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书生郎 第108节
“温香软玉在怀,起不来也是人之常情嘛。”
面对方俞的调侃,盛甲倒是没有笑话他,毕竟自己时常也有这样的困扰,尤其是来京城以后这样的困扰就尤其显著了,诚恳道:“我也是想早些休沐了,还是在云城好,虽说是偏远了些,但也胜在自由,不似京城这般上朝下朝管制的严格。”
方俞叹了口气:“还有几日便可休沐了,再撑一撑。你说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携妻带子回乡养老?每时见着朝中告老还乡的老大人,我心中别提多羡慕。”
“我姑且是想讨个休沐,你倒是好,竟然都想到告老还乡处了。”
两人感慨了几句,错过了上朝高峰期,马车就更快了,赶到太和偏殿时,虽人大部分都已经到齐,好在两人年轻腿脚快,并未迟到。
天气冷,又到一年快要年假之时,不论是高官还是微末之流微微都有些懈怠了,能尽快摸鱼到放假是最好的。方俞忽而苦逼的想起一件事来,去年这阵儿他还是四品以下的官员,今朝他已位居四品之上,这也就意味着过年放假的时间里他可能随时会被召进宫里被皇帝问话,加班。
他心中祈祷,但愿能没事儿,不过盘算来这年底工部的事情能处理的都处理好了,想来不出大事儿应当不会被喊来加班。
正值他还在神游之际,身旁的盛甲低声在他耳边道:“今日是怎么回事?这都到上朝的时刻,作何还未见公公前来传召。”
盛甲这么一说,方俞也察觉出不对劲,周遭的官员也小声议论起来。好一阵儿,大概过了上朝一刻钟的时间,传召公公才姗姗来迟:“陛下龙体不适,今日早朝取消,各位大人自回吧。”
方俞同盛甲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眉头微皱。盛甲来京不久,不甚了解皇帝,但是方俞在京城却混了几年了,又是皇帝的近臣,素来是知道皇帝勤政。自他入朝起,不管是刮风下雨,前日何其操劳,这早朝从来都是一天不落的上,突然取消早朝,事情隐隐不对劲。
不单是两人,不少官员也在议论此事。
方俞皱着眉宇,心中不免担忧,倒是没等他走回工部,如公公先叫住了他:“方大人,陛下有请。”
方俞朝食都没得吃,又折身去了皇帝的居所,此次去的不是勤政殿,而是皇帝的寝宫福宁殿。方俞见皇帝的次数多,但甚少在福宁殿见皇帝。
如公公口风严谨,方俞只晓得皇帝是真的病了,却不知因何而病。待到福宁殿,方俞刚刚抬脚便听见殿里的怒骂之声传出:“混账东西,本以为他不够聪颖,胸无决策也就罢了,幸在秉性温良稳重,没想到竟做出此等事来!”
紧随着是摔东西的声音,听的人心惊肉跳。如公公小声同方俞道:“陛下在气头上,方大人谨言慎行,劝慰劝慰陛下。”
方俞颔首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进了内殿,皇帝并未着龙袍,仅着了一件睡时的里衣,面色带着病气的苍白,唇上未有血色,当真是病了,一时间人像是老了好大一头。骂完摔了东西,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方俞赶忙上前扶住人,递了水:“陛下息怒,身子要紧。”
“来了。”皇帝恹恹问了一句,抬抬手示意方俞同他按按头。
老皇帝痼疾头痛之症发作,昨日又怒火攻心,当即便气倒在了床上。一时间看似健朗的身子像是瓷瓶一般一下子就破碎开了,早年征战的旧伤,常年日理万机伤神天下事,今下算是尽数反弹了出来。
方俞同皇帝按着头,慢慢才晓得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原本秋末之时将寿宴一事交到了太子手上,一切循规蹈矩,不说办的多出彩,但是也是热热闹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眼看着开春以后寿宴就要开始,忽而却出了篓子。
太子为了皇帝欢喜热闹,请了京城了的四喜班子进宫唱戏,准备是将皇帝年轻时征战的丰功伟绩给重演,本是不错的想法,太子也重视此事,于是时常便去盯着戏班子,不料就是这隔三差五的去巡视,竟是瞧中了戏班子中的一个戏子。
也不知是对人强取豪夺了还是你情我愿,总之两人是滚到了一起。
但是太子身份何其尊贵,便是通房丫头也轮不得一个下九流的女子,皇后想暗中把女子给除了,没成想太子却把那戏子护的紧,听闻是那女子长的和太子年少时心仪的姑娘十分相像,可惜那女子母家卑微,不足以做太子妃,将来也给不了太子助力,皇后自然没让有情人在一起。
火速让太子娶了门当户对的太师独女做太子妃,又赐婚于那女子给戍守边关的将军做了夫人,不幸于将士战死沙场,这女子也殉了情。这是太子心中的一桩痛事,如今遇上了少时白月光,自是头晕眼花了起来。
其实把这事儿仔细掩藏着也就罢了,王公贵族谁还没有点花花事迹,没成想那戏子早已经成婚,不单是有丈夫,还有一双儿女,一口咬定是太子强迫于她,事情被热心以及有心人士捅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听闻此事,当即气吐了血。
方俞微一琢磨,便知这件事与二爷四爷脱不了干系,单凭一个戏子,便是丈夫带着儿女状告如何都不可能会告道皇帝跟前来,皇家丑闻,京都官府接下也会示意上头把事情掩盖下去。
如今皇帝能晓得这件事,定然是后头有人推波助澜,甚至于一切本就是个圈套。
方俞一眼就能看明白其中的观窍,皇帝如何会想不明白,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气。
庸懦的儿子人设崩塌,把控不住自己,与下九流戏子还是有妇之夫夹缠不清,便是受人圈套陷害,但也有为身不正在其中。再者,子嗣之间暗斗已逐步变成明争,皇嗣不安稳,他心中难受啊。
再有一则,于天下大局来看,太子着实是没有什么手段,那么轻易的中了圈套。这些年若是没有詹事府的那些老臣和皇后母家势力扶着太子,他如何能稳当走到今日。皇帝心中清明,但也苦痛。
事情已经闹到了他这里来,如今又旧疾复发连早朝都上不得,朝中人能瞒一日,也会有人揭开布纱。
想到此处,皇帝的头是越发的疼痛难忍,险些又晕过去:“叫太医来,叫太医来!”
第150章
方俞从福宁殿出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他回了工部一趟等了盛甲一同回去,未等他解说今日皇帝未能早朝一事,就连户部都已经知道了其中缘由。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二位爷的速度可真够快的。”
盛甲未曾想方才入京不久便是朝中最是风雨飘渺的时候,两人皆是心事重重。
接下来的几日皇帝皆未曾出面朝会,原该是朝臣轻松之时,却也知是暴风雨前来前的宁静,诸党派也在蠢蠢欲动各自使力。
“纵使是尊长幼齿序,嫡庶尊卑,可自来也有立贤不力长的先例,今太子不顾礼义廉耻行此等事,他日若等大宝如何服众,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陛下,三思!且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子尚且年幼,受那女子勾引蛊惑,遭人构陷,陛下明察。”
方俞日日前来福宁殿伺候,已经见了一波又一波的阁老重臣前来议太子一事,后宫又是这个娘娘那个娘娘前来求情说道,皇子皇孙前来添油拱火,别说是病着的皇帝,就是方俞都听的头脑发胀。
臣子后妃忧心太子废立,也是担心朝廷,担心天下事。可诸人只顾着这件当头上的大事,却是少有顾忌皇帝也因为此事焦心而痛卧于病榻之间,臣妃总是以关切看望皇帝病体为切口,实则都是奔着太子而来,三言两语的病症安慰未到心坎儿上,反倒是争论起太子一事来给皇帝添堵。
皆说是帝王无情,可惜帝王的心也是肉长的,病弱也是需要人真心实意嘘寒问暖。
送走了阁老,皇帝的头痛的更为厉害了些,吃了药也吐了出来,御医跪了一地,诚惶诚恐。
崇明帝面色苍白,这些日子未得一日好眠,头风痼疾扯着头颅阵阵发痛,身子骨也是瘫软无力。他垂手坐于床边,看着恭敬立在一旁的方俞,这些日子一直前来煮药伺候,未曾置喙一句太子的事,素知他心中是有自己主意:“方俞,你觉着太子当废还是当留?”
“微臣与陛下一心,陛下的心意便是微臣的心意。”
崇明帝微微摇了摇头,老眼变得浑浊:“朕且问你,进京作何未与任何权势亲近,而偏选一人而行?”
方俞明白皇帝的意思,问他为什么没有参与党派,像他一个地方上来考生,没有根基没有依靠,许多人都会迅速的选择一处庇护所。
其实方俞早已经买股了,但是在领导面前还是要吹一下牛皮:“微臣只想报效陛下的知遇之恩,尽心于实业,有人会以党派之争作为出路,但是太过冒险,微臣性子怯弱,认为做好实事,不论龙椅上做的是谁,总归能给做实事之人一条路。”
“你啊,不是看得透彻,是自负才高。须知走那一条险路之人便是因才能不济,想着剑走偏锋得人间大富贵。”
方俞被不痛不痒的批评了一声,低头笑了笑。
“朕这头疼的厉害,虚浮无力,御医无用啊,怕是在休沐之前也不得早朝。”
“事已至此,陛下应当好好养护身体,切勿要在忧虑劳累。”方俞看着皇帝此番模样,心中不免也是有些同情,再者,他也不想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楚静非可就在西北回不来了。
“陛下,臣在民间识得一个草医,那医师脾气有些古怪,但是医术倒是颇为不错。若是陛下信的过,不妨叫到宫中给陛下看看?便是不求能够治好,到底也是多一个机会,陛下看如何?”
皇帝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便也只有你是真心实意关切着朕的身子,去叫来瞧瞧吧。”
方俞领了命,下朝便直奔宅子去。
“这是做什么?”
马车停在府宅门口,方俞便见着已经有了一辆马车。
乔鹤枝迎上来道:“是谷大夫要回去了,尤镰听说谷大夫村里的房舍破损便差人前去修整,如今已经修建好了。”
方俞闻言掀开马车帘子,见着谷老头儿正泰然的坐在马车里,内里还点了炭火,好不舒坦:“蹭吃蹭喝够了就要走了?不留着过年?南边运来了冬笋,又脆又嫩,鲜炖鸽子还是稍做腌泡用来煮酸菜豆腐鱼,那滋味都是让人魂牵梦绕。”
老头儿睁开眼,一针见血:“你有事求我?”
“陛下如今龙体不适难理朝政,谷大夫作为大夫难道要置之不理?不是我求,是谷大夫要成全大义。”
谷老头儿很有骨气道:“老人家可不去,宫里拘束的厉害。”
方俞直起弯在马车窗前的腰,转而对乔鹤枝道:“鹤枝,不是说此次云城送来的东西有不少是庄子上孝敬的吗,我记得有不少鸡鸭鱼牛肉的腊味啊,香柏熏制过的腊味就是香,今日便取些夏秋晒的干菜来做个腊味合蒸吧。腊味的汁水浸泡干菜,菜里尽数是腊香,再下米饭不过了。”
“对了,再烧一个西湖醋鱼。这宋嫂鱼羹就是好吃,尝上一回便难以忘却,正好湖边开了冰窟窿捕鱼,我让雪竹买了两条冬江鲜鱼回来。”
言罢,方俞便大跨着步子要牵着乔鹤枝进宅子去,谷老头儿连忙从马车上蹿下来:“老人家一走你便摆宴席,你这个黑心主君。”
“谷大夫可别再冤枉我了,留谷大夫吃饭,老人家归心似箭我也不好拦着不是。”
“那老人家年过了再回去,左右房舍是跑不了的。”
两人见着急匆匆蹿回宅子的人,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当真病重至此吗?”
“国事家事夹缠不清,着实是病的厉害,御医无策,我这才想着把谷大夫举荐进宫给陛下看看,能缓解一二病症固然是好事,便是不能,也算是尽心了。”
乔鹤枝点了点头。
“好了,做饭吧。我去把官服换了来帮你,让丝雨去请了盛甲和祁哥儿过来,晚上一起用饭。”
乔鹤枝闻言笑了起来:“好。”
夜里一大桌子菜,方俞还开了坛子好酒,大伙儿一道小聚了一番。
次日一早方俞便接着人一道去了宫里,面圣之前方俞总归还是有些忧心,谷大夫虽是乡野村医但是自由洒脱,想必是不喜媚俗那一套,就怕是散漫惯了面圣失礼。
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他受罚也就罢了,说来还是不愿意连累谷大夫的。
在马车上方俞还是好心提醒:“待会儿见了陛下可得谨言慎行,便当是简单的诊脉看病,老人家也别太紧张。我出门前交待了鹤枝做谷大夫喜欢的猪肚煨青笋,看诊后回去定然已经软烂可口。”
谷老头儿睁开眼斜看了方俞一眼:“说话这么好听,瞧跟哄三岁幼子一般。怎的,怕老人家得罪了皇帝也牵连了你,讨不得赏了?”
方俞长吸了口气,又吐了出去:“老人家这可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谷老头儿笑了一声,没说话,眼睛又眯了回去,一副未有睡醒要继续补眠的模样。方俞不由得嘀咕,不是说老年人的睡眠比较少吗,倒是也不全然见得。
方俞领着人到福宁殿时已经过了早朝的时间,但是皇帝还未起身来,如公公前去禀告让两人在外头先候着。见着身后侧的老头儿东张希望的,方俞也不由得将心悬了起来,他恨不得将人的脑袋给摆正了,只怕是有心人借题发挥。
在门口大抵守了一刻钟的时辰,如公公才来叫人进去。
皇帝气色不佳,像是昨晚睡的迟,恐是天将亮了才睡了一会儿,这朝被叫起来,神色自然不会多好,许是给方俞脸面,这才未曾让人一直在外头等到彻底睡醒才叫人进来。崇明帝坐在龙床边沿,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揉着,未曾睁眼:“来了。”
方俞正欲要行礼,却见一旁的谷老头儿直勾勾的看着皇帝,他后脊冷汗直冒,连要去把人给扯跪下,不料却听道:“一别经年,陛下身子不如前了。若是当初多听草民几句唠叨,今时何至于此受罪。”
此话一出,方俞差点给这老头儿跪下,皇帝闻声也缓缓睁开了眼,瞧着立在殿中的垂垂老者,他眉头一皱,颇有些不可置信的试探叫道:“谷千手?”
“草民叩见陛下。”
老头儿突然咚的一声跪下,方俞一个激灵,便见病恹恹的皇帝疏忽间也站了起来,眼中多了些神采,似是确信了殿中之人,竟亲自前去将人扶起:“朕当有生之年再不得见谷先生了。”
方俞杵在一头见着两个老人家执手相看泪眼,犹然生出一股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情绪来。
如公公见势同方俞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后,他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出了殿如公公神色大好:“没曾想方大人竟然把谷先生给找来了,这多少年过去,老奴竟一时也未认出谷先生来,还是陛下眼力好。”
方俞听话茬不难猜出皇帝和谷老头儿是旧相识,不过他还真不知两人究竟有何渊源,全当是误打误撞了。
“方大人竟不知?那看来真当是有缘。”如公公笑眯眯的,耐着性子同方俞说了些皇帝的旧事。
他这才晓得谷千手年轻时是潜邸旧人,昔年还曾皇帝南征北战做随军医师,后来崇明帝得登大宝,谷千手也理所应当进入太医院做一把手,不过老头儿受不惯宫里的礼数教条,便请辞了皇帝,游历天下行医去了。
浮沉几十载光阴,如今人也老了,许是也求个落叶归根,于是便回了京城,居于村野一隅安度晚年。
方俞摸了摸下巴,他是又被这狡猾的老头儿给摆了一道。既是皇帝潜邸旧人,得知陛下龙体抱恙,基于昔年情分,便是不必相求他也合该会出手,竟然还装聋作哑藏的那么深,让自己腆着一张脸又好吃好喝的给伺候着。
他摇了摇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如公公笑呵呵道:“谷先生回来了,陛下心中愉悦,身子又有先生照料,老奴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