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 第40节
杜子芸这话,倒让聂振宏着急忙慌魂不守舍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也是,说不定…… 说不定小朋友真的已经回去了?
他不知道这个几率有多大,但抱着一丁点儿的希望,聂振宏也没再在原地多停留。
他立刻就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往家里赶去。
“嗳,嗳,把我也捎上啊!”
杜子芸被车尾气喷了一脸,欲哭无泪,“公交车站还要走好远呢!”
老社区里面纵横交错,路太窄,出租车根本没法开进去。聂振宏只能让司机在路口停下,自己下了车步行往家里赶。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腿这么碍事过。
短短的几百米,以前跑步一两分钟就能到的路程,拖着一条不顶事的腿,聂振宏硬是走了有十分钟。每一步,都是一瘸一拐地挪行,走快了都能让脚踝生疼。
在路上,聂振宏不只一次地想——
要是他脚没受伤就好了。
要是他多了解点林知就好了。
要是他没那么多顾虑,今天能陪小朋友一起去就好了。
以前年轻的时候,喜欢什么就去买,看上谁就冲到面前直接说,心里想的就是行动上做的,稍有一点儿不一样,都觉得做人不舒坦。
可现如今呢?
他身上那股锐气像是被日子给磨平了。
每天每夜低头干着同样的活儿,他有多久没抬头看过天空?如果不是生活里偶然闯进一只会画画的小仓鼠,聂振宏可能都忘了平淡的日子其实还有那么多色彩。
这么想着,他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了起来。
左脚的脚踝传来阵阵刺痛,每一次扎在神经上,却让聂振宏脸上的神色更坚定一分。
“嗳,不是我说,小林,你这大晚上蹲在外面喂蚊子,到底是想干嘛呀?”
行至中央的路口转角,聂振宏老远就听见了邻居张姐的大嗓门。
“让你进来坐会儿也不进,好歹喷点花露水吧!”
“要我说这小聂也真是的,下午急急慌慌跑出去,也不给你留个门,越长越回去了!”
不算宽的街道上,吃完夜饭出来散步遛狗的人来来往往,把聂振宏赶路的步伐挤得有些零碎掣顿。
原本还闷着头往前冲的他,在听清张翠芳在说什么之后,脚步不由得放缓了下来。
越过昏黄的路灯与摩肩擦踵的人群,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找寻许久的人。
溶溶月色下,他的小朋友正坐在修鞋铺的台阶上。
安静地等他回家。
第51章 好朋友
“张姐。”
聂振宏打开卷帘门,把坐在门口的林知牵起,带进了屋内。按开灯后,他走到隔壁敲了敲张翠芳的蚊帐帘,“拿盒蚊香。”
“你们呀!” 张翠芳瞧他衣着发型都有些狼狈的模样,忍不住数落了两句,“两个人一个愣,一个闷,凑一块儿了!有啥事说开不行吗?还一会儿跑一个的,当演电视剧唷?”
一边念叨,张翠芳一边从货柜里摸了盘蚊香出来。
“小林回来好一会儿了,丧着个脸,我问他什么都不吭声,” 她小声同聂振宏讲,“你待会好生给人家道个歉,听到没!”
张翠芳以为两人是吵架了,还语重心长地给聂振宏传授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凡事不能过夜,当天就要说清楚知道不?免得人心头哽得慌!”
“我家那口子有时候惹我生气了,我不理他,他还晓得主动做点家务讨我欢心嘞。小林年纪小,有时候你要让着他知道不?”
“……”
聂振宏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干脆不解释了,点点头,“晓得了。”
“就是嘛!” 张翠芳把找的钱连同蚊香递给聂振宏,又让他等等,“嗳,把花露水也拿过去!我刚看小林一直挠腿呢,你给他喷喷。”
“好,谢谢。” 聂振宏接过,“一会儿还您。”
回到铺子里,林知果然还在挠腿。
“哪儿被咬了?”
聂振宏没有第一时间追问林知之前去哪了,只俯下身蹲在他面前,去找青年腿上的包。
“…… 喏。”
林知干净细长的手指在自己膝盖上戳了戳,又在腿弯处点了好几下。
伴随着他动作,叮铃哗啦的钥匙声也从他微握的拳头里传来。
聂振宏视线略过蚊子包,往林知手心里看了眼。
如果他刚才没看错,小朋友坐在台阶上时,手里一直都攥着钥匙扣的。
那只褪色发白的小老虎挂坠,一直被林知紧紧捏在指尖,揉着按着。仿佛是小朋友浑身上下唯一的依靠和情感寄托,让他心里的情绪能够宣泄在上面。
聂振宏心被扎了一下,有些酸疼。他移开眼,先点燃蚊香放在一旁,然后拧开花露水,抹在林知腿间那几颗红肿的小肿包上。
抹完后,他才擦干净手,轻轻握住了小朋友的拳头。
“等了多久了?”
聂振宏温声问。
面前的人摇头,没答话。
“过八点了,” 聂振宏抬起手腕指了指手表,“怎么不回家画画?” 平日里一到这个时间,小朋友早就强迫症似的回家坐在画板前了。
小仓鼠黑黑的眼珠动了下,终于吱声了。
“等你。”
仅仅两个字。
聂振宏在外找了一下午的担忧疲惫,以及脚上不断刺骨的阵阵隐痛,就一下消失了干净。
他握着林知的手紧了紧,又化为轻柔地一点点拂开他依旧掐着挂坠的手指。
将小朋友的指尖捏在自己宽厚的指腹里。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下午忙着找人,聂振宏连水都没喝一口,此时他嘴唇干燥得都起了皮,却还是握着手里的指节放在唇边蹭了蹭,“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聂振宏没有直说。
却在心里许下了自己知道的诺言。
而林知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在男人的嘴唇和自己的手指间来回挪动。
他瞳孔微微放大,仿佛突然有奇妙的景象迸发在自己眼前。
是有什么蜷缩在泥土里的东西苏醒了。
窸窣地顶破了棕色的土地,在男人干燥的唇边冒出青草,然后蓦地就绽开了一身葱茏的春天。
而他的指尖上,稀里糊涂地长出了橙红色的小果子。鲜艳的, 浓烈的,一颗颗圆滚滚的色彩跳跃到他的视野里,晃悠着坠在指甲盖边,有些痒。
但一点也不沉。
轻飘飘,软绵绵的,好像就算戳到它,也不过是溅了一身的甜。
像桔子…… 还是樱桃呢?林知有些晕蒙蒙地想。
都好吃呢。
“晚上吃饭没?”
聂振宏注意到了小朋友的怔楞,还以为他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连忙松开了手指,状若无意地问,“今天背水果出门了吗?”
他捞过一旁的帆布包打开看了眼,却只摸出了一瓶水,一本画册,还有一只显示了无数个未接来电的手机。
和随时随地捏着手机不放的同龄人相比,林知平日里对智能设备的依赖少得可怜。相比起看手机里的短视频或者小说,小朋友的兴趣和时间更愿意放在画画上。就算不画画,对着铺子外的街道发呆,也多过拿起手机玩。
聂振宏下午一直打不通林知的电话,就猜到他肯定没拿出来看过。
“下次别开静音了。”
小朋友的手机没有设密码锁,聂振宏干脆当着他的面翻到通讯录,在里面把自己的电话设置成了特殊铃声。
弄完之后,又反过来也把自己的手机也做了同样的操作。
聂振宏知道林知可能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他想这么做,于是就做了。
“下午去了哪里?”
直到这时,他才开口问出了今天揣了许久的疑惑。
问这话的时候,聂振宏眼睛一直观察着林知的表情,打算一旦小朋友有抗拒的样子,他就住嘴不再追问。
只不过,和他想的一点不一样。
林知没有表现出任何敏感或抵触的情绪,反而特别自然地与他对视,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玩游戏。”
“然后,去南山了。”
南山?
这个有些耳熟的地名令聂振宏愣了一会儿。
那是在市区南边郊外的一座山。
说是山也算不上,充其量算是山包。平日里鲜少有市民去那里活动,因为那处并非是个适合游玩的景点,整座山包修建的唯一建筑,就是一片陵园公墓。
这下聂振宏总算知道林知去了哪里。
原来,小朋友是去……
看妈妈了。
这样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令聂振宏有些哑然,心里又冒出密密扎扎的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