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仙尊被当众退婚后 第42节
事后段子阳来找他的道侣求药,从明面上看是段子阳放不下门内长老,但往深处一追究就很不是个东西。
偏偏段子阳跟白冷砚这一挂人,他们做事只要自己心里舒服了,再打上一个“纯善无害”的标签,就能自由驰骋于人间,全然不觉得其中有任何问题。
“青瑶如今既然是碧蒙阁的长老,自有本门派寻医问药,什么时候需要你上岐麓山了?”宿问清又问,顿了顿,继续:“若是我没记错,你跟帝尊的因果早已断开,以旧时恩情相挟,怕是不合礼法。”
段子阳从前有人宠着,哪怕诸多“小事”不合礼法,自有一堆人帮他说情说谎,人心这种东西,一旦被捧得久了,对于自己的错误就越发不能容忍,宿问清如此直白地点明,段子阳脑子“嗡”一声,难言的羞耻涌上心头。
他神色一冷,语气生硬起来:“仙君如此咄咄逼人,可是害怕帝尊允我丹药,您心中不快?”
言下之意,你是害怕我与帝尊有什么,你没底气。
“我是心中不快,却只是因为你对我道侣心怀不轨。”宿问清一字一句:“段子阳,当年种种你很清楚,帝尊对你只有报恩之意,何来其它情愫?你故意做出一副跟帝尊保持距离的样子给众人看,后才传出帝尊对你‘求而不得’,你是不是骗自己骗得久了,便深信不疑?”
宿问清也曾想过,帝尊也许真的对段子阳动过心,但是确确实实没有,因为神魂不会说谎,柳妄渊对他毫无保留,有时候神魂相拥,宿问清能看到很多帝尊的过往,关于段子阳的桥段都很模糊,有时候连个完整的人脸都没有,身影也只能通过着装特色勉强判断。
唯有一处画面清楚,就是树荫小路,古道绵长,树上的知了声声叫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前后追赶,白衣人带着帏帽,衣袂飞扬,紧跟着场景一换,是黑衣人坐在石头上,五官较之现在的忘渊帝要稚嫩很多,一派天真地笑着:“神仙哥哥,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我会。”宿问清在心底默默应道,画面中的白衣人也笑着回应:“我会。”
原是这样……
宿问清还记得自己当初发现这一切时的震惊。
柳妄渊当年封印结束失去一滴心头血,那阵子正是他突破的关键时刻,导致神魂不稳,如此将不稳的一块投向人间,用以功德圆满。
宿问清很在意帝尊的动向,怎么可能毫无作为?
忘渊帝即将合道,是以凡尘的劫难愈加艰险,宿问清不能直接插手,便自封修为,在凡尘陪了那抹神魂的转世三年。
凡间三年修真界不过寥寥数日,但妖族妖王进犯,白燕山又在闭关,执法不在,沈江连传三道急令,宿问清没办法提前回了天岚派。
心中憋着气,又惦记着帝尊劫难,于是问清仙君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王吊起来打,当时剑法之凛冽,吓得沈江都不敢说话。
不等宿问清再赶回去,就发现帝尊神魂归位,但是归得十分仓促,少了一缕,于是宿问清又马不停蹄,费尽周折找到散于天地间的那一缕。
上面有灼伤的痕迹,似乎经历了十分痛苦的事情,给帝尊无用,因为尚未功德圆满,于是宿问清将这抹残魂带回清灵山,用心头血滋养三十年。
这便是那三十年间的全部。
修真界跟凡尘的时间不一样,忘渊帝沉睡三十年,人间历遭三世,宿问清费尽周折找到他的时候正好是第三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被人冠上了“煞星”跟“孤星”的名号,从小在唾沫星子跟石子的攻击中长大,就遇到了神仙哥哥这么一个对他好的。
宿问清本以为段子阳是帝尊前两世的恩人,未曾想只是第三世中那个孩子弥留之际意外闯入的身影,当时凡尘肉身已死,魂魄恢复神智,忘渊帝道心坚稳,只觉得段子阳跟凡尘那段记忆中的“神仙哥哥”很像,又或者他迫切需要这么一个寄托,以摆脱凡心留下的执念,这才松了口,索性将段子阳当作“神仙哥哥”。
可能段子阳至今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帮了帝尊什么忙,但修道一事情况万千,没准他只是正好出现在那里,就全了帝尊的道。
然而事实是他没全帝尊的道,只是全了帝尊的执念。
忘渊帝自始至终想要感激的恩人,是那个陪伴自己凡尘化身三年,在荒郊野岭给自己烤鱼烤兔子,摘野果的“神仙哥哥”。
柳妄渊有口腹之欲,但为什么就爱烤鱼烤兔子?
他没对人说过,宿问清却是知道的,这也是他不敢对帝尊坦明真相的原因。
凡尘那个亡故的孩子,死前惦记着“神仙哥哥”,却也恨着,这股恨意甚至藏在忘渊帝的神魂中,无法抹去。
他的一生那么绝望无助,从一个村子被赶到另一个村子,经常被石子砸得头破血流,食不果腹的时候甚至跟野狗抢吃的,无数次跌倒他都希望自己死了算了,但总归能醒来,他的心麻木而冷硬,不懂自己活着的意义,直到神仙哥哥出现。
伸向自己面前的手白皙又好看,像是天上云,云中月,他碰都不敢碰,可碰到的那一刻,他一颗石心裂出龟纹,碎屑纷纷掉落,原来心脏仍旧鲜活又热烈。
自此他的眼中染上色彩,而色彩的中央,站着一个神仙哥哥。
三年陪伴,他将这个人藏于心底,用逐渐滋生的爱意裹满,可突然有一天,神仙哥哥不见了。
从惊慌到愤怒,再从愤怒到绝望,这一次的天地失色,远比他出生时承受的强过数倍。
哪怕宿问清已经在尽快解决妖王,但人世间的时间流淌也足以让一颗心回归死寂。
这次不再是石心,而是连心都没有了。
一束光照进黑暗是原罪,如果他没有离开的话。
这种黑暗而浓郁的执念中有挥之不去、几乎病态的爱,也有深可见骨、恨不得生吃对方血肉的恨。
浓烈到哪怕忘渊帝恢复记忆,从一个爱恨极致的凡人回到高高在上的神祗,也无法抹去,只能求一个心里慰藉,将偶然出现、身形相仿的段子阳当作所谓的“神仙哥哥”。
帝尊可能就自欺欺人了这一次。
其实他潜意识里清楚,段子阳还不到那人风姿一半,他当众承诺给段子阳还恩挡灾,都是在一次次说服自己,但是神魂不会撒谎,不会骗人,记忆深处,神仙哥哥是神仙哥哥,画面清楚明亮,而段子阳的脸仍旧模糊不清。
宿问清怎么都没想到,是他自己误了帝尊的道。
第三世执念太重甚至生了邪气,所以少了那抹灼烧严重的残魂,他找到的时候只觉得心痛,却未曾想过是一个等了许久的人对他的控诉。
所以之后心头血的滋养,还的是果。
宿问清爱恋柳妄渊,这段情只求一个心安,从未要求过回报,可那日看到神魂真相,一切都猝不及防,当帝尊事后问起何时喜欢上他,宿问清只说了一个大致轮廓,说千年前就喜欢上了,除此以外,那千年中发生了什么,三十年间发生了什么,他一字不提。
段子阳不是帝尊的恩人,他只是凑巧顶了神仙哥哥的轮廓。
宿问清甚至都不敢承认,因为他的仓促离开,被视为背叛,差点儿毁掉帝尊的道心。
他爱一个人爱的这样久,舍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却到头来最大的伤害是自己造成的。
宿问清没办法原谅。
他当年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个被他养得好好的人会仓促离世?
其实神魂中那些苦涩而压抑的记忆已经给了他提示,但宿问清仍是不敢想。
“段子阳。”宿问清闭了闭眼,又倏然睁开,期间寒芒崩现,吓得段子阳一个激灵,“从此往后,你再敢以那段恩情为要挟,我杀了你!”
这是宿问清第一次失衡,他站在一个固执而不讲理的位置,只觉得那个在帝尊神魂深处浓墨重彩的身影自己都不配,段子阳凭什么?他占尽了帝尊欲要报恩的好的一面,可敢承受那段记忆背后汹涌猛烈的憎恶?
宿问清只想将这一段封存起来,谁也别碰。
这种话从宿问清口中说出,威慑力是成倍的,段子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只觉得害怕,眼角飘过一抹衣角,段子阳猛地转头:“帝尊!”
宿问清浑身一震。
“帝尊救我!”段子阳刚往前一步,宿问清就当着柳妄渊的面,将他打落山崖。
第七十三章 我再不见他
宿问清不是没被白冷砚陷害过,段子阳大抵也是揣着这样的心思,想着做点儿什么给帝尊看,宿问清索性成全了他。
胸口怒火无处发泄,宿问清又有些目眩,他甚至不敢转头,不敢想象帝尊到底听到了多少。
其实只听到了“我杀了你”那四个字,因为出自问清之口忘渊帝还吓了一条,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结果是段子阳,不等他想明白个中症结,就见段子阳飞了出去。
这……忘渊帝有些惊悚,他家问清素来没什么脾气,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的火?
这边宿问清急火攻心,他想起在神魂中看到的那些,又自虐地没有调动灵力,脚下微一踉跄,就被忘渊帝冲上来抱住了。
“怎么了?”柳妄渊脸色大变,宿问清身体下滑,他就索性揽着人坐在地上,翻手搭上他的腕,一息三至,灵气运转缓慢,心火旺盛,柳妄渊不作犹豫,一掌抵上青年的后心。
宿问清微微蹙眉,他靠在忘渊帝怀里,脸色苍白,因为体内灵力激荡轻咳两声,像是好半天才缓过来,黑发顺着肩膀垂落,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好似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大有第一次油尽灯枯时的样子,给忘渊帝吓得够呛。
可看身体情况不至于此,更多的像是心神不稳导致。
“问清。”忘渊帝小心翼翼:“怎么了?”
“帝尊。”宿问清睁开眼睛,浑浊的情绪氤氲开,忘渊帝难得看不懂,就听这人哑声继续,“你能不能以后再也别见段子阳了。”
因果早已斩断,别见段子阳,也别想起神仙哥哥,那些存于神魂中的怨恨跟灼伤,宿问清总会想办法消除。
柳妄渊阅尽话本子,第一个想法:段子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东西是不是跑来跟问清说了什么。
可又觉得不合适,问清恢复化神后期大圆满的修为,也深懂自己的心,道心坚稳,怎么会被段子阳几句话说动?
段子阳的确说不动宿问清,可他顶替了不该顶替的身份。
宿问清害怕帝尊发现凡尘第三世渡劫时自己才是那个“神仙哥哥”,神魂中的怨恨苏醒,责怪他曾经的“背弃”。
所以宿问清示弱,他此刻完全有能力跟任何一个化神期大能大战几百回合,却以一副弱者姿态,“逼”帝尊同段子阳划清界限。
“就不见面?”忘渊帝语气不确定,只想让宿问清舒坦点儿:“需不需要我做点儿别的?”
宿问清摇了摇头。
“不行!!!”脑海中忽然响起危笙的声音,他如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又宿在问清的神魂中,自然能通过他的眼、他的神魂看到一些东西,“你这般忍让,段子阳这类人只会得寸进尺!”
宿问清眼睫微抬,“再有一次,我真的会杀了他。”
“朗樾从来都不是一柄杀伐之剑,不要给自己妄造因果。”危笙的语气一下子轻蔑而自信满满起来,“跟着我,我怎么说,你怎么说。”
不知危笙怎么说的,反正宿问清一哽,神色莫名古怪起来。
柳妄渊一直观察他,见状忙道:“我不见他,从此往后一面都不见,就算意外撞见也绝对不会听他说一个字的废话!”
忘渊帝对段子阳只是单纯的感激,但这股感激又经不起推敲,因为正如宿问清所说,他潜意识里将段子阳跟凡间时遇到的神仙哥哥分开,更多的只是感激对方在自己道心濒临奔溃的时候给了一丝丝足以支撑下去的精神力。
“段子阳他……”宿问清吐字艰难,他下意识拽住忘渊帝的袖摆,一瞬间羞耻感爆棚,“他来岐麓山为青瑶求药,说我没底气,是害怕帝尊你与他接触。”
宿问清说完狠狠闭上眼睛,脑子里危笙还在叫嚣:“不对!你怎么改词儿啊?说段子阳小三逼位,觉得一定能将我取而代之,帝尊你要为我做主啊!”
宿问清实在没忍住,在神魂中回了危笙一句:“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是啊。”危笙应道:“有段时间特别爱看宅斗故事,一般受老爷喜爱的正室只要这么一闹,小妾铁定要倒霉!当然,段子阳根本没资格,但是这个法子适用啊,你相信我!”
宿问清不想相信,他打死他他也说不出“替我做主”这样的话,朗樾锋芒依旧,他自己就可以。
“哎。”危笙叹气。
但他们都忘了,帝尊也是看话本子的一把好手啊!
宿问清说的含蓄,但忘渊帝脑补能力惊人,他都能想象自己没来前段子阳是怎么仗着曾经的那些恩情,趾高气昂地挑衅的自己的伴侣,想着想着忘渊帝就气笑了,眼中覆满寒霜,给他脸了是吧?
焚骸出鞘,宿问清却摇了摇头:“他如今是碧蒙阁中人,死在岐麓山说不过去,我累了。”青年轻轻蹭了蹭忘渊帝的脖颈,“抱我回去吧。”
段子阳不能死在帝尊手中,否则在六界看来就是杀了自己的“恩人”,影响帝尊名声,还要多出来一段因果。
诚然柳妄渊根本不在乎,但是宿问清在乎。
段子阳不配,无论哪一方面都不配,他就该跟帝尊再无瓜葛,连呼出的一口气,都别想沾染上。
忘渊帝抱起宿问清,刚要转身就见段子阳艰难爬了上来,他发冠未乱,但是白皙的皮肤上带着血痕,一行热泪滚烫,死死抓着杂草,看向忘渊帝的眼中满是委屈:“帝尊……”
忘渊帝神色冷冷,紧跟着就把脚边的大石头踹了下去。
段子阳一声惨叫,然后被一股大力扔出了岐麓山,从此往后,岐麓山对他开启禁制,不得迈入一步。
宿问清:“……”
危笙:“……”
“我的天……”危笙瞠目结舌:“这哪里用得上我教你?帝尊这人明明白白的护短不讲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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