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书生郎 第66节
“你们一个个生在富足的宅子里,生存的起点已经比很多人读书人要高,那作何不把握好优势往更高之处去。”
“为何总言寒门出贵子?穷家富路,便是因为这些人体悟过生活的艰辛,为此意志坚定。”
方俞言毕,转头对邓玦道:“你要走夫子不会拦着,即便是我今天利用夫子的头衔压住你迫使你留下,但也不过是人留着了心未留着,心不在此,即便是在此处待上一年半载也不会学到多少东西。”
“去庄子里把午饭吃了,若是你执意要走,我会替你安排马车将你安生送回邓家宅子去。既当时我同你爹娘把人要走,今下也要好生生的送还到他手上,你也不必担心爹娘责骂,我会同他们说明白。”
邓玦张了张嘴却未说出话来,避开方俞斜垂下头。
“你们若是还有和邓玦一样心思的尽可来告知于我,我一样给你们安排马车。”
诸人闷着没有开口。
“行了,今日上午便到此处吧,可收拾一番回去用饭休息了。”这番话方俞早晚是要说出来的,能听进去的两句便听进去了,听不进去的便是拎着耳朵说上一箩筐的话也是无济于事。
“是。”
诸人闻言放下锄头,一脸菜色,拍打了身上的泥土三三两两往庄子去,原本收活儿是该高高兴兴的,却是闹得诸人丧眉耷。
方俞在后头见着清一色的年轻面孔不是叉腰喘气便是捶背擦汗,看着年轻力壮的身体,竟是还不如那佝偻身子的六旬老汉健朗,他不由得摇了摇头,便是当朝重文轻武,那自身体魄还是得练着啊,否则入仕后强压下迟早得垮。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会有人坚持不下去,昨儿也只是在城里多跑了些时辰选种子,来乡下便让诸人休息了,今儿做了讲学,又实地开始劳作,定然是有人扛不住。
虽说他也想这群学生能够多学些东西,可他所言也是实话,人在心不在也只是徒劳,如此留下他在此处心中埋怨,不单耽搁了时间学习不进去什么,还动摇其余学生的意志,得不偿失。
“怎的都如此沉闷?可是累着了?”
乔鹤枝见着回来的诸人,同今早上喜气洋洋扛着锄头出门的神色截然不同,忍不住关切道:“夫子训斥你们了?”
“没有的事师母,便是夫子训斥那也是应该的,夫子若是不训斥我们还有谁训斥我们。”
孙垣虽累的不想说话,但见乔鹤枝还是忍不住做出一贯的嬉皮笑脸:“不过今日大家去刨地着实是有些累着了。”
赵万鑫也凑上去道:“是啊,手都磨肿了。”
虽说方才在地里方俞也未曾疾言厉色的责备诸人,但正是因未被责骂反倒是没有可以埋怨之处,憋闷的心里更为难受,眼下见着有人关心,都忍不住上前去:“师母,你瞧瞧学生的手,估摸着明儿更为发肿。”
“果真是红肿了。”乔鹤枝叠起眉头,声调很是温和:“师母知道你们的苦处,昔时我第一次做饭也是觉着劳累,万事开头难,等熟悉了便不觉如此累。”
“你们快去用热水洗洗脸和手,我带了些药酒来庄子,待会儿取来涂抹很快手上就不疼了。等晚上师母亲自下厨给你们做点好菜,今儿在菜地里摘了不少新鲜的果蔬回来,眼下的时节香椿长的正好。”
这么一席话进耳朵里谁心里不暖烘烘的:“师母,学生也要用药酒。”
“好好,每一个都有,先进屋去吃饭,累了一上午了。”
一朝诉苦诸人才又热闹起来,邓玦面子上抹不开,进堂子去匆匆吃了饭趁着众人都还在抢菜吃便溜出了庄子,见着进庄子的土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马车,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就这么急着想要回去?”
“夫子!”
邓玦见着从马车后头绕过来的人,吓了一跳:“您、您用过饭了?”
“你不是也用过了。”方俞看着这个素日在课室算不得多出众的学生,若是要说顽劣,那全然是无法和孙垣赵万鑫相比较,若是要说努力,也是不如两名秀才,倒是在其间不上不下的没怎么惹人注意,倒颇像是原主。
“夫子既费心把你们带下来,我定是希望每一个人都坚持到最后。若你是因为一时间的意气用事想要离开,那夫子还是要劝你一句留下,但若是真的想走,我定然不留你,”
方俞正色道:“也许你觉着今日就算是回去那也只是一件小事,十几载来不顺意而未坚持下去的事情数不胜数,但夫子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于你,今日你可以因着自己的脾气而逃避一件不想做的事情,一言不合便放弃,那往后还有很多的苦头要吃。”
“马车就在此处,你要走差遣一声马夫就可走。”
言罢,方俞便径直往堂室里去了。
邓玦看着远去的人,从始至终都未有回头,他立在原地久久未置一言。
“主君,人走了。”
方俞在书房里吃了口茶,听到小厮来回报,不由得把茶杯放到了桌案上:“还真走了?”
“是的,邓少爷在马车前想了一会儿,还是爬上了马车。”
方俞长吸了口气:“由着他去吧。”
有心者不必教,无心者教不会,但他以为像邓玦这般的学生稍作点拨是会留下的,没想到倒是他高看他了,原本以为像赵万鑫孙垣那般的会最先闹腾起来不干,却是没想到这两人还未曾多说什么。
“正夫那头的药酒可够用?若是不够再去城里买些好的来。”
“庄子里准备的不少,主君不必担心,定然是足够使的。”
“如此便好。”方俞站起身,也打算过去瞧瞧这群学生:“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在正夫面前叫的响亮,也只有正夫才惯着,下午还得是我亲自下地带着才能踏实啊。”
第92章
“都没事吧?”
方俞去堂室时,里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独余下乔鹤枝和几个仆妇在帮着收拾药酒纱布。
乔鹤枝见他过来,柔声道:“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头一次刨地不习惯,嚷着想要人疼疼罢了。”
“拿下去吧,好生收着,乡野不比城里,稍有不慎就伤着蹭着了,还有的是用的地方。”乔鹤枝把医药箱子关好交给仆妇,上前拉着方俞的手臂道:“素日这些学生都是家里娇惯着,这头一遭吃苦怎么不闹腾,你也别往心里去置气。”
方俞抿嘴眼里有笑,倒是苦了小公子,关切完学生转头还要来宽慰他。
“我若是同他们见气啊,早便气死了。”方俞握着乔鹤枝的手在一旁坐下:“也是难怪书院的夫子瞧着比外头同龄之人要出老一些,看来也很是有些缘由的。”
乔鹤枝挑眼看着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忙了一个中午,他也总算是空下来吃一口茶水,安静听着方俞说道。
“先时我到这群孩子家中一一见其父母,其实父辈倒多数都是些通情达理的,就是舍不得孩子吃苦,寻常只要是不闯出祸端来便是谢天谢地了,哪里又曾逼迫他们吃什么苦。他们能听我的话折腾了一遭又一遭,也算是对我这个夫子十分恭敬了。”
乔鹤枝放下茶盏子,口齿间一股淡淡的香菊味:“他们恭敬你也是应当的,殊不知夫子为他们一堂讲学就要翻遍了上百本史书。”
“虽说是为了讲学是费了不少功夫,但我也收获不少,会试上也更有些成算。”
两人说了会儿话,方俞也起身去准备午睡休息,下午他是计划同学生一起下地的。
学生少有午睡的习惯,昔日都是城里耍乐的少爷,就是夏时外头的日头再高也能在酒楼里寻着乐子,全然是不必午睡,只怕是午时休整了晚上还辗转难眠。
今下却是不同了,上午做了体力活儿,回到安寝室沾着床铺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苏漾睡的正沉,耳边却总是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蹙起眉头翻了个身子,觉着床边上像是有人,骤然睁开眼睛来,瞧见身前的黑影子当即吓得啊的一声喊出来,寝室里其余的人顺势也被吵醒来。
“邓玦?你不是走了吗?作何在此处?”
苏漾侧躺着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慢腾腾的坐直了身子,其余两个被吵醒的人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站在寝室中间的男子。
“我、我衣物未曾收拾。”
被吵醒的一个学生耷拉着脸吐了口气,大着舌头道:“来时夫子便让准备素衣,又不值几个钱,有必要特地再来拿一趟嘛,你家里难不成缺这几件衣裳啊?”
苏漾闻言便察觉出其中的疑惑之处,瞧了一眼有些手足无措的邓玦,他顿时明白了什么过来,蹙眉同对面上铺的人使了个眼色吗,他起来拉住邓玦:“既然都回来了,干脆就别走了啊,跑来跑去的多麻烦啊。”
“是啊,反正也在这头待不了多久了,今日师母给我们涂了药酒,手就没那么痛了。你一个人回去了多没意思啊,大家都在这头,书院里总不能去听别的夫子的课吧,整日坐在课室里讲学写文章背诵,实在没劲。”
得了眼色,另外一个室友也到:“是啊,先前孙垣还说庄子里有鱼塘,过两日我们可以去下田去抓鱼,到时候直接给师母烧汤。”
你一言我一语,邓玦放在床铺上要拿衣服的手也慢慢给收了回来:“如此,如此听着倒是也颇有些乐趣,这跑来跑去的也着实麻烦人。我、我就姑且再待上几日吧,到时候要是无趣再走也不迟。”
“这就对了嘛。”苏漾道:“快,来午睡一会儿。”
另外两个见邓玦也爬上了床去,也是会心一笑,拾整了被子盖下。
下午未时末方俞在庄子外的坝子里集合,诸人见着去而复回的邓玦都颇为惊奇,但未有人嘲讽,反倒是都上前去同邓玦说笑,方俞瞧着团在人群中的邓玦,分明是在瞧他,见他看过去又连忙躲避开了目光。
方俞未说话,但是脸上也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还真以为这小子是回去了,没想到还半路返回了来,折腾了这一遭,他也不必担心这小子要再走了。
“去吧。去啊!”
邓玦僵着不想动,但是见诸同窗皆是用殷切的眼神催促着他,也便只好硬着头皮从队伍里走出去:“夫子。”
他不敢抬头看方俞,走到人跟前小声道:“学生觉得夫子字字珠玑,这段日子在先生手底下确实学习体验到了以前不曾了解过的,学生还是想继续随着先生一道学习。”
“想明白了便好。”方俞笑容温煦,拍了拍邓玦的肩膀:“夫子没看错你。”
邓玦写满别扭的脸上顿时放松了下来,也腼腆的抿嘴露出了笑容。
“走吧!下地去,今儿可得把剩下的土地翻完,否则可没晚饭吃!”
“夫子可别吓唬我们了,先前师母都说晚上要亲自下厨给我们烧菜了!”
诸人团到了方俞身前,一路有说有笑的往地里去。
原身以前出身芳咀村的乡野农户,年少之时也曾下地耕种,只不过后来中了秀才以后不愿意在下地,不久后又进入豪门,便是再未碰过锄头。方俞凭借着肌肉记忆,还是有模有样的挥起了锄头,虽不比常年耕种的雇农熟练,但是相比于学生来说还是能耍耍样子。
虽说夫子下了地不能让他们少挖一锄头的地,但是表率作用还是没得话说的,方俞时不时讲讲土质,又说笑一些读书趣闻时间倒是好打发的很,像是挖地也没有那么累了一般。
“先生再同大家伙儿说说和师母的事吧,先生和师母是如何认识的?”
说到此处诸人便是更来劲儿了,谁不想听听温柔似水的师母和夫子之间的爱情故事呢。
方俞瞧着一个个眼中迸发出来的八卦之光几乎要把他闪瞎,看来古往今来八卦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啊:“时下便是先生叫的亲热了。”
“您就说说吧。”
“是啊,是啊!”
要说起乔鹤枝,方俞便是也有了劲儿,虽然面上是极其不想表达的神色,但挥着锄头嘴还是叭叭儿道:“要说我和你们师母是如何认识的,那可就有得说了。”
“想当初啊,我还是一介穷酸书生,家中寡母抚养读书,日子过得清贫,为多几文买书钱,每回书院放假都会步行二十余里地到城里去给大户人家的老爷抄书写文章…….因从商者子孙后代不可科举入仕,为此抄书写文章的活儿大抵都是商户人家招揽,正巧我应招去了乔家。乔老爷为人慷慨大方,对待读书人也是十分客气厚待,为此我便常去乔家抄书。”
方俞徐徐道:“那是三伏天,我照旧去乔家抄书,在书房中不知写了多久,抄完书后欲要出门回去才发现外头已是漂泊大雨,可来时晴朗并未下雨,我自也未曾带伞,于是乎,你们师母就给我送了伞~”
“你们师母是什么样子我也就不多说了,总之收到伞的男子应当很难不感激。可我想如何才能让乔公子知道我的感激之情呢,拘于礼数当面说自然是不行的。于是乎先生便想了个法子,过了几日先生特地去归还油纸伞,但此次不单是还了伞,先生还偷偷写了诗藏在伞中一并送回。”方俞脸不红心不跳:“年少时你们先生虽然家境贫寒,但是才华斐然,纵使是清贫也挡不住满身的玉树临风。”
方俞挑眉:“如此还不妥妥把你们师母拿下。”
孙垣大为震撼,昔时好心给方俞相赠柳山船坊的牌印他竟不要,还以为先生是一身正气不染尘俗之人,为此他心中还很是过意不去了好久。说来他也自认是百花从中走之人,但比起先生的招数,不想竟然魔高一丈。
诸人仰着脸儿表示学到了,别的没记住没学会,但这招绝对是刻进了脑子里。
大伙儿正要赞一下先生对他们这般不留余力的教导,真是不拿他们当外人看,方才满眼是笑的要张口,突然瞥见土坎子上过来的人,又立马狼心狗肺默契的闭上了嘴。
“怎的,你们不信?”方俞见诸人的神情,又大言不惭道:“便是现在先生也……”
“也如何?”
方俞听见身后幽幽传来的声音,咬断了还未说出口的“能把人哄的五迷三道”几个字。
他看着诸人惨然笑着摆了摆头,不值当得很,这群兔崽子,他在这里教他们泡妞秘籍,他们竟然不给他望风!
“方夫子,作何我这个当事人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呢?”乔鹤枝放下装点心的食盒,笑眯眯道:“不知究竟是和乔家公子的往事,还是许家张家王家的?方夫子可别是记茬了。”
方俞转过头,悻悻笑了起来,当即辩驳:“没有的事儿!真没有!方才他们缠着我说如何同你认识的,我就现编了一个哄他们。”
乔鹤枝垂下眸子,轻哼了一声,扭头便沿着土坎子走了。
“先生,您这也忒不厚道了,咱们好心想知道您和师母的故事,您不愿意说就罢了,竟然还编谎话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