探问。再到唐离此次到达灵州后一再不露行迹地表示绝不干涉具体军事指挥,哥舒翰看到的都是唐离温文尔雅的文官气度,却没想到此时自己一个“急战”竟引他露出另一个面目来。
“人言唐别情好记仇,好记仇之人必心坚,此话果然不假!”,心底暗道的同时,哥舒翰拨马回转靠近唐离身边微笑言道:“别情你想到那儿了?你这监军都不肯让军士在数九寒冬攻河东坚城。莫非我就不知心疼手下儿郎?此次之战只为逆袭那些打粮拉夫的河东叛军,前些时忙着调兵入关也就没太在乎这些跳梁小丑。想不到他们竟然猖獗如此,如此某既已腾出手来,焉能容得他们再放肆?七日之内,我要彻底肃清边界,让关内道再见不到一个范阳叛军,薛嵩攻打丰州无非是为粮草,从即刻起。两河叛军休想从关内再弄到一粒粮食”。
“打一个反袭扰战何需出动如此多人马?”,事关平叛大计,唐离半点也不轻信,“若将军措置不当提前引发大战,坏我军略,我虽与哥舒交情莫逆,需也顾不得了!”。
“关内与两河边界绵延千里,这数万军力算的什么。再则此次反袭扰也正好调动军力,为明春大战做准备”,见唐离如此固执,哥舒翰面露苦笑道:“罢了,我本还想派兵入两河袭击叛军辎重补给,如今也一并取消如何?别情放心。我绝不至于逼急他们坏了军略!说来也是好笑,历来监军那个不是促战的,也只有别情你生怕开打,这也算是千古一奇了!”。
见哥舒说地清楚,心中疑虑尽释的唐离催马前行地同时,收了严肃的表情一笑道:“我不是怕打,只是怕打不好!如今大略已定,只要哥舒你不逾矩,这场反袭扰战如何打法,我绝不插手!”。
“你倒是会偷懒”。哥舒刚说到这里。就听唐离问道:“对了,今日怎的不见李太白!”。
一说到李白。立时换来哥舒翰一个实实在在的苦笑,“别情真是害我不浅,当日自你走后,他就扎在我军帐中,我给了他一个节度府典军的职司都安置不住!”。
唐时士子入仕一般有三种途径,科举中榜,以吏才擢升,或是入节度使幕府,自开元间玄宗设立十镇,使节度使制度固定下来之后,有唐一朝的著名诗人几乎大多都有过或长或短的幕府经历,高适岑参等人莫不如是,相比较一般文士入幕做个七品录事参军而言,哥舒翰给李白安置地这个典军实在算是仁至义尽了,典军是实职,又是正五品的官衔儿,这是哥舒翰权利范围内能给的最高职司,也意味着如今是白身的李白正式跨入了大唐中级官员的序列,于唐离而言,这实在是对李白最好的安排,待听说李谪仙对这一职司也不满意,唐离也不免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他现在……”。
“李青莲果然人如其诗,有一颗豪胆,放着正五品典军不做,非要上前线杀敌,我被他缠不过,给了他一个正六品上镇将,这次随调兵去了原州前线”,言至此处,哥舒翰无奈一叹:“好一个‘功名只向马上取’,他就在我军帐中吟了这句诗,生生把我珍藏二十年的一副精铜锁子战甲也给讹走了!”,言至此处,想到名闻天下的诗仙撒赖放刁地孩童心性,刚才还是满脸苦笑的哥舒翰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上镇将可是统兵实职,还去了原州前线?哥舒……”
“别情放心,实际统兵的是副将,而这个副将是我亲自配的,李青莲真要在关内道出了什么事儿,我可但不起这个骂名!”,便执缰缓行,向唐离一笑的哥舒翰道:“不瞒你说,还在你们到关内道前,玉真长公主就来了一封便笺,请我尽量顺着谪仙人地意思,要不我也不至于如此”。
闻听此言,原本还要再说的唐离沉吟片刻,一挥马鞭笑道:“罢了,去就去了!厮杀疆场,建功立业,李谪仙想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好歹顺他一次意思也好,经此一事他必定文思泉涌,咱们多担点儿心。换几曲流传千古的绝唱,倒也合算!”。
唐离这番话说完,二人对视之间俱都一笑。
……
京城长安,靖安坊状元府。
关内道朔风烈烈,但年关已近地长安却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状元府第三进院落左厢那个雅致幽静的偏院中,正有一个麻衣高冠的三旬道士正于露天雪下看着身前树干上迎寒盛开的玉黄色腊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