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放弃挣扎 第167节
“是吗?”姜寻威低头冷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讽刺,他突然双手一推桌子,站起身来,铿锵有力的反问道,“翟院长,你怎么不说周洪是无辜的,你怎么不说都是黎清立做假药的错,都是黎清立的律因絮害死了那二十个孩子!所以黎清立活该被打成千古罪人,活该和他夫人双双自杀,为这二十个孩子赔命!这句话,你敢说吗!”
姜寻威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茶水被震得洒在桌面上。
翟宁的手剧烈的颤抖,姜寻威的目光像极热的烤灯,炙烤着她的皮肤,她的头疼愈加强烈,她感到双眼前一花,头晕目眩,险些就此晕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语言也是能杀人的,就像刀,以这么近的距离,直挺挺的刺入她的心脏。
她避无可避,眼看着自己鲜血涌出,眼看着自己体温流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医生,你救救我女儿吧!我求你了!”
“我们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希望,以前还有个律因絮可以等,结果是假的!”
“妈妈,别不要我。”
“你怎么不说都是黎清立的律因絮害死了那二十个孩子!”
“所以黎清立活该被打成千古罪人,活该和他夫人双双自杀。”
“这句话,你敢说吗!”
她不敢……
她不敢说啊!
她眼花缭乱,分不清面前的是怒发冲冠的姜寻威还是卑微哀求的母女,他们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仿佛沙漠中奄奄一息的流浪者,看不清方向,找不见水源,也找不见自己。
风暴怒卷,黄沙漫天,她知道自己早晚会被埋葬,成为一具孤苦伶仃的风干白骨。
这一切只是因为,蝴蝶扇动了一次翅膀。
姜寻威看着控制不住手指颤抖的翟宁,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胸中却生不出一丝悲悯的情绪来。
他声音放平,有些苍凉:“翟院长,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我是参与过抢救的主刀医生,你应该知道,我能发现多少古怪。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怎么对得起把一期试验交给你的黎清立?”
第153章
“我身体不太舒服,就先回家了。”翟宁低着头,捞起自己的包就想往外走。
她脑袋里一团乱麻,根本没办法思考,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件事,这个口子是从姜寻威这里撕开的。
姜寻威上前追了两步,咄咄逼人道:“翟院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纸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有一天,真相会暴露在大众面前,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得敬畏真相。”
翟宁深吸一口气,手指甲重重刺入袖口,她停住脚步扭回头,尽量克制理智道:“姜主任,您的猜测很有趣,但是既然退休了,还是学会享受生活的好,想得太多没有好处。”
她并不想威胁姜寻威,她是真的希望被卷进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这件事太大了,就像一艘失去控制的巨轮,迎着未知的方向横冲直撞,他们在船上的人已经下不来了,只能听之任之,将来是到达彼岸还是葬身海底,都是命运的给予。
姜寻威本就是个倔老头,都到这个份上了,翟宁还跟他装傻充愣,他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直截了当道:“猜测?让有基础疾病的孩子通过审核是我的猜测?内脏感染药物卫生高度不达标是我的猜测?素禾生物的医药代表随意进出周洪办公室是我的猜测?还是你与周洪和隋婉君的关系是我的猜测!”
翟宁蓦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姜寻威。
听到隋婉君这个名字,她就不能掩耳盗铃的离开了,姜寻威知道的比她想象的更多!
隔壁房间,隋婉君已经泪流满面。
只是听翟宁的声音,她就已经知道,这件事确有隐情,翟宁确实经不起姜寻威的问责。
可隋婉君也不知该怎么支撑起这个真相,事情已经被掩盖了两年,错误也延续了两年,一切已经积重难返,她就是把命赔上,也换不回黎清立顾浓和那些孩子的命了。
红茹紧张的晃着隋婉君的胳膊:“院长,你这是怎么了,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啊,这不赖你。”
隋婉君痛苦的摇头:“赖我,赖我,都赖我,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那些孩子们!”
红茹磕磕绊绊的安慰:“这……说不定,说不定有隐情呢?翟院长不是这种人,更不可能害无辜的孩子们,她肯定也是被人利用了!而且谁说院长和主任就一定得知道医院的所有事,下面人就不能背着他们干坏事吗?关键现在也没证据证明黎清立就是无辜的啊,就连他那个红娑研究院也没出声明呢!我只相信官方声明!”
她想起自己两年前跟人凑趣闲聊时,言之凿凿的分析科研圈的黑暗,又添油加醋的把那些佐证黎清立道德败坏的证据分享给各路亲戚,获得大家的认同和唏嘘。
怎么两年之后,事情完全变样了呢?
她回想自己侃侃而谈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她分明是个学历不错且通透的人,怎么可能是小丑呢?
这个姜寻威,这群半大学生难道就不会出错吗?
如果黎清立顾浓真没有问题,怎么就全天下的人都误会他们了呢,怎么当时他们不反驳,不伸冤又没人调查呢?
一个人可能冤枉他们,总不会所有人都冤枉他们,所以他们一定是有污点的!
而翟宁,翟宁这些年做了多少好事,上了多少次感动人物报道,还不能证明翟宁才是彻头彻尾的好人吗?
她当时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可没听说黎清立顾浓夫妇做过什么善事!
简复差点气乐了,他直接把水杯往桌面上一甩:“你他妈说的什么东西?”
要是在大马路上听到这句话也就算了,他就当晦气吐口唾沫给忘了,可红茹是亲手照顾过那些去世孩子的副院长,她本该是最能理解受害者伤痛的人,而现在,她却当着最大受害者黎容的面,给翟宁开脱。
这套说辞谁听了不说一声滑稽。
身为院长主任,不知道药被人掉包,一切推给下面人,可能吗?
可红茹却像是笃信了自己的猜测,完全不觉得尴尬,一个人就完成了自我洗脑。
黎容轻笑,缓缓摇头,慢条斯理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我偶尔会想,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我走到人前,人们如何面对我?现在我明白,人们不必面对我,他们只需要面对一览无余的自己。”
隋婉君抬起泪眼,声音颤抖沙哑着问:“你是……”
黎容放下水杯,目光锐利如矛,清冷疏离道:“我叫黎容,黎清立顾浓是我父母。”
红茹怔愣一瞬,脸唰的红了。
死者为大,她刚刚居然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父母的坏话。
隋婉君叹息一声,双手合十,深深的将头抵在桌沿,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背:“我不是是非不分的老糊涂,我会替你问个明白。”
说罢,隋婉君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站起身,倔强且悲愤的朝门外走去。
红茹呆滞在座位上,竟然忘记去扶隋婉君。
黎容收起冷笑,睫毛颤动两下,有些迟疑的伸出手,关掉了手机通话。
既然隋婉君已经决定露面,他们就没有躲在这里的必要了。
他设计这一幕,算准的就是隋婉君的良心。
一个宁可放弃温馨家庭生活,也要为洪宁山孤儿挣一条活路的人,是不允许自己的正义被如此玷污的。
这样的人,宁愿死,也不会冤枉别人,陷害别人。
说到底,这世上还是好人折磨好人,真正的恶人是不会因为作恶而产生一丝愧疚的。
黎容轻轻闭眼,而下一秒,岑崤就拉起了他的手腕,将他从怨愤中抽离。
岑崤缓缓道:“爱默生说,他最憎恨的两件事,是没有信仰的博学多才和充满信仰的愚昧无知。好心办坏事,从古至今比比皆是。”
黎容朝他弯了弯眼睛。
岑崤总是能第一时间猜透他的心思,然后用最精准的形容开解他。
是,就是愚昧。
隋婉君自大山中长大,在大山中奉献一生,她是个善良的好人,但她仍然愚昧。
她不肯让孤儿院脱离自己掌控接受系统化管理是愚昧;她用恩情道德绑架翟宁,让翟宁和周洪互相照顾提携是愚昧;她怂恿翟宁将小橙香的孩子先纳入志愿者接受治疗更是愚昧。
到头来,她的愚昧也害了她深爱的守护的孩子们。
翟宁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她恨不得自己手头就有一盒止痛药。
她咬着牙,努力缓解针扎样的头痛:“姜主任,我不知道你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但你没有必要牵扯进来,这件事根本和你无关!”
姜寻威愤怒道:“你错了!这件事和我有关,和生存在医药系统里的所有人有关,和这天下每一个心存公理良知的人有关!”
“姜主任!”翟宁瞪着发红的眼,头发被她自己揉的有些散乱。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失态,实在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太广了,一旦扩散出去,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甚至不知道,素禾生物得知姜寻威调查这件事后会怎么做,她是真的不想让安然退休的姜寻威牵扯进来。
可事与愿违,姜寻威偏偏是个认死理的性格。
姜寻威失望的摇摇头:“翟院长,你想过隋婉君知道真相后会怎样吗?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欺骗她一辈子,让她不用背负间接害死这些孩子的罪恶?”
翟宁双目猩红,一字一顿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说罢,翟宁也不再听姜寻威说什么,她转身,狠狠的拉开了包间的大门。
瞬间,一切喧嚣都终止了。
这一寸天地,仿佛被真空罩子包裹,与热闹俗世隔绝。
晦明变化间,她听到了来自深山中呼啸的风和孩童似有似无的悲鸣。
翟宁手指一抖,香包掉落在地,她嘴唇颤抖,嗫嚅道:“妈?”
隋婉君老泪纵横的站在她面前,静默无言。
那一刻,翟宁分明感觉到,母亲的眼泪化作山中最锋利的叶片,狠狠划向她的皮肤,割的她鲜血淋漓。
没有人能让了无牵挂的翟宁开口,除了她在这世上唯一在意的人,隋婉君。
隋婉君颤巍巍的抬起双手,温柔的替翟宁擦去眼角的泪痕,按揉着她绷起青筋的额头。
在母亲的安抚下,翟宁逐渐平静下来,她依赖的抱住隋婉君,仿佛当初那个被迫离开的小女孩,委屈哽咽。
隋婉君轻拍着她的背,像无数次教导小橙香的孩子们那样,说起那句反反复复提及的话:“我们不能怕犯错,犯错了要改,原不原谅是别人的事,改不改是自己的事,做人,要对得起自己。”
孩子总是健忘的,爱他们的母亲会一遍遍的提醒,不管他们成长到多大,多么有成就,还是会一遍遍的提醒,那些小时候就应该学会的最简单的道理。
“真相……”翟宁坐在隋婉君身边,垂着眼,已然放下了所有戒备。
这两年,每次路过儿科病房,她就会想起这件事,这件事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里,沉重的挥之不去。
她始终无法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害了人还能理所当然,她不得不承受良心的谴责,自我的拷问和对世界的怀疑。
是的,哪怕是做了坏事的人,也会怀疑这个坏事能被轻而易举实施的世界。
翟宁用力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将零散的发丝挽到耳朵后面,她尽力平静道:“我并不是为自己开脱,试验开始之前,我曾经反复向黎教授确认过,孩子有基础疾病能不能用律因絮,黎教授的回答是可以,他有信心,一期试验成功之后,会立刻开启二期试验,二期就会选择有基础病的孩子,如果二期成功了,会提前申报上市许可。我对黎教授科研水平的信赖,大概就像患者对我医术信赖的那种程度吧。”
隋婉君叹息道:“阿宁是看我太累了,小橙香患病的孩子又多,看孩子们痛苦我难受,我跟她叨念太多次了,她是为了我才大胆让这些孩子过了审核的,我不知道黎教授要选没有基础病的孩子,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