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狼为患 第115节
陆清则不是因为他把史容风挪走生气,是因为他对他怀有男女之情才生气。
其他的事他会选择退让,但这件事不行。
长顺挠头:“陆大人一向不会和您生太久的气,您去哄哄?”
宁倦没吭声。
长顺绞尽脑汁:“去岁这个时候,下面人送上盏冰雕灯,煞是好看,陆大人很喜欢,融化后陆大人还颇为可惜,要不,您再赏陆大人一盏?”
在长顺心里,任何矛盾和不开心,都是可以用喜欢的东西抵消掉的。
宁倦看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又看了会儿陆府的大门,放下帘子:“回去吧。”
几日之后,京城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纷纷而下,繁华的京城被裹得一片素白。
陆清则久违地被宫里召唤了一下,要他进宫面圣。
两人冷战许久,交流都是靠隔空的,要么是陆清则递奏本,要么是长顺来府里送赏赐,像是隔着层薄薄的冰面,在任何一方有所行动之前,这层冰面都长久地存在着。
没想到宁倦居然会主动打破。
陆清则一时摸不清宁倦想做什么,思索再三,还是裹着厚厚的狐裘,抱着手炉坐上了来接他的轿子。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轿子不是往乾清宫去,而是去了另一处。
天色已暗,陆清则掀开帘子,看不清外边的路,正有些疑惑,便到了地方。
来请他的是长顺的徒弟安平,弓着腰恭恭敬敬地请陆清则下轿,笑道:“陆大人请进,陛下在里头等着您。”
陆清则这才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咽下疑惑,抬步走进前面的宫殿里。
这是宫里的梅园,寒冬已至,红梅开绽,雪霁梅香,往年梅花开时,陆清则也会和宁倦来赏梅。
但今年不太一样。
梅树上不知何时挂上了许多冰灯,晶莹剔透的冰灯里,烛光幽幽影动,来时才又下了场雪,衬着院中寒梅,煞是好看。
陆清则眨了眨眼,凝视着在风中轻晃的透明灯盏,伸手提起一盏,仔细看了看,冰灯雕得格外精致,上面隐约有两个人影。
还没看清楚,身后传来少年熟悉的声音:“怀雪喜欢吗?”
陆清则停顿了一下,转过身,俯身想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没等他弯下去,就被扶了起来,宁倦方才还带着丝笑意的声音里顿时含了怒气:“一定要这样气我吗?”
陆清则感觉不解,分明是宁倦亲口抹掉师生情谊的,怎么这会儿又委屈起来了?
他的目光低垂,注意到宁倦扶着他的手有些红肿,还缠了布,似是受伤了,不免皱了下眉。
纵然现在和宁倦的关系很别扭,陆清则还是没忍住习惯性的关切:“陛下的手怎么了?”
最近俩人之间交流甚少,陆清则和他说话也多半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得了句难得的问候,宁倦又高兴起来,眼神灼灼地注视着他:“雕冰灯时没注意伤到的,到现在还在疼,怀雪是心疼我吗?”
这满院子里的冰灯是宁倦雕的?
堂堂天子,居然愿意为了讨另一个人欢心,做这种事。
陆清则怔了一下,被烫到了似的,霍然后退了一大步,没注意手上一松,冰灯一滑,掉到了地上。
本就是冰做的,里头又点着蜡烛,冬日地面格外坚硬,冰灯落到地上,嘭地便摔碎了。
上面的两道人影也有了裂痕。
宁倦的脸色倏然一变。
到这时候,陆清则才发觉,那上面雕的似乎是他和宁倦。
宁倦盯着那盏冰灯,脸色沉下来。
他这些时日,本就在极力忍耐着,他也不想将陆清则逼得太紧,想要讨好陆清则,将自己的心意捧上来。
但陆清则却摔碎了他的心意。
陆清则有心解释,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心里有点乱。
他此前一直在极力说服自己,宁倦对他只是产生了错觉。
但仅仅是错觉,何须做到这样。
难道,宁倦是当真……
陆清则被那种可能刺激到,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宁倦只觉得自己的心和地上的灯盏一般,碎得厉害。
但他早就在陆清则的教导之下,学会了隐藏自己的脆弱,直直地盯了陆清则片刻,没什么表情地转身离开。
他明明不想让陆清则吃苦头,陆清则偏偏要自己讨苦头吃。
那就不怪他了。
少年天子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空留陆清则和一院随风摇动的冰灯。
陆清则低头看去,地上的冰灯碎成了许多块,失去了完整时晶莹的美轮美奂,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几块碎冰。
没人知晓,这是皇帝陛下为了讨好别人,小心翼翼亲自雕好的冰灯。
碎掉的不止是宁倦的心意,还有天潢贵胄被不断拒绝的骄傲与自尊心。
陆清则无声叹了口气,脑子里闪过段凌光的问话,眼睫颤了颤,迟疑了会儿,还是弯下腰,用大氅搂起破碎的冰灯,慢慢走出了院子。
他担不起这样的心意。
就算宁倦不想承认,他们也是师生,这样的感情是悖德的,不该存在。
今天他伤到了宁倦的心,按照他对宁倦的熟悉,这小崽子不会再留手了。
他得赶紧完成最后一步,尽早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清则:你看我像畜生吗?
宁果果:我像!
陆清则:?
第六十八章
冬月中,京城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彻夜簌簌不停,冻得人忍不住浑身蜷缩,在这般寒冷之下,连吵吵嚷嚷个不停的众官员都不免消停了两天。
旋即一条圣旨又将众人的情绪点燃了。
圣上体谅陆太傅身体不好,每日繁忙操劳两署公务实在勉强,免除陆太傅国子监祭酒一职,并下赏赐若干。
圣旨里写得很委婉,全然是关心之语,赏赐的也全是不俗的宝物,藩国进贡的明珠、价值连城的玉佩、珍藏的名家字画,满满当当的几大箱子。
但不可忽略的事实便是:陆清则被陛下革职了。
虽然革的不是吏部尚书之职,但革职便是革职。
这近乎是一个信号,昭告着陛下和陆清则的关系似乎彻底破裂了,那些恨陆清则一手推动的新法改革,恨得咬牙切齿的人,不免蠢蠢欲动起来。
不管旁人是怎么想的,陆清则很平静地接了旨。
来传旨的依旧是长顺,宣完圣旨,他忙不迭把陆清则扶起来,哎哟哎哟叹气,干巴巴地安慰:“陆大人,您别多想,陛下就是担心您操劳过度,大夫也说了,您的身子骨不好,少思少虑才好呢。”
陆清则不置可否,转身去书房,将国子监祭酒印取出来,递给了长顺。
看长顺小帕子都要绞烂了,寒冬腊月的还出一身汗,他笑了笑,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嗯,我知道。”
长顺接过热茶,小口抿了下,热乎乎的茶水顺着喉咙暖到胃里,却没感觉舒坦几分。
他从小就在宫里,揣摩旁人的语气是他的生存技能,但此刻他难得有些看不懂陆清则的笑容。
陆大人和陛下最近关系这么僵,八成是陆大人知道陛下的心思了吧。
长顺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事自己不好插嘴,还是没忍住,低声道:“陆大人,咱家知道您不高兴,但这、这也不是不能接受哇,陛下是君,您是臣……何况陛下待您一片诚心,只要您松一下口,态度软一下,陛下什么不舍得给您?”
陆清则嘴角带笑:“长顺公公喝完茶了,便回宫复命吧,我就不送了。”
长顺嘶了下,顿时闭上了嘴。
陆清则与其说是脾气很好,不如说是情绪太淡,认识这么多年,他几乎就没见过陆清则生气的样子。
但陆清则真正生气时,不会像旁人那般冷下脸或者大喊大闹,反而依旧是笑着的,只是眼神是冷的,触碰上那道眼神,叫人能寒到头皮去,不敢再多说。
但为了陛下,以及自己的大宅子和小金碗,长顺咽了口唾沫,还是鼓起勇气,继续小声道:“陆大人当是觉得别扭,但抛出您与陛下的师生情分,陛下早不是陆大人眼里那个小娃娃了,陆大人何不看看呢?”
陆清则放下茶盏,心平气和地吩咐侍卫:“送客。”
长顺第一次被赶出了陆府,深感自己已经做到最大的努力了,钻进轿子里时,不免深深叹气。
陆大人不高兴,陛下也不高兴,最近乾清宫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大声喘气。
这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呢?恐怕只有等陆大人愿意接受陛下的时候吧。
但看陛下的样子,似乎已经耐心告罄了。
长顺丧着脸回了宫,陆清则雍容自如地坐进圈椅里,淡定地抿了口茶。
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小狼崽子不准备再藏着自己的獠牙和利爪了。
毕竟是皇帝。
史大将军不是说过么,皇室的人,从出生起就多少沾着点病。
从种种行为来看,相比起那一丝喜欢,宁倦対他或许占有欲与掠夺欲更多。
是他的错,没教会宁倦如何正确的喜欢一个人,但其实陆清则自己都不太清楚,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喜欢。
他最近反思了许多,甚至思索过,若宁倦不是他带大的,他恐怕也不会如此抗拒。
毕竟他眼里的宁倦,始终是那个会冲着他别别扭扭撒娇的小果果,要陆清则真正抛开这段师生关系,将宁倦看作一个普通正常的男人,他自感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孩子颇为左性,从小就知道要将自己想要的攥紧手心,无论是权、物,还是人。
但陆清则不是物品,不会甘愿被人私藏起来。
被“革职”之后,原本还会时不时来陆清则府上,想要送礼交好的官员就少了,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也不过一俩月。
时时来陆府的,也只有陆清则的一些下属,以及当面承过他恩情的官员。
大伙儿担心陆清则心情不好,时不时就来安慰安慰他,安慰得陆清则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