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 第16节
“…… 嚯。”
聂振宏刚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感慨,隔壁张姐的大嗓门就突然在耳边炸开了。
“这不是咱对面那栋楼么!?”
张翠芳本来是过来给聂振宏送东西的,结果一眼就被熟悉的景色给勾住了眼,“哎哟,画出来的?啧啧,挺像的啊。不过咋把三楼那家做安利的贴在玻璃上的广告都画进去了?我瞧瞧……”
整幅画有半米多长,张翠芳往前凑得更近了些,看得津津有味。只是看到了几处自己不喜欢的点,语气略带不满,“竟然还有潘美莲那女人的铺子?”
“啐!还不如画咱俩的店呢!给她长脸了真是……” 她排揎了两句,又夸道,“不过这香樟画得可真好,肯定就咱门前这棵。哎哟,瞧瞧这一片片树叶,翠绿翠绿的,真好看!”
夸完一幅,张翠芳目光又移向旁边的另一幅画。那副就没那么多丰富的元素了,只有大片蓝白色的水彩渲染,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地儿。
但张翠芳打眼一看心里还挺舒坦,觉得就好像她有时候早晨起来进货时,坐在小三轮上看到的天空。
“你这是终于打算要把自己这小破地方装点装点了?”
张翠芳点评完两幅画,扭头看向聂振宏,嘴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老姐我早说了,你这铺子采光不好,就得找点鲜艳的东西装饰一下。还有那墙面,灰扑扑的,你租下来又不打理,让人瞧着没有购物欲!”
作为自觉审美不错的女人,张翠芳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只不过聂振宏以前都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毕竟他觉得自己这地就是个补鞋的,整那么高大上做什么?费钱。
“不过这下对了,你把这两幅画往墙上一挂!”
张翠芳才不管这糙爷们儿的内心独白呢,眼珠子在鞋铺里一转,眨眼间连画挂的位置都选好了,尖起食指一指。
“喏,就挂那儿!瞧瞧,绝对立马升了一个档次!”
第18章 不会摔
等林知睡醒了下楼时,聂振宏正准备把两幅画挂在自家修鞋铺的墙上。
刚好铺子后院有个伸缩梯,聂振宏翻出来架好后,便爬了上去,按照张翠芳指的位置,叮叮咚咚往墙上敲挂钉。
只不过张翠芳才给他指点到一半,就被买东西的客人招呼走了,聂振宏只能自己一个人先继续。
店里的墙壁也不知道是不是年份太久,榔头一边敲,墙上的腻子粉边往下落。聂振宏喷嚏都打了好几个了,钉子才钉进去两颗。
等他确认钉稳了,这才准备爬下梯子把画拿上来挂着试试看。结果刚往下踏了一个台阶,鼻子一痒,聂振宏又一个喷嚏打出来,整个高大的身体直接在梯子上晃了两下。
聂振宏左腿有毛病,没办法承太多的力。眼见重心一歪就站不稳了,好歹他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货架顶,才把身体堪堪稳住。
与此同时,一双手臂突如其来地从下方紧紧抱住了他的小腿。
——跟树袋熊抱树似的。
聂振宏低头,对上一张板正的脸。
抱住他腿的人像是有点紧张,抿着唇瞪着眼,手臂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想把他扶住。
“……没事。”
腿被两只细瘦的手臂箍住,聂振宏没感觉到疼,反倒是被林知这副模样箍得心里一软。
他垂下一只手,揉了揉腿边的脑袋。
“放心,不会摔。”
“高。”
林知没放手,依旧仰着头。
聂振宏知道这人轴楞的性子,干脆在梯子上屈腿稳稳坐下了,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林知这才松了手,把怀里的树给腾了出来。
“这算什么高?”
聂振宏这会儿也不急着挂画了,反倒闲适地回应起小邻居的呆话来。
“也就一个半你这么高,”他摊开手掌,从梯子顶端横划了个高度,冲林知道,“摔下来也不疼。”
他刚做完手术复健那会儿,摔了不知有多少次。
下方的人闻言歪了歪头,细薄的单眼皮掀开了些。
里面藏着的灰蒙黑眸随着男人手比划的动作上下转动了几圈,变得生动了许多。
“不够。”
聂振宏听见他说。
“嗯?什么不够?”
没等聂振宏理解林知的话,随即他朝下摊开的掌心就收到了青年指尖蜻蜓点水般的一戳——
清瘦的人抬起一只胳膊,踮起脚往上蹦了一下。
两个人的手就这么碰到了一起。
“不止一个半我。”
林知还在认真的丈量高度,“一个半你……嗯,差不多。”
*
虽然两个人的对话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但林知还是认真帮助聂振宏把钉子给钉好了。
聂振宏刚只钉了一半,还有一幅画挂哪里没确定。林知目光在不大的商铺里逡巡了一圈,便抬手指了一个方位。虽然跟张翠芳建议的有点差别,屋子里的有些家具摆放还得因此挪一挪,但聂振宏没觉得麻烦,完全跟着他的感觉搞好了。
毕竟人家是搞艺术的——聂振宏这么想着——总比他这种完全没有艺术细胞的糙老爷们懂得多。
等两幅画挂上去之后,聂振宏收起梯子走到门口一看效果。
嚯。
他在心里咋舌一声,暗自点头。
甚至主动把平日里总没拉开完的卷帘门给掀到了顶。
“哎哟喂,都搞好啦?”
张翠芳这时候也卖完一单重新凑过来了,打眼一看,夸得不行,“你看看,我就说吧!你这装饰了一下之后,整个店都亮堂了!”
打眼看去,两幅色彩明朗的画就像是房间里的另两盏光源,将本来没什么人气儿的鞋铺映照得鲜活了不少。
连带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些无人问津的小商品,都能多让人目光停留一会儿。
张翠芳嘴皮子利索,夸完也不等聂振宏反应,立刻扭头又冲林知道,“小林啊,画都是你画的?”
张翠芳每日也就在这附近呆着,林知成天坐在阳台上画画的模样,当然躲不开她那双八卦的眼睛。
只不过再八卦,她也知道分寸,两个人如今根本不算熟,她便没有突兀去打听这个年轻男孩的背景,只就事论事,“画得这么好,卖多少钱呀?”
张翠芳心里盘算着,要是不贵,她也想给家里整一幅。
铺子里就不挂了,本来赚的就不多,每天上门那些客人可不值得她花钱。只是她儿子现在上小学,老师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张翠芳盘算着整幅画挂在家里,儿子每天看看,也能熏陶熏陶。
——成天皮得跟猴子似的,要是能学到林知一点半点的气质,她都阿弥陀佛了。
“画……”
林知张了张嘴,想说那都是自己不要的。
只是一个字刚出口,他手腕就被聂振宏抓住了。男人把他往后拉了拉,自己站在了斜前方,侧头冲他眨了眨眼。
然后才扭向张翠芳,“张姐,哪有你这样问价的?”
“人家搞创作的,”聂振宏笑道,“这画画这可是定制活儿,得知道你想要画啥,才好报价嘛。”
“哎哟,整这么复杂!”
张翠芳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想要啥画。
她就觉着聂振宏店里那两幅画颜色看着舒坦,其余也没什么要求,“就能够熏陶熏陶青少年的呗!”
见林知发楞,张翠芳眼珠子一转,“小林呀,咱们可都是街坊邻居的!你得给我报个实诚价啊,贵了你张姐也买不起唷。”
张翠芳先给自己不买也打了个铺垫。
聂振宏在一旁给林知使眼色,但林知却好像没看到,只冲张翠芳说,“我不会。”
“啥?”
“我不会……熏陶青少年。”林知埋头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真不知道该画什么,满脸迷茫,“我的画……没有灵魂的。”
他很笨的。
那个画廊老板说,他的画没有灵魂。
不值钱的。
“啥灵魂不灵魂的!”
张翠芳的大嗓门直接打断了林知的自我怀疑。
“我看小聂那里头挂的那两幅就挺好看的!”女人却抬起满是倒刺厚茧的手,在林知眼前一挥,“咱看着舒坦不就完事儿了?”
她一个俗人,说的都是大白话。
但话里的意思,却让林知周身从头天一直持续低郁的气场被撕开了一条缝。
“真的?”
他眼睛亮了几分。
“我还煮的嘞!”
张翠芳说话直,也不耐烦讲矫情的话,“你就把跟小聂屋子里挂的那种差不多的画,给姐整一幅来看看!成不?”
这下林知点头了,“嗯嗯。”
他家还有几幅呢。
不过他想给张姐画一幅新的。
“行,那你先给张姐报个心里价位?”
张翠芳还惦记着钱,凑上去用丰满的身体把聂振宏给隔开了,笑眯眯地卖惨,“可别太高端啊,张姐小本生意,可买不起。”
林知感觉手腕被男人轻轻捏了捏。
聂振宏正站在张翠芳身后,无声跟他比着口型。林知仔细分辨了一下,悄悄伸出食指回戳了一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