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第260节
向唐离还了一礼,没多说什么的高仙芝又抬头看了看天际的那轮上弦月后,才用低沉的声调道:“封帅部今日已至庆县,明日必可赶到,范阳叛军内忧外患,这几日坚持下来已是极限,明天我军得封帅会师,叛军崩散当在意料之中,此次平叛之战绵延大半年,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封帅到庆县了!”,喃喃自语一句后,唐离明白这必定是刚才军议时收到的消息,只是他心中分神,是以未曾留意,顺着高仙芝的目光落在清寒静寂的月牙上,良久之后,唐离用呓语般的声音道:“明日!”。
第十六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决战(上)
“封帅到庆县了!”,喃喃自语一句后,唐离明白这必定是刚才军议时收到的消息,只是他心中分神,是以未曾留意,顺着高仙芝的目光落在清寒静寂的月牙上,良久之后,唐离用呓语般的声音道:“明日!”。
第二天,也许就是在五更天的光景,唐离就被渐次而起的嘈杂声音惊醒,出帐看时,天边摇摇欲坠的上弦月虽未最终落下,但东边黎明的曙光已初露端倪,明暗交替之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铁灰颜色,正是在这朦胧的晨光里,二十万大军联营开始了征战的准备,负责粮草辎重的军吏忙碌的调派着人手四处送柴送米,一个个火堆点起,一口口行军锅架上,忙而不乱的景象中,倒是那些厮杀连日的军士们显得有些沉默。
梳洗准备,当一切收拾停当,大军拔营起行时,走出营帐的唐离但觉眼前一花,抬头看时,正见东方月落处,朝阳的第一缕霞光冲破云层,电射而出,其瑞丽处直欲夺人眼目。
此时河东道之形势,陇西军及潼关军会师后一力向下,范阳各部深知若不在云州等河东道北部奋力抵抗,必将被这股蓄势南下的巨大兵锋各个击破,是以河东领兵的范阳五大将蔡希德、田乾真、崔佑乾、安守忠、李归仁能暂时捐弃前嫌,合力迎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同力其心,暂时消弭了内斗的范阳军发挥出了巨大地战力,在缺吃少穿的情况下。范阳军面对平叛军的攻击,始终咬牙顶住,纵然他们死伤更多,但这死伤里却多是去岁以来在河东本地招募的新丁,整体上范阳军虽有损失,却也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以他们如此处境中的如此表现,实在不负昔日“范阳兵精。甲于天下”的美誉。随着战事胶着,尤其是拼尽最后一丝潜力抵挡住高仙芝援军而并未溃阵后。范阳军甚至油然生出一股希望,在这次不死不休地大决战中击败平叛军,他们也深知只要能击败眼前这支平叛军,可见的短时期内朝廷再无力组织起大规模军力,届时不仅眼前之困可解,便是天下之大也尽可去得。关内道、江南诸道地粮食、财帛、美女自可予取予求,范阳各级统兵官们以这般美好的前景来鼓动军士。使他们忘掉眼前的半饥半饱,榨出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与血性与平叛军厮杀,而困乏已久的军士们也用这美好的愿景来麻痹自己,同仇敌忾之下,又有“光明”的前途在前方等候,范阳军成功地用精神麻痹法“忽略”了眼前的困难,几十万大军在半饥半饱之间发挥出超越自身实力的战力。
二十万大军拔营参战,等平叛军到达双方这几日约定俗成的主战场时。早已日上三竿,诚如高仙芝所言,今天实在是一个厮杀的好天气,阳光普照,万里空明,只是在春日的暖阳下。这片阔大平原中铺陈开的却是双方四十万大军,人海如蚁,刀枪如林,漫天的杀气让阳光地温度都低了几分。
连日厮杀,双方士兵再没了开始时的亢奋,更多的是凝重的沉默,平叛军步步为营扎稳阵脚后,双方即以此煌煌之师、堂堂之阵开始了新一天的搏杀。
在这样的平原地形中,在这样几十万人地大决战中,许多谋略都已失去了意义。拼的只能是血肉搏杀。一支支令箭掷出,一队队人马出击。前后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双方的兵力才全数按序投放完毕,除了必备的预备队,几十万人分左中右三线,开始了又一轮不死不休的厮杀。
哥舒大营一侧的山丘上,正迎风飘起一面玄色节旗,“钦命监军使唐”六个大字在风中随着旗帜烈烈展扬,节旗之下,一身黄金锁子甲的唐离如同前几日般站的笔直,无声的注视着山丘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杀人场,在他身后,一千玄甲护骑环形而立,除了胯下战马偶尔地喷鼻声,这个山丘上下再没有半点多余地杂响。
山丘下的战场上,范阳军中实力最为雄厚地安守忠并前次强攻相州而致实力受损的田乾真共同组成了中军,崔佑乾及李归仁各领本部兵马分镇左右两翼,前次与田乾真一起强攻相州吃瘪的蔡希德部则一分为二,分别加入左右两翼作战,以强化实力。
战事之初,范阳军陷于内乱,加之陇西军初出时气势如虹,是以人数虽少,也将陷于内斗的范阳军紧紧压住。但随着战事一日日陷入胶着状态,范阳军五大将迫于压力而归于一致,与此同时陇西军气势渐消,单就战阵形势而言,局面一步步向范阳军倾斜,恰在此时,高仙芝率军而来,一个冲阵之间差点使范阳军翻盘,从而锁定战局。但由江南镇军组成的潼关军战力实在算不得太高,又是连日赶路的疲敝之军,最终范阳军靠着远胜潼关军的战力拼死撑住了局势,未至于溃阵。但也正是这次濒临溃阵的经历,使叛军内部的凝聚力进一步提升,而眼前这种形势又进一步逆向激发了范阳军困境下的士气,是以平叛军虽然有了高仙芝的加入在人数上反劣为优,却始终难以将这种优势彻底转化为胜势,随着战事延续,消弭内斗后打疯了的范阳军反而逐步释放出战力,近二十万老兵的优势渐次发挥出来,竟然又使双方的场面再次回复到一种微弱的平衡态势,在这种平衡态势下,双方的杀阵从总体上就显得势均力敌,你不退、我不让,双方胶着起来之后,每一分战果就全仗士卒以血肉乃至生命去一刀刀的收获。
如此势均力敌的厮杀,场面上虽然喊杀热烈,但总体看去却乏善可陈。左中右三线战场上双方兵力犬牙交错,铺开达十余里的一线战阵上,或者平叛军突前一些,或者范阳军突前一些,但无论那方突前,却都无法破开厚厚地军阵,厮杀双方就像粘稠的浆糊一样紧紧搅在一起。眼前这形势若无意外,短时间内无论那一方若想取得大的突破都难如登天。
再次挥手拒绝了唐九递过的旃檀。唐离的身形一如护旗校尉般战的笔直,身上的黄金锁子甲在阳光地照射下反射出灿然的光辉,以他处身山丘地高位,下面正在厮杀中的平叛军士无论是谁,只要一回头必然能看到他的身影,做为天子钦使,虽然每次战前他没有说一句鼓舞士气的话。但这个行动本身就是鼓舞士气最好的手段;同样,作为监军使,这也是对那些有苟活之心的将官士卒最好的威慑,毕竟按惯例,军中地督战队总是由监军使掌握的,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唐离黄金锁子甲下包裹着的身子仿佛化成了旗杆,稳稳戳在地上动也不动。
或许是受战阵的气氛影响。玄甲护骑头领唐月自动将“少爷”的称呼改为了“大人”,经过了许久的静默之后,此时的唐月有些兴奋地指着右阵边缘道:“大人快看!”。
唐离顺着唐月的手指处看去,就见厮杀正烈的右阵边缘,此时有一彪四千余骑军擦阵而过,这彪突然而出的人马与其他的范阳军明显不同。这不同不仅在于他们的甲胄更为齐整,战马更加雄壮,更在于整体透露出地精气神儿,分明没有半点连日厮杀的疲态,看他们虎虎突进的速度,就象养精蓄锐了多日一般。
眼见这彪人马擦着阵线来的快又急,负责在右阵指挥的李晟令旗展动,立即有一彪骑兵迎上截击,两边近万人的骑兵高速行进,由于范阳彪骑速度实在太快。双方甚至连弯弓搭箭的时间都没有。站在山丘上的唐离就见到阳光下一片光芒闪动,近万柄钢刀丛成了一片钢铁丛林。所不同的是,陇西骑兵用的是制式马刀,而范阳彪骑用地则是曲线有些回折地弯刀。
身居高处,唐离能看清双方态势,只从两边的战马、拔刀时地整齐度及整体散发出的气势,唐离虽不懂军事,也隐隐看出陇西军必定抵挡不住叛军,但真实结果依然大出他意料之外,只见两军堪堪就要相撞时,范阳彪骑竟于这间不容发之间,原本整齐的骑兵队列象用刀切过一般,蓦然从中分开,如此一来就呈夹击之势将迎面来截击的陇西骑兵左右包住,使其战力难以释放。
两军相错,这一刻激起的连片刀光就如光电划过,就是在这样的击杀中,范阳彪骑的速度也没有放缓多少,连片刀光闪过,这彪骑兵没有半点迟延继续策马前冲,在他们身后则是挤成一团的陇西骑兵,适才的变故让他们的战力根本无法展开,中央部分越挤越乱,而位居两侧直接对敌的骑兵在强力打击下则是非死即伤,近千骑兵就此丧失了战力,留下一片鲜血、死尸及整个混乱的骑阵。
“好强的战力,好高明的控马术”,目睹这一幕的唐月倒吸一口冷气后,双眼更是眨也不眨的紧盯着这支狂飙突进的骑兵,就这样一会儿的功夫,高速策马的他们就又突进了近千米距离,恰在此时,李晟紧急调集的第二拨拦阻兵力草草成形。
站在一百队五千步卒身后的是右阵最后一支没有投放战场的成建制的弓箭兵,在他们急速调整队形的同时,原本分而又合的范阳彪骑在高速行进中开始调整队列,整体阵形沿着右边方向高速散开,及至陇西弓箭兵箭雨离弦而出时,唐离更看到让他无比震惊的一幕,只见经过刚才错阵后尚存的近四千彪骑竟然在此时仿佛有人指挥一般,侧身下翻,整齐的来了个“蹬里藏身”,在两军厮杀的战阵上,近四千人同时表演这个花式动作,让人不由得赞叹这难得的美感时,心底油然而生的却是恐惧,如此高速下一个人玩蹬里藏身都难,遑论近四千人一起,作为骑兵来说,这支骑兵整体表现出的控马技术简直令人恐怖。
整齐的避箭动作,健马身上又有皮革裹身。李晟志在必得地这次阻击不过给这支范阳彪骑造成了七八百的损伤,仅仅一箭,范阳骑兵就已冲到阵前,此后的景象就如同狼入羊群一般,弯刀闪动中,范阳骑阵已如刀切西瓜般冲过了这道拦截阵线。
丢下死伤的同伴,范阳彪骑没有半点回顾。也没有半点犹豫,如前般继续狂奔向前。此时,唐离已隐隐能看清这支骑兵的面貌,竟然是一色的东北各部胡骑,高速行进下,他们迥异于中原人的光额头及零散鞭发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耀眼,至此,唐离明白了这支骑军控马术如此精纯地原因。
“不好。他们是冲咱们来的”,眼见范阳彪骑冲散了弓兵阵型后也没有片刻耽搁,而是一往无前地继续前冲,唐月顿时意识到了这支骑兵的目的所在,一般而言,在这个时代,无论对于那只军队,弓箭兵都是最难培养。且又是最为珍贵的兵种,通常情况下,若是叛军能有眼前的机会,必定要趁着混乱将陇西军这只成建制的弓箭兵给斩杀殆尽不可,但他们现在非但没有这么做,且连陷落在阵中的受伤同伴都顾不上救。只是一味向前,且兵锋直指己方,这目地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随着一声嘹亮的军号吹响,整千玄甲护骑翻身上马,唐月做出手势下令手下收拢集结的同时,口中向唐离道:“大人快走,咱们护着您与哥舒大帅会合。”
这片决战的杀场是一片地势开阔的平原,正宜大军展开,点缀这片平原的就是夹杂其中的三三两两的小山丘,平叛军中。高仙芝率军在左阵。他本人自也在左阵靠前调度指挥,哥舒翰地陇西军负责中军及右军。是以他就占据了这一线中间最大的山丘,原本唐离也应在此,但这山丘上实在容不得太多的人,加之唐离也不愿因自己在侧而让哥舒翰临阵指挥时有畏首畏尾之感,遂自带玄甲护骑到了右阵后的山丘上,此时形势说来就是他与高仙芝、哥舒翰分左、中、右各据一方压阵,战阵厮杀的士卒无论在那个方向,只要回望都能看到本军最高统领的节旗,这对鼓舞士气地确大有作用。他是在后阵,兼且自己这方又能呼应,加之有鼓励士气的好处,所以哥舒翰最初虽不同意唐离这一提议,但第二日之后慢慢的也就随他了,而后的几天,三人都是分左中右各自坐镇一方压阵督战,前几天他这一线也是安若磐石,没料到今天范阳军竟突然了来了这么一出儿擒贼擒王。
“依这彪人马的速度,只怕咱们刚到半途就被截住了”,看着范阳彪骑似洪流一般狂奔而来,有些眼晕的唐离微微晃了晃身子,“既然走是来不及了,我这面节旗就不能动,免得挫了右军军心士气从而崩坏大局。让督战队准备杀敌,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们了,只要挡住一时半刻,哥舒的援军就该到了”,极力控制着不使声音发飘,唐离说完后冲一边挥挥手,示意那两个护旗校尉下去准备接战杀敌,自己亲手接过节旗。也不知他真是不怕,还是因为有了节旗的支撑,总之他的身子比之刚才站的更为挺拔,身上锁子甲反射出地灿然金光远远可见。见他如此,唐九等份属唐府家人地贴身护卫也随之上前,右手刀、左手弩将主人团团护住。
早在这支范阳彪骑冲破步兵及弓箭兵组成的拦截阵势,却一反常态地狂奔向前后,同样身居高处的哥舒翰已觉察出不对,脸色急变的同时,迅速下令自己的黑甲护骑前往驰援,此时形势,负责右阵指挥的李晟部已没有得力骑兵能阻止这支范阳彪骑,而唐离身边护骑加督战队不过两千人,他们能挡着住这支范阳精锐中的精锐?若是唐离这个监军使有什么好歹,不说极有可能影响眼前的战局,纵然是此战大胜,他也难以承受新皇的怒火。当此之时,哥舒翰的心高高吊起,双眼随山丘上所有的从将幕僚一起,紧紧由眼前的战阵转向了右边的山丘。
此时,围绕着唐离所在的山丘,身穿银甲的范阳彪骑由正面狂奔而去,而左边则是黑压压一片的黑甲护骑不断催马,一黑一白,再加山丘上严阵以待的身穿红甲的唐离玄甲护骑,小小的山丘周围,黑白红三种颜色泾渭分明,却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十六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决战(中)
此时,围绕着唐离所在的山丘,身穿银甲的范阳彪骑由正面狂奔而去,而左边则是黑压压一片的黑甲护骑不断催马,一黑一白,再加山丘上严阵以待的身穿红甲的唐离玄甲护骑,小小的山丘周围,黑白红三种颜色泾渭分明,却又越来越近。
两支人马一起拼命向唐离节旗飘扬的山丘冲去,马蹄奔腾之间,却是范阳骠骑起步在先而占据先机,等范阳骑兵过了大半时,由左面狂奔而来的黑甲骑兵错过一线的没能阻截住,堪堪咬住范阳骠骑的尾巴。
马蹄翻飞声中也听不见什么指挥号令,但这支范阳骠骑定是在准备这次行动时就反复演练过的,这当口儿,也不见有人指挥,后面与黑甲骑接触的骑兵立即探腰拔出随身携带的黄桦木弩,抬手就是一片弩箭射出。
在这些人拔出黄桦木弩的同时,冲在最前面的黑甲骑兵已经脸色大变,他们实在没料到这支骠骑的装备竟然如此精良,这种黄桦木弩本是由长安将作监打造的制式装备,一百步内可谓百发百中,且以机括击发,比之弓箭更势大力沉,因其体积较小易于携带,实在是近战中杀敌保身的第一等利器。但这种黄桦木弩由于制造耗时,且成本较高,是以每年产量有限,在各路镇军中除了主将的贴身牙兵之外,只配属中高级将领,便是统兵千余的校尉也无权获得,没想到此时这支范阳骠骑竟然是人手一具。看来范阳五将为策划实施这次意图斩将夺旗的行动,真是下了血本了。
手快有,手慢无,就这一线之隔,冲在最前地数百黑甲骑兵已是随着弩弓弓弦的鸣响倒下一片,两军的第一次接触,范阳骠骑即凭借大量的弩弓偷袭得手。
一击得手。范阳骠骑自然一分为二,前面已经过去的骑兵绝不回顾。径直策马继续向节旗所在的山丘狂奔而去,而留下的近两千骠骑弩箭出手地同时,他们已随手扔掉了手中的弩弓,反手拔刀主动向遭遇偷袭后阵型稍乱地四千黑甲骑兵扑去,当此之时,再无上弩箭的时间,而他们如此以少攻多。分明是存了必死之念,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支援军暂时阻住,给前面那两千余骑同伴创造机会。
从范阳骠骑擦阵狂奔而出到连过两道阻截,半点不停留的直向唐离存身的山丘冲来,企图上演一场斩将夺旗的好戏,整个右阵,甚至是中阵,除了在一线血肉搏杀的双方士卒。其他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到了这个小小地山丘上,论身份,身为天子钦使、平叛军总监军使的唐离比之哥舒翰及高仙芝两个副帅更高,他是此地名副其实的朝廷最高代表,从战阵形势而言,这几日他虽然没有发出过一道军令。但在右阵军士心中,凭他的身份与表现已实实在在是右阵的旗帜与灵魂人物。若是唐离被这彪骑兵偷袭得手,对哥舒翰,对右阵士兵军心士气的打击可谓是致命的,在这个双方激战正酣,实力呈势均力敌的当口儿,一个小小地变动都可能带来整个战局的变化,更何况唐离这个名义上的天子钦使被敌人于众目睽睽之下斩于阵前?
在双方的注视中,范阳骠骑每一次冲阵突进成功都能赢得叛军士卒连片的彩声,相对于他们。倒是负责中、右军阵的陇西军士们屏声静气。心里紧张地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正是有了这个突然的变故。原本厮杀激烈的战场上都安静了许多,当此之时,这个小小山丘成了数十万众瞩目之地,这个小小山丘上攻防战的结果甚至可能直接决定此次大决战的结局。
范阳骠骑身后,李晟仓促间抽调的骑兵拼命追赶着前面的敌人向山丘奔驰而去,但看他们的距离与速度,明显是有些来不及了。山丘左侧,留下阻敌的近两千范阳骠骑已主动扑进黑甲骑兵阵中,用胯下的战马、手中地战刀、自己地血乃至尸身拖延阻挡着这支援军的步伐,而在他们身后,另两千摆脱了所有羁绊地范阳骠骑喉咙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拼命向山丘冲去。
面对越来越近的范阳骠骑,唐月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自唐离将之解除奴籍放往军中以来,他虽在陇西经历过对吐蕃人的大战,算不得菜鸟,但毕竟年纪太轻,此时担负起这血海般的干系,要想做到不紧张简直是不可能,譬如现在,作为骑兵来说,他知道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率领属下策马迎上去与敌对杀,利用这段越来越短的距离充分释放胯下战马的冲击力,否则若是就此不动的死守,一方面己方骑兵的兵种优势难以显现,而对方长途奔袭而来,无论是气势还是战马的冲击力都已达到顶峰,待他们毫无阻碍的冲上来时,恐怕就再难抵挡了。但是,自己这一走,唐离身边就只剩千余督战队了,不说这些人战力如何,单是步卒对骑兵……想到这里,唐月又不免犹豫起来。
数十万大军阵前,几千精锐护骑连破阻挡向自己冲杀而来,这样的场面若说唐离心中不害怕,毫无恐惧简直就是胡扯,似钉子一般连站了几个时辰,又经历这样的场面,适才的唐离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全仗着有节旗的支撑才保持住笔挺的站姿,但他毕竟是在陇西经历过对吐蕃人的守城之战,也是见过血,发过疯的人物,在最初的紧张乃至恐惧之后,待看到黑甲军也没能阻挡住叛军骑兵的脚步,这种将至死地的经历反倒让他一下子沉静了下来,恐惧、兴奋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交缠在一起,身子里似乎就有“嘭”的一声炸响,全身所有地血液都在瞬间沸腾起来。“锵”的一声拔出身侧贴身护卫手捧的天子剑,唐离左手执旗,右手握剑,用因亢奋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道:“唐月,你们对冲下去缠住他们!”。
此时此刻,唐月的精神本就是高度紧张,此时听少爷熟悉的声音发出的吩咐。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应了句“是”,随即便涨红着脸嘶吼了一句:“取弩弓。杀!”,杀字出口,适才精神高度紧绷地他已第一个策马自山丘上狂奔而下,向着范阳骠骑来的方向对冲而去。
玄甲护骑一走,手持长大陌刀地督战队立即回缩向唐离靠拢,紧了紧手中一般只是作为仪仗使用的天子剑,唐离一把拉开挡着身前的护卫。双眼紧紧盯住下边的山丘下的战场。
从刚才与黑甲护骑的遭遇地到唐离所在的山丘本就不远,范阳骠骑吼叫着高速奔驰,而占据着地势之利,由山丘从上向下疾冲地唐月部战马也迅速到达了最高速度,两下里交加,在旁观者眼中似乎只有片刻功夫,颜色分明的一红一白两支骑军就已遭遇,有了黑甲护骑前车之鉴。唐月自然再不会吃弩弓的闷亏,还在双方距离一百五十步远近时,双颊通红的他就已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战线散开,取弩弓!”。
在唐离身边最后一支机动力量出击时,观战的双方军士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噢”的一声惊叹,这声惊叹由数十余万人同时发出。其效果就如天际雷鸣,闷然沉响,此声过后,整个战场上除了两军胶着处之外,再没有半点声响,所有人都死死闭住嘴,似乎自己发出的一点声响都将影响山丘攻防地局势一般,只是他们握着武器的手却越攥越紧。与此同时,李晟匆促调集的援骑正不顾一切的拼命打马,甚至有性急的已开始抽刀刺马放血。以这种极端手段来使胯下战马发挥极限速度。他们这边固然是拼命往援,而山丘左侧的黑甲护骑在短暂地忙乱过后。也开始自觉分兵,凡与范阳骑兵纠缠一处脱不了身的自不待言,其他骑兵却是也再顾不得同伴,不约而同的催马向前追去。
当此之时,整个形势就是在山丘顶端,执旗握剑的唐离被贴身护卫团团围住,以他为中心,外边是近千手持陌刀的督战队军士,而在山丘下第一圈是正要遭遇的整千玄甲护骑与两倍于他们的范阳骠骑,在这一圈后面三五里处,是正狂奔赶来的李晟援骑及黑甲护骑,这两支援军身后,则是纠缠在一处厮杀的黑甲护骑与范阳骠骑残部,整个场面呈犬牙交错形势,以山丘为中心,听到的都是疾如雨点般地马蹄声及顺风传来地厮杀声,这一刻,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深切意识到时间地重要性,范阳骠骑的冲锋、援军的奔驰,一个要杀,一个要救,双方到底谁能成功,全都取决于谁能多抢些时间出来,无论是当事人还是一边观者的心,此刻都如这疾密如雨点的马蹄声一样,越跳越快,越跳越紧……
双向对冲,堪堪刚进百步左右距离,就听“嗡”的一声闷响,玄甲护骑与范阳骠骑手中的弩弓几乎是同时鸣响,随着这声鸣响而起的是身体坠地声及战马负伤后的嘶鸣声,作为拦截的一方,玄甲护骑兵力处于绝对劣势,只能靠扩散战线弥补,也正是得益于此,在这次弩弓对射中,他们的损失较小,饶是如此,也有近三百人就此落马。而作为攻击穿凿的一方,范阳骠骑冲击针形更为密集,一次对射之下,死伤不下五百。看也不看落马的同伴,掷弩拔刀,对敌的双方此刻的动作有惊人的默契,几乎就象同一个人做出一般,下一刻,红白两片颜色狠狠的对撞在一起,在如此急促的形势下,双方都似疯了一般,对撞的瞬间,无数野兽般的吼叫从两方口中同时炸响,随后就见刀光翻飞,一蓬蓬血雨漫天撒出,在春日阳光的照射下刹那间在空中留下一片妖异的霓虹,远远看去,这一瞬间的景象实在艳美不可方物。
此次范阳骠骑的突击人选乃是自范阳五将属下中千挑万选而出,清一色都是东北各蕃族中最为精锐的勇士。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地他们不仅有远胜于族人的控马之术,个人战力也无一不是百里挑一,连日养精蓄锐,再经过这番颇有些荡气回肠的奔袭,这些勇士的战力及血勇之气都已到达巅峰状态,两军相撞,又是在最易骑兵奔进的平原地形。七百玄甲护骑尽管已足够拼命,但人数上的绝对劣势注定了他们无法全部拦住这支范阳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