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相公 第16节
狼王走上前,轻扯着水时,将人愣愣的带到符离身边,水时扑通的跪坐在地,双手颤抖的探向符离,那副身躯脊背筋肉的起伏与触感如旧,只是往日的灼热却变的冰凉。
“符,符离。符离!”喊了好几句,若是往常,那人会用暗金的眸子幽幽的望着自己,但此刻无声。
水时慌了,心中哽的厉害,但环顾四周,除了荒山野林,便是一群焦躁的白狼。它们长于战斗与厮杀,但又怎么会医治呢!狼王肚子都被野牛挑开了,尚且是自己帮忙缝的。
一想到这,他眼中却有了光,狼王那样濒死,眼下都能完好痊愈,何况那样厉害的符离!
随即,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他抬手蹭了蹭脸上不知不觉留下的眼泪,去探看伤口。
箭入极深,且露在外边的箭身还泛着紫、上下勾连倒刺!水时倒吸一口气,到底是谁侵入了东山?用这样阴毒的武器伤人!
可眼前毒箭必须拔!且还要挤出毒血。水时扯下自己的毛披肩,缠在布满倒刺的箭身上,深呼吸了好几次,鼓足了勇气,握紧粗箭,闭着眼狠狠用力。
只是箭身上的倒钩撕扯着符离的肌肉,极坚固难拔,他这样一个小哥儿的力气太小了。水时正咬着牙使力。这时,却从狼群踱步出一只高大的老狼,白狼们自动让路,狼王也退到一边。
她的双目已经有些浑浊,但依旧悲伤又慈爱的望着符离。她站了一会儿,晓得了那只雌兽的意图,也明白了他的无力,所以,她俯身凑上前。
水时只觉得一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手边,睁眼一看,一只老狼低头凑到了箭身旁。水时忙道,“这箭有毒,快离远些!”
老狼没动,只是抬眼看着自己,水时一怔,那是一双人一样的眼睛,里边有智慧、有情感、有星河沉落、有沧海桑田。
她舔了舔水时冰凉的小手,水时下意识的松开了箭,却见老狼侧头咬在裹箭身的兽皮上,她气势一变,眼神凌厉,前腿微微抓地,狠狠咬着箭一摆头,箭身连着符离的皮肉,霍然被拽扯出来。
水时不再管其他,立刻扑到符离的背上,死命的从伤口处往外挤血,由于倒刺将筋肉勾连出来,那创面既深又宽,就算他自己舍命去吸毒血,小嘴都盖不住伤口的一半!于是只能按压着往外挤血。
伤口淅淅沥沥的出了好些紫黑的污血,水时又拖拽符离往狼穴的温泉中去,要洗一洗伤口。那处泉不断从地底冒出,又渐渐流走,是一处活水,且狼群也很少饮用,所以水时才放心去洗毒。
只是符离的块头太大,他那小身板根本拖不动!这回狼王见母亲之前的行动也学到了,当即帮忙一起拽人。它很相信水时的办法,因为自己就是个例子,兄长的这只雌兽很有些不同。
背部的伤口被洗净,因为流血过多,那一块肌理惨白。符离任人摆弄,丝毫没有要醒来的征兆,水时担心是时间太久,毒气循环到了血液里,那就不是从伤口那能处理的了!
于是坐在泉边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要带这人下山。
只有人类会研制各种毒药以达到私欲,也只有人类有医术圣手,能解人命于倒悬。
既矛盾,又复杂。
水时连拖带抱,将将咬着牙把符离背到山梁处,便没了力气,惊惧过后他手脚都发软,是强撑着一口气要带走符离,才能坚持!眼下只有下山,符离才有一线生机!
最强壮的白狼能够勉强快速带一个水时越过山岭,来到东山。但却绝对带不走一个昏迷的符离,他的体格太大,浑身都是结实的筋骨,又在昏迷中无力攀住狼背,没有着力点。
无奈,水时只得将洞穴中的兽皮垫在符离身下,自己用其余的皮子系成绳子,联结符离与自己,他攥着拳使力,牙龈都咬出血,身上挎着皮绳,艰难的拖曳着身后的人。
狼群也来帮忙,叼着符离身下的硬皮子,一起往前使力。终于,它们摸黑的过了草地,走到林中。
只是速度太慢了,不知道呼吸微弱的这人,能不能坚持到山下。并且拖曳着,也无法越过山岭。
水时心中无力的难过,痛苦的煎熬。符离能救自己,但自己救不了符离。挎着皮绳的颈背早就磨破了皮,肿起老高。
他还是憋不住哭了。年纪尚轻,又没历经过多少世事,且只身独在异世,他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但无可奈何。
于是只能将皮绳勒的紧紧的,咬着牙,不管多么艰难,也脚步蹒跚的往前跋涉。只是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枯叶乱枝中。
这时候空中的朔月在暗云中冒出个小角,有些微光漏洒在东山之中,尚且能看清身边景色。水时正闷头往前拉人,忽听前方一阵响亮的骏马嘶鸣,那声音有些熟悉。
水时猛然抬头,在他模糊的泪眼中,看到树林前方,立着一匹极高大健壮的黑马!
她光滑油亮的皮毛沐浴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光,身上线条流畅,肌肉结实。夜晚的微风轻拂长长的鬃毛,骏马一甩头,毛发轻柔的散开又落下。健壮又美丽,是山野中的神秘精灵。
水时哑着嗓子惊讶的喊出声,“马王!”
狼群戒备的盯着这匹群马的首领,它们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尊重对方,也警戒对方,此刻正是族群危难之际,便更是小心。
狼王挡在水时与符离身前,蓝眼睛凶狠威慑的注视高大的马王。这匹马粗壮的马蹄,能够轻易踢断猎食者的腰脊。
不一会儿,林中悉悉索索,又钻出来一匹气喘吁吁的小黑马。它自己不敢接近狼巢,但又要找水时,于是就颠颠的去搬了救兵!只是实在跟不上母亲的速度,累了个半死。
小黑马一出现,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缓解,狼群知道这个跟着符离与水时的小家伙,且母马有了钳制与弱点,狼群稍安。
水时不管其他,他看着那样健壮的马王,心瞬间活了!
于是,就仿佛默认,马王高大的身躯俯卧在地,狼群也不再上前,任由水时磕磕绊绊的将人抬到那匹马身上,又用兽皮绳子固定好,以免中途掉落。这马太高,掉下来怕要摔坏。
符离高大的身躯,卧在宽阔的马背上刚刚好!合适极了!水时这才缓了缓脸色,他叫来那匹熟路带他进山的大狼,依旧趴在它的背上。
小马见水时竟骑狼不骑它!不乐意的跺了跺蹄子,但心中明白,它不驮人都尚且跟不上母亲的速度,自己太弱小了,要好好长大!多吃,多睡,多跑!
就在小马丰富的臆想中,这东山称王的动物们带着水时与符离,飞速前进,白狼在前方引路,马王在它身后平稳的飞驰。
这两种动物的耐力与速度都堪称之最,水时只觉得没多久,天还没亮,就望到了热河村!
快要破晓,狼群不再向前,他们目送着两马两人,回到那处土屋中,而后,便撤回东山。
在晨曦将至未至之时,以东山为中心,各处山中都狼嗥四起,他们一个族群,不论种类,全部仰天对月,狼声震天。
连山下的村民都能隐约听到,热河村只觉得敬畏,但与狼群有过节的远山村却吓的不行,当即又趁着天光亮后搬走了好几户人家,实在不敢住了!
再说屋中的水时,他安顿好符离,又把凉炕烧热,给他喂了些热水。随后拿了一捆皮子与几颗灵芝,用筐装了,走到坡下的郑家,敲了敲门,他要去给符离找附近最好的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冬月里的乡村寂寂无声,连狗儿都安静的蜷在窝里睡觉,唯有一间土屋中,依旧依旧燃着豆灯。
郑家老两口此时也没睡,老四连夜从县城回家来,要凑些钱走,他老师病重,却因贫寒,无钱买名贵的药引,只得众学生商量好,凑一凑,好歹有个盼头。
但二老都闭口未提水时给他们的几颗灵芝,只是将手里不多的钱财都尽数打包给儿子,去给老师送去。一码归一码,凑救命钱是他们的心意,但水时的东西可不能给出去!一是他人之物,二是怕宝物招灾。
郑承安正心焦,虽然不好回家要银子,毕竟父母生活也不多么富余。但老师命悬一线,他师兄开好的救命方,怎知无钱买药啊!无法,家中钱财只能日后再补,毕竟人命重要!
这边他刚要带着钱雇车往县城走,一家人就听有人焦急的敲门。这个点,邻居可不兴来串门子。
正纳闷,门口响起了水时的声音,“郑叔,郑婶,开开门,我有急事!”
老郑头赶紧去下拴开门,郑婶子则给四儿子说,“是信上提过的水哥儿,一家人,以后你多照顾。”
开了门,郑老头豁了一跳,怎么一宿不见,这孩儿成这幅模样了!眼睛也肿,脸色也煞白!所以忙迎到屋里,给倒了杯热水喝。
正屋中只有老夫妻两个与郑承安,其余三个儿子都各自在房中睡觉,毕竟有关钱财,也不好叫两个媳妇知道,钱都给了小叔子了!
郑婶见水时这样子也着急,“怎么了孩儿!这才一宿,碰见贼人了么!”
水时感受着郑婶子摸着他脸颊温热的手掌,又忍不住红了眼睛,开口说了进屋的第一句话,“叔,婶,我要找郎中,找这里最好的郎中!”说罢把一筐皮子与灵芝都倒在桌上。
郑承安见水时这个小哥儿进屋,先是守礼的低头立在桌旁,但见这刚被父母救回来的小哥儿竟然稀里哗啦倒出一堆名贵的皮毛,最要紧的,还是三只极大极好的火灵芝!这东西千金难求!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老夫妻赶紧将东西给水时装起来,边装边问,“怎么啦,身上哪难受!”
水时想了想,依旧把他屋子里有人说了,只是说这人是山中的猎户,是他的救命恩人,因为怕自己名节有损,才不叫说出自己被他所救等等,半真半假,谎话编了个圆。
有时候事实就是如此,说真话没人会信,谁能相信一个人在东山的狼群中生活,还那样凶悍如野兽!但假话却让人瞬间信服,他们本就疑惑水时能在深山中存活,如今听说原来是有个恩人,立刻就说的通了!
老汉当即就要去请村里的赤脚大夫,在他看来,汉子有病也不外乎砸摔,看看就好。可却被承安拽住了胳膊,“水哥儿,我是你四哥承安。”
水时心中焦虑,也没太注意他,这时候才上前叫人。郑承安与老汉的三个儿子都不同,许是读书的缘故,虽然年纪轻,但并没有莽撞之气,反而温文尔雅的,穿了一身粗布长衫,还很沉稳。
“你先说什么病,四哥和爹娘也好斟酌着找大夫。”说话也不想村里人嗓门极大,但有条有理,声音平和。
水时想起这个四哥是从镇中上书塾的,便心中掂量,也没说什么病,“四哥,不知道镇上有没有在药草方面很有研究,为人又稳妥的好郎中,我出这些东西请他来!”说罢指了指装好的小筐。
承安一听,有些了然,那位恩人怕是病因与毒有关,又不能对外明说。他心思一转,看了看还想去找赤脚郎中的父亲。
“哥儿这位恩人是山中猎户?”他要打探清楚,若被他牵线后惹上什么天大的干系,自己不要紧,但一家老小。连带治病之人,岂不是冤枉。
水时暗道读书人思虑周全,但符离天天在深山中活动,能有什么天大的仇敌?
“他一直山中打猎,显少与人沟通,这回想必是被人误伤。”
水时怕耽误时间,便眼睛一瞪,“都是山野村民而已,四哥读书人见不得血腥,不必劳烦,您告知位置,我自去寻医!”
承安没想到水哥儿脾气还不小!他小时候可不这样,一帮顽劣的小子戳他都不动,还是他们哥几个去撵人,才叫这小水儿不叫人欺负了去。
他赶紧拦着水时,还赔了个笑脸,承安一笑,才有些家中幺子的娇憨之气,“四哥嘴笨,你别见怪,什么读书人,不过都是艰难求生而已。”
他见水时着急,便直奔主题,“要说用药那一方面的行家里手,我有一个极稳妥的人选。”
说完还觑了觑水时的表情,但想到这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了,才接着说,“他是我大师兄,本是当朝御医首领之子,受皇权争斗的连累,被全家发配,最后只剩他一人逃出生天,隐在这个偏远县城中,偷偷度日罢了。”
水时一听,立刻意动,这人虽说身世悲惨,但为御医之子,家学丰厚!只是不知道要开什么价,况且也不见得愿意蹚浑水,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自然是保命要紧,水时自然的带入了现代人明哲守身的想法。
他一踌躇,为难的看着承安,“人家愿意来么,且我刚被叔从山上救下来,没什么钱,这一筐东西不够怎么办。”
承安还以为他犹豫师兄的身份问题,却不料水哥儿说钱不够!他刚到嘴边的话一哽,看着三只极大的火灵芝,噎的自己一愣一愣的,钱不够?
他着实没看出来,别说灵芝,就是那几张稀有的皮子,只要卖到成衣铺,看什么病的银子没有!
思量片刻,才开口,且还上前直接给水时行礼。在这个时代,读书人是不给下民行礼的,尤其还是个哥儿,水时赶紧避开,“四哥这是干甚么!”
承安想了想,依旧面色为难又有些羞愧的说,“水哥儿,四哥不瞒你,这回家来,是我们学生要给老师凑钱买救命药引,如今却见了你的灵芝,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了!虽有些价钱不对等,但我想请师兄给你恩人看伤,他必定药到病除!”
水时站在桌边,等着这人往下说,承安为难极了,还是开口,“无关诊金之类,只求一棵灵芝给我师父治病!”灵芝价贵,看几回病都有了,这要求在承安自己看来都有些无耻。
郑老头皱着眉,“这怎么能归为一回子事,老四你书读狗肚子里了!”
水时却极惊喜,什么灵芝皮子,能救符离最最紧要,当下有了笑脸,“那有什么要紧,这些都给你,快带我去找你师兄!”说罢提起篮筐,扯着承安就往外走!
只是仿佛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回头恳切的朝郑老汉说话,“叔,别叫人上坡。”老汉看着双眼水光盈盈的哥儿,郑重的点了点头。两人这才出屋。
于是老两口在屋里直叹气,但毕竟是自己儿子要救恩师,也不好拦着,只盼水哥儿也能如意罢了。
承安没想到他这么急,和一个没嫁人的哥儿拉拉扯扯的,也有些不好看,“水哥儿!等会,我叫赵家的牛车过来!”
水时刚有了盼头,一听这人说什么牛车,当下直摇头,“牛车!那得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估计最快也要今儿晚上了。”
“啊?”水时必不能让,于是撒开承安赶紧往坡上跑。
马王送他回来后还没走!被小马带着到处看,把坡后的小山踏了个遍,当下正在它们眼中水时的窝里——一个会冒烟的土疙瘩。
水时见到马王正在闻小马食盆中豆粕与精草,还尝了一口,好像挺满意,就接着又吃了一口,“太好啦,你还没走,能再陪我走一趟吗?”
他看了看马王嘴边的豆粕渣,“我送你几袋子,你带回去慢慢吃!”
……
承安在坡下看着忽然跑回去的水时,正纳闷,却就见一匹小黑马从院墙中溜溜达达下来,心中正感慨,“好马!以后也是个神俊!”
正夸着,却见水时贴着另一匹极高、极健壮的大马下了坡。小小的水哥儿站直了也只有大黑马的腿高!那一身油光的皮毛与骄矜的姿态,他没见过这样的好马!
承安既惊异,“哪来的马!”这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宝骏。
水时轻轻扯了扯马王浓厚飘逸的长鬃毛,马王便知其雅意的卧了下去,否则没人能上去这个王者的马背。
水时没多说,“这是我朋友,快点,天黑之前人家还要回山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