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相公 第19节
水时本想趁着没人,赶紧把东西洗了。他边搓着衣服,边欣赏对岸的树林中,缀在树枝间,层层叠叠的树挂。那里雪白一片,形态各异,其中还氤氲着热河飘过去的白雾,很美。
东山温泉就不会结树挂,因为那里暖和,泡池子舒服了。想到这,眼前又浮现出当时狼泉中符离结实的身躯与臂膀,水珠顺着宽阔的脊背成串的流下来……
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更红了。
这时,身后忽然想起一个有些粗嘎的女声,“呦,前边那是哪家的夫郎呀,洗衣服啊。”
村上的人都沾亲带故的熟识,见到不认识的水时,当然认为是谁家又纳的小君,在冬天里到河边洗衣裳。
水时回头,就见一个颇有些“面积”的大娘,她面相本来挺善,只是额外长了一颗媒婆痣,叫人一眼就能记住!
那大娘还自来熟,拿起一筐衣服就放在水时身边,和他热乎乎的聊起来。
水时哪经历过这个!于是张口结舌,有些不自然,但依旧一问一答的都照实说了。他可不是谁的夫郎!
大娘一知道水时身份,当即惊讶,林猎户在热河是有名有姓的人,如今他的哥儿回来了,竟这样悄无声息!大娘不仅自来熟,还热心,坐在河边直打听水时的年岁,定没定人家等等。
水时头皮发麻,当即加快洗衣速度,终于在被介绍说赵家大儿子挺好的时候,和大娘礼貌告别,火速回家!
水时敢肯定,不出三日,他回热河的消息会传遍每一户的……
叹了口气,这也是早晚的事,村里大家都在意他,怜惜他,还是要领情。水哥儿的父母做人仁义,那小哥儿若不是被窝囊舅舅接去了,也不至于最后魂归,当然,也就轮不到他林水时了。
他心里乱,便不再多想,回家晾了衣服,就去取了热水,坐在热炕上给符离擦身体。
热乎乎的巾布轻轻擦拭着这具雄壮的身躯,到了腰背处,腰肌还反射性的微微一动,水时还嘻嘻的用细手指戳了一下!
可到的肩膀处,他又小心翼翼的绕开符离肩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他人高马大,半天都洗不完,直把水时擦的脸上冒汗。
最后,到了下身,水时暗自咳了一声,自动绕开这人腰间有些松了的兽皮,只给他擦了擦大腿。符离自幼从山野中飞跃奔驰,一双壮腿更是肌肉流畅且修长。
水时噘着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细小腿,一叹气,算了,有就行!
等擦完身体,他端着新盛的热水,将符离的头发都拢过来,放到盆里细细的搓。还使小手给这人的耳朵也揉一揉洗一洗,符离耳骨有些软,还挺好洗。
水时心里那点不快早就烟消云散,独自乐呵呵的给这只野兽搓搓洗洗,往日因为惧怕而不敢接近,今日却仗着人家昏迷,好好折腾了一番!
符离的头发湿透,被水时用手指一起拢在脑后,便更显出轮廓鲜明又英俊的五官,水时看着看着,便恶从胆边生!抬手轻轻捏符离高挺的鼻梁。
心里暗自得意,哼,你那么厉害,如今还不是让他林水时随便揉捏!
于是,正在他越将身体靠近,脸挨着脸去捏人家鼻梁时,让人“随便揉捏”的符离手指微微一动。
正得意的林水时,贴着符离的脸,骤然望进一双深沉又静谧的暗金兽瞳中。
作者有话要说:
水时咸鱼躺:我无了,让我死吧……
第28章
水时此刻身体一僵,脑子都木了,头皮发麻!
他与那双眼眸极近,仿佛能隐约看到其中自己的倒影。窒息!
他怔愣的眨了眨眼皮,那双还拧着人家鼻梁的小凉手,悄悄松开,缓缓往回拿。
仿佛只要自己暗暗的不惊动这人,悄无声息的撤走,那符离就不知道他刚刚被眼前这小东西肆意揉捏了!很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眼下符离重伤刚醒,记忆依旧停留在自己中了一只箭,昏迷在狼巢的时刻。但刚刚被热水擦了身体,活了血脉,且喝了孙先生的药,毒性稍解。在水时给他洗头时,便已经有了知觉,只觉周身都被水时的气息包围,仿佛回到了树屋中。
刚睁眼,眼前就是那日被自己亲手送走的小雌兽,他离自己极近,细腻的肌肤上有一颗小痣都被看的清清楚楚,还愣头愣脑的眨眼睛。
符离有些不解,不是被他送回“人”的身边了么?
且刚刚这小雌好像还很开心的拧他的鼻子,现在却很惊慌的样子!
符离心中一紧,难道自己还未脱险,那群身裹紫色毒液的人形“东西”,竟找到这里来,吓到了这只小兽么!于是符离立刻抬手,要去抓住水时往身后护住。
但他一动,倒把水时吓的激灵一下!水时霍然直起身,下意识往后退。
可水时忘了,此时正给人家洗头发呢。他这一动,热水盆往旁边一滑,当即就要扣在地上。
就见原本侧仰在土炕上的符离瞬间弹起身!犹如一只矫捷而谨慎的兽。
他一手拽着即将倒地的水时,一手平稳的端住水盆,滴水未洒。符离眼神有些防御的在这间屋子四处查看。他发上的水滴滴答答的从肩背上蜿蜒下来,这人全做不知。
水时本来刚犯事,此时让人抓了个正着,心虚极了!但见到符离这样大的动作,深怕把他肩上缝的线扯开,又怕头发上的水沾到伤口。而符离显然已经受惯了疼痛,他并不将那伤放在心上。反而身体越虚弱,他越紧绷,越防备。
野兽总会在这种时候遭遇灭亡,那是纯粹的自然规则与血的教训教给他的。
符离的大手没轻重,那是能扼断猎豹脖颈的铁掌,此刻拽着水时的前领,勒的他难受。于是水时双手使力拍了拍那只大手,气弱的直哼哼,“放手,符离,轻些!”
符离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甚至已经离开的雌兽还在身边。可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状态,此刻他不一定能保护好这个弱兽。
等符离看遍了土屋四周,觉得四处都很严密,且耸动着被捏的有些红的鼻子,没有嗅到那些“紫东西”的味道。
反而,这个窝里弥漫着雌兽身上馥郁又清爽的气息,当然,还有那只小崽子的奶腥味。符离自从记事,便在狼群生活,他知道,狼群即便战死最后一只成年狼,也不会将幼崽置于险地!
于是这才有所松懈,放开了水时,想了想,又将水盆重新塞进他怀里,又出自本性的——甩了甩头发。
水时被甩了一脸水!但依旧不敢言语!被人当场抓包的感受实在太强烈,他尴尬的想撞墙!又怕符离生气翻脸,只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手欠!趁人之危果然要遭报应!甩你一脸水又怎么啦,忍着!
所以,他被松开后,就势软软的坐在墙角,手里抱着水盆,低眉顺眼的瞄符离。看人家瞅自己,又立刻收回目光,低着头看脚,用小手扣木盆。
符离本来就不怎么会说人类的话,以前两人沟通,大多都是水时在他身边别扭的小声嘟嘟嚷嚷,即便水时说话的底气不足,对着符离还拘谨,但话其实还挺密。
可今日,现在,两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沉默着。
水时正缩在墙根地下也不敢吭声,可眼神的余光扫过去,就见符离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肩伤,轻盈的跃下土炕要离开。
他立刻抬头看符离,想起那日极惨烈的场面,心悸极了。便有些硬气起来,鼓着不大的胆子质问,“去,去哪!”说完话见符离回头看自己,抠木盆的手指就更使劲了。
于是,在水时有些怯,但执着的目光中,符离回过头,喉咙间咕噜几下,找了找发音的部位,僵硬的说了两个字,“归,山。”
他刚毅又有些沉郁的眉目,被木窗透进来的细光照的半明半暗,叫水时看着,觉得既危险又动人心魄。明明是同一张脸,同样的五官,只是睁开了那双竖瞳,便一下子肃杀起来,叫人不敢逼视。
可水时闻言依旧皱眉,心中思量,不行!符离的伤没好透,祛毒的药也才吃了几副!孙先生可是嘱咐说要吃两个月的,算一算从开始到今天,还只是开了个头呢!
况且,符离为什么受伤?回去后还是否安全?自己一无所知。
他既无知,又无力,且无能,这叫人难受。
水时将水盆放地上一放,抿着嘴站起身来。刚才的尴尬,被此刻心中涌上来的一股气压了下去,哽的自己心里堵得慌。
“药没吃完,你不能走,你有伤,还有毒。”水时不敢看符离那双沉沉的眼睛,只环顾被自己收拾的干净又温暖的土屋。
这是他在人世唯一的落脚点,仿佛也是他有能力能够留下符离、照顾符离的唯一凭证。水时急切又底气不足。
符离没回应他,水时又说,“这是我住的地方,就是,就算是我的巢穴,别人不能轻易来,你在这里也安全,我也能照顾你。”
说罢,为了支持自己的说法,他跑去拿出孙先生开的草药,使劲儿都举到符离眼前,“你得吃光了才能走。”
符离回过身,低头看着努力举着一堆药草的雌兽,他小脸通红,抿着嘴,有些倔强的委屈,又有些可怜,不答应他,仿佛就要哭了。
符离沉重的喘着气,身体的自愈让他有些发烧,头发昏,心里顺带着也发昏。
于是,东山中凶悍的野兽,被一个弱小的东西绊住了脚,安静的站在了原地,既犹豫,又不知所措。
此时门口正整整齐齐的挤着两个小脑袋,小白狼大胆的往里望,而黑马则遮遮掩掩的还有些鬼祟。
小狼一见符离醒了,立刻窜到屋里,扑到符离怀中,撒娇卖乖,无所不用其极!狼从今天开始要支楞起来了,看门外的蠢马还敢欺负狼嘛!它的靠山回来啦!
水时见符离抱着小狼依旧无声,便垂下了拿药的手,胳膊都有些酸了。他耷拉着脑袋,落寞的往厕屋去了,要给符离让开出门的路。
他在灶旁摆摆弄弄、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听到屋子里没有动静了,才缓缓放下已经擦了好几遍的碗。符离应该已经走了吧,他想。
水时已经习惯了这样,只要周围渐渐寂寂无声,那人就是离开了,他既谨慎又神秘,自己从来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不见了就是不见了,让人无端揣测。
只是,他忽然想起,那件织好的毛衣!还没给那人呢,符离总是胡乱披一张兽皮在山中行走,伤口若叫刮蹭落尘就不好愈合了!穿上毛衣正好。
于是他赶紧往屋里去,希冀带着毛衣能追上那人,可他一开门进屋,就愣住了。
还有余温的土炕上,那个叫人烦恼的“野兽”竟然还在!他衡阔的健躯依旧躺在原处,正闭上了慑人的眼眸,静静休息。小狼崽则窝在他的手臂边,将小脑袋舒舒服服的搭在上边,可自在!
水时站在门口,瞪着大眼睛张了张嘴,但依旧没说出话来。只是又回到侧屋灶旁,拿出了羊肉羊油,与土豆干蘑,痛痛快快的去做饭了。
再说毛衣的事呢?嗨!不着急,伤口不能捂着了,得晾晾,才能好得快……
坡上水时的小屋子,烟囱中缓缓冒出灶烟,青青袅袅的,融入了热河村家家户户晚饭的炊烟中。
坡下的郑家,也在做晚饭,只是郑老汉与郑大哥去镇上交样子货,得明日才能回来,二哥与二嫂回了娘家探亲。只有冬来,他今天歇了猎,刚给他爹运木料回来,正赶上吃饭。
郑母细心的喂着几个小孩子,边喂饭边朝冬生说,“三儿,家里没水了,一会儿去河里挑一担子回来,明儿早晨才好赶上给你爹他们做饭。”冬来点头,他常进山,力气比哥哥们大,自己也愿意包揽这些力气活。
只是,当他挑着挂着水桶的扁担回家时,抬头看见坡上水时的烟囱正冒烟,冬来便想,应该是做饭呢,怕是也快没水了吧,水哥儿那么小一个,可挑不动半桶水!
倒不是说他有其他的花花心思,他爹那日已告诉过他,水哥儿没有到他家来的想法,冬来便也不再惦记。以前欣然应允,也因为是他把水哥儿从山里带出来,难免有人说闲话,所以就索性,娶了完事。乡下人本就生活艰难,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想法,只有中不中意,能过日子才是紧要。
如今话说开了,也只把水时当做弟弟宝贝着,毕竟他家老学究一样的四弟,可没有水时那样乖巧嘴甜的招人喜爱。
于是趁着天还有些光亮,冬来又从河边挑了满满一担水,小心的往坡上走,要给水时送水去。
只是他的脚刚踏上水时的院门口,屋内正假寐的符离霍然睁开双眼,嗖的滚起身,枕在他胳膊上的小崽子没防备,骨碌碌的被仰头掀翻,不乐意的哼唧一声。
虽然还带着伤,符离却依旧敏捷的跃出房门,警戒的伏在院门旁的谷仓一侧。
他收敛了气息,像一道暗影,自然的融入环境,冬生这样数一数二的好猎手,却丝毫不能察觉!
水时正炖着肉,觉得符离爱吃栗子,还特意剥了好些一起煮。可忽见那人闪出门去,迅速隐进谷仓中。
符离这样谨慎,将水时也弄的很紧张,他拎起脚边要一起去“御敌”的小白狼,将它按在怀里,躲在门后,露着半张脸,虚虚的往外瞧。
水时心里正嘣嘣直跳,却见一只手推开大门,随后进来的一个水桶与半截扁担。水时大叫糟糕!那应该是来送水的郑家人!于是他赶紧出声喊符离。
只是他晚了一步,符离已经迅捷的跃出谷仓,朝刚要开口叫水哥儿的郑冬生扑了过去!
冬生哪抵得住那样一扑!他瞬间被符离按倒在地,结实的木桶“哐铛”砸在地上,当场碎了。脖子被一只铁掌狠狠钳住,根本使不上力挣脱,只待这人一使力,他的下场便要像眼前的破碎水桶一样了。
冬生被掐住动脉,面部通红的充血。他仰着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出,袭击自己的,是个极强壮高大的人!且一双眼睛在即将消散的夕阳余晖中,散发的暗光,像山中的狼瞳,凶悍、冰冷、肃杀。
这是谁!这,这还是人么!水哥儿怕不是要遭!
水时却边喊边从屋子中冲出来,“符离,别动手,那不是坏人,是邻居!来送水的!”
此刻按着人的符离也皱着鼻子认出来了,这个不就是当日东山中的那个“人”么!自己纵容他带走了雌兽,原来他们的巢穴也挨着?
在狼的族群关系中,挨着狼穴的,通常很亲近。而在白狼中,有资格,并且有胆与符离临近的,就只有狼王而已。
符离皱着眉,松开了手。只是他本性上不愿意和“人”有什么接触,便一转身,跃进屋后的林中,不见了。
水时赶紧扶起咳的撕心裂肺的冬生,又着急的看着暗森森的小林子,这么大动作,符离的伤口不知道裂没裂开!
冬生很惊恐,他哑着嗓子,语无伦次的焦急问道,“哥儿,那是谁!他,他!”
水时看冬生没什么大碍,脸色也缓过来了,便和他解释,“这个就是我的恩人,他在山里救的我,你放心,他只是在山里自己打猎惯了,总防着野兽,就,就谨慎。”他要编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