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 第73节
特别是这些新鞋垫绣的花样纹案与市面上的都有所不同,没有烂大街,也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往往是她把鞋垫往外一摆,都不用怎么介绍,就有人上前询价,转眼就卖出去了。
无论是小朋友们喜欢的卡通人物,还是年轻人倾向的国风复古,在甘婆婆的一双巧手之下,都赋予给了鞋垫全新的美好与价值。
同时,也令这门费力又难赚钱的手艺,真正成为了能够养活甘家婆孙俩的救命稻草。
至此,这一场横跨了数月,连接着老社区老中青三代的救助活动,才真正的告一段落。
而所有参与到其中的人,都在为甘婆婆和小可可这对祖孙日益趋好的境况感到由衷的高兴。
这无关乎大家关系的亲疏远近,也无关乎每个人献出的爱心多少,而是作为一个寻常的普通老百姓,对于周遭生活和人性发自内心的期待与祝福。
第97章 窝囊废
与此同时,聂振宏家里的书架上又多了一本杂志。
这一回,杂志里并没有林知画的插画,只是在其中一篇朴素真挚的文字专访下方,清晰地刊印着一个认真作画的年轻人。
年轻的男孩容貌俊秀,侧脸分明,尽管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对着画板的眼神却十分生动。手下不过寥寥几笔,就在纸样上绘出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猫儿,小猫趴在鞋垫上翘着屁股,憨态可掬,对照着另一张图片上老人家绣出来活灵活现的成品,令人一看就有想要购买的冲动。
说起来,在何谦送样刊来的时候,还发生了场令人哭笑不得的对话。
起因是林知不明白为什么何主编每回都要拿两本书过来,明明他和宏哥看一本书就够了。于是他就塞回一本到何谦怀里,说不用。
何谦也挺莫名,林知便主动解释道,“一本就够看。”
“哎,没事,你不读字可以看图嘛!” 接触了这么几次,何谦也大概知道林知看不得字儿的毛病,自顾自地理解道,“再怎么也拍了你的‘玉照’,留着做纪念呗!”
“有一本了啊。” 林知说。
“啊,那是给聂老板的,你俩一人一本!” 何谦十分大气。
林知却抿起嘴,“不要。”
在何谦不明所以的眼神下,他十分自然地跑到聂振宏身边一把搂住男人的手臂,向何谦扬起下巴:“我的就是宏哥的!”
他和宏哥都一起亲亲抱抱睡觉觉了,为什么还要看两本一样的书?
何谦愕然地注视着林知的动作,目光滞了半天,又移向完全任由林知这么亲昵贴上来的聂振宏,这才一拍脑袋,悟了。
“…… 我说你俩,可以啊!”
他点了点聂振宏,“聂老板,不厚道,这么久也不给我透露一下!”
聂振宏把兜里久未抽的烟抛给何谦一支,笑道,“这不你也没问吗。”
“我!” 何谦在肚子里腹诽了几句,还是接了烟,“好家伙,这谁能想到你这大隐隐于市的鞋匠,比我这文人骚客还走在时代前沿呢?!”
这话属实是逗趣了,聂振宏轻笑一声,“我以前也没想到。”
人生有意思的地方,不正在于此吗?当你以为跌落谷底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出现在眼前,而在你未曾留意的偶然间,却意外邂逅了未来将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何谦自诩为文化人,读了那么多书又接触了各式各样的艺术家,倒半点没有因两个人的性向而大惊小怪。正相反,他看了眼安静倚在聂振宏旁埋头翻杂志的林知,又瞧了眼尽管在补鞋,但注意力和嘴角的笑意都冲着身旁青年的聂振宏,心里不禁拍了自己一巴掌。
早该能发现的啊!
这藏都藏不住的喜欢样。
*
华灯初上。
当聂振宏和林知吃完饭,倚在沙发上为小朋友细细品读何谦送来的样刊时,在城市的另外一处角落,同样有一家人看到了这本杂志。
那是西边的一处中档小区。小区自建成也十几年了,在当年一度也是这片区的楼王,要花不少钱才能买到,里面住的大多是生意人。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这里渐渐没了气派,有钱的人都搬去更有钱的地方了,没钱的也越来越没钱。到如今,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为了孩子读书方便而租买的一家三口,周围的设施和装修也都变得又旧又寻常。
在这座小区某栋楼一间普通的两室一厅房子里,家里的女主人正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涂指甲。而她九岁的儿子借着餐桌顶上的光源,正咬着笔杆做作业。
当时钟走到了七点,家里的男主人终于回来了。他微驼着背,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公文包,透过他难看的脸色和皮肤纹路,依稀还能看出他年轻时的帅气模样。
“哟,回来了?”女人撩起眼皮看了眼他便继续低头涂指甲,反倒是男人 “啪” 地一声将公文包扔到茶几上,面色愠怒,“又没做饭?!”
“倒是要有钱买米下锅啊!” 那女人半点不怕他,讥讽地勾起嘴角,“你不是说今天能找老板拿到欠款吗?”
她说着就将涂着玫红指甲的手一摊,“钱拿来啊!我还打算给我们耀祖买只土鸡炖汤补脑呢!”
被叫到名字的小男孩从作业本里抬起头,吸溜着口水问,“妈妈,今晚吃鸡吗?”
他抹了一把鼻涕,一边将手指悄悄蹭在衣服上,一边捂住肚皮。天都黑了,他好饿。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那男人不知道是被女人还是儿子的话给刺激到了,一个跨步就跨到餐桌旁,一巴掌往男孩后脑勺呼过去,“上次考试三门课你两门都不及格!还好意思吃?!我看你书都念到肚子里去了!”
“啊!爸爸别打!” 小男孩立刻抱起头习惯性地蹲到了餐桌下面躲起来,看样子像是被打怕了。
“喂!姓林的!你还是不是个男的?成天只知道往老婆孩子身上撒气?!” 那女人见状捡起男人摔下的包就往他背上砸,一边砸一边骂,“耀祖才多大?考差一点又怎么了?你以为你智商一百八吗?凭什么要求你儿子要考清华北大?”
“那他也不能只考个四十分啊?!” 那男人转身就和女人扭打在一起,看样子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干架了,“老大那字都读不懂的,当年这个岁数也能考及格!”
“呵!你说林知?” 那女人死命踹了男人一脚,讥笑道,“你这个把亲生儿子都逼出家门的人好意思提他?我都替他嫌弃你!人家那是死了的妈养得好,关你屁事?!”
看着男人憋愤的脸,女人心里舒坦多了,恨不得再刺他一刺。虽然她也不喜欢那个傻不愣登的男孩,但还是从儿子书包里翻出一本刊物挥了挥,解气道,“你自己瞧瞧!人家现在都上杂志了,还能靠画画挣钱!不比你一个中年破产的老男人过得好?!”
“当初咱俩扯证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啊?还让我过富太太的日子!我呸!老娘真是倒了二十年的血霉才被你诳!要钱,钱没有,儿子,儿子不管,连个房子都蹭自己前妻的,你个窝囊废!”
那男人本来只是抢过女人手里的杂志翻看,他越看眼睛越红,而伴随着女人越来越尖利的叫骂声,他眼里的追忆与后悔立刻被胸中的狂躁愤怒所掩盖,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往桌子上砸去。
“啊——!”
“嘭——哐——”
“混蛋!啊——你再打?我要报警!老娘不和你过了!”
尽管隔着防盗门,女人和男人的吵打声也清晰地传到了楼道中。住在两人对门的是一对退休老夫妻,两人吃了晚饭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这声响不禁对视着摇了摇头。
“这家孩子可真造孽!”
“谁说不是呢。前些年我还以为小许苦尽甘来了,带着儿子俩人小日子也做不错。没想到她人一走,那不是东西的男的又回来了。”
“也不知道小许那自闭的儿子现在被赶去哪了?要这么下去啊,我看现在他们家现在这小孩儿早晚也要遭一样的罪!”
“算了算了,咱们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管不了。”
“放心,老天看着呢,该遭报应的早晚会遭报应的。”
“是啊,听说他回来就是因为做生意破产了,活该!现在看样子也没挣到钱,等这再娶的老婆儿子都跑了,看他一个人咋过!”
“我咋记得这房子也是小许名下的?该是留给她儿子的吧?”
“那孩子不爱说话,怕是抢不过也打不过他这爸。而且人现在厚脸皮住下来,你还能赶人走?”
“咋不行了?找个锁匠换个锁不就完事儿了?!”
第98章 赶出来
作者有话说:老聂:摩拳擦掌准备去换锁。 吱吱:我有宏哥了!(扑倒) 老聂:算了,宝贝这么可爱,还是把我俩先给锁上吧。
“小傻子,你换个锁不就完了?”
城市的另一头,聂振宏也在对林知说着同样的话。
天气转凉了,聂振宏考虑到最近小朋友都挤在他这睡觉,就说下楼把林知厚些的衣服都拿上来。毕竟四舍五入两个人也算同居了,他也想趁着年底的购物节给小恋人置办些缺的日用品,顺便把家里填充一番,将那些以前都不在意,如今却能提高两人幸福指数的物件都买上。
然而,等聂振宏从林知衣柜里只翻出寥寥几件的毛衣后,他忍不住问小朋友,那些以前穿的衣物都去哪了?
尽管林妈妈不在了,但聂振宏依旧能时常听到林知提起她。有时候是吃到一道熟悉的菜,有时候是在电视里看见曾经去过的地方,有时候是听到记忆中熟悉的词句,他的小朋友并没有对妈妈的离开讳莫如深,反而用另一种方式,在不断地记住自己最爱的人。
也是因此,聂振宏很清楚的知道林妈妈有多爱儿子,这样一个母亲,是不可能会让自家宝贝在冬天冻着冷着的。
作为一个曾经的直男,聂振宏平日里还真的没有太过在意小朋友的穿着,但现在他回想起来,小朋友的衣物好像就那么几件翻来覆去的穿。也许是当初搬过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忘了,又亦或是…… 根本没有机会带走?
这肯定就涉及到林知一些不算愉悦的记忆了。
聂振宏之前从没有主动问过,就是怕不小心触及林知不好的回忆。但如今他却敢抛开这些顾虑问出口了,因为他相信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也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好小恋人的情绪和不安。
于是在入睡之前,聂振宏就听他家小愣子慢吞吞地给他讲述了一段令他气愤又火大的,关于林父的故事。
当年,在发现儿子的病症后,林知的妈妈许茹一直在为孩子治病奔波,同时也没有忘了家中的里里外外。但作为一家之主的林父却丝毫没有担起应有的责任,反而责怪起林母没有早日发现孩子的异状,如今这种花钱都治不好的心理疾病肯定会跟随林知一生,简直给他丢脸。
林母本来为了家庭,甘愿忍受丈夫的责骂甚至殴打,但当她发现男人已经开始将怒气发泄到自己儿子身上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使她强硬了起来,拿着验伤报告和男人果断离了婚。
那之后,男人净身出户,房子归了母子俩。因为林父那时做着生意,身家颇丰,所以也不在乎那一套旧房子,转身便重新找了一个漂亮的对象,后来二婚,也生了个看上去一切正常的孩子。
这些都是林知断断续续听妈妈说的,他其实在爸爸妈妈离婚后,就没有再见过那个男人。直到妈妈去世,他小姨帮着他一起操办了妈妈的后事,又因为担心他一个人没法生活,擅自做主联系了林父。
在林知小姨心里,总觉得血浓于水,一家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林知怎么说也是那男人的儿子,如今没了妈,至少还有爹能照看一下。但林知的小姨却忽略了林知到底想不想要这样的‘照看与关怀’。
当小姨找上林父时,那男人正因为投资失败而发愁去处。他前些年做生意赚的钱连同房子都被法院查封抵押了,于是他顺势就带着妻儿搬进了林知家。
鸠占鹊巢,无外乎如是了。但在林父看来,这套房子当年本来就是他买的,就算离婚分给前妻了也有他的一份财产在,所以住得理所应当。
而林知记忆中本就还残留着幼年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恐惧,加之他嘴笨不会说话,只能尽可能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将房子的其他空间全部留给了那一家三口。
可林父二婚的妻子也不是好相与的。女人从林父那里早就听说过林知的病,后来在林知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更是看透了林知的性格,几乎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将原本充满着许茹气息的房子一点点改造成她想要的模样,一点没有顾忌林知。更有甚者,她一边用着许茹的东西,一边还嫌弃她的穷酸差品味。
当林知听到她一次次贬低自己的母亲后,终于忍不住了。
他推了一把女人,然后从自己房间里拖出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一个人逃出了那个完全充斥满他讨厌颜色的家。
林知是在妈妈病床前,才知道妈妈还有一套房子的。
妈妈说,那是为他准备的婚房。一直偷偷藏着的,谁都不知道,谁都抢不走。
林知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婚房,妈妈只是笑着把钥匙交给他,告诉他以后如果没钱了,可以把房子卖了,换成钱存到银行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后来,等林知从家里跑出来后,脑袋空空,他只能循着记忆里妈妈的话,找到了这栋位于机车厂老社区里的房子。
在二楼,不高,屋外还有许多好看的花从楼上垂下来。
像是春天的颜色。
这套房子里尽管不像以前的家那样满满当当什么都有,但是足够他住了。而且林知还发现,妈妈在其中一间屋子里放满了画。那么多那么多他画的画,里面也有他的妈妈在呢。
林知心满意足地想,他又能和妈妈住一起了。
“所以那个房子,你就留给那个男人一家了?”
聂振宏听完整个故事,又心疼,又气愤。他恨不得立刻跑去那个混账男人面前狠狠揍他一顿,但最终却只是暗中捏紧了拳头,然后张开手臂抱紧了身旁的小朋友,在他头顶轻轻亲吻。
“唔。” 林知蹭了蹭男人的脸颊,含混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