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狼为患 第37节
所以他是来与集安府知府商量,怎么处理灵山寺里那群麻烦的。
除了潘敬民外,江右总兵与布政使也在侧。
桌上摆满了精致豪奢的珍馐,都是难得的食材,大人们皱皱眉就会被换下,珠帘之后坐着伶人,抚琴给他们助兴。
一群人刚七嘴八舌地商议到“不如趁夜一把火烧个干净,对外就说走水了”,就有下头的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大人,不好了,灵山寺的刁民反了,勾结几个山贼,把派去的官兵都杀了!”
潘敬民本来就烦心着,闻言脸色一沉:“这群刁民是要造反,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集安府知府赵正德也被吓了一跳,见他脸色不虞,谄媚地倒了杯茶:“潘大人,消消火,一群刁民,怎么配让您生气呢?不过这群刁民果然不安分,派人看着是对的,是得尽快解决,不如下官今夜就派人过去,一把火烧个干净?”
“今夜?”潘敬民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愚蠢,他们敢将官兵杀了,放到今夜,都能杀到你府上来了!给本官调五百精兵来,走着,解决了这个麻烦,本官晚上也能睡个好觉了。”
江右布政使吃了一惊:“您要亲自过去吗?”
潘敬民眯了眯眼:“人那么多,当然得亲自看过了才放心。”
“可是寺里的人颇多,只带五百精兵……会不会少了?”
潘敬民不怎么在意:“对付一群老弱病残罢了,足矣。”
近万人就跟小羊羔似的,被几十个官兵守着不准出入,也屁都不敢放一个。
一群乡野小民,哪来的胆子反抗。
江右总兵灵光一现:“潘大人,其他地方也有灾民没处理,养着浪费粮食,不养着又可能要造反,不如把那几个山贼擒住,拷打一番,让他们承认与那些灾民勾结,都是反贼,这样剩下的也能处理了,等剿灭了反贼,还能在您的功绩上添一笔呢。”
赵正德和江右布政使内心齐齐嘶了一声,心道真够歹毒的,面上仍堆着笑,不敢吱声。
潘敬民闻言,心情顿好几分:“没想到你这个猪脑子,也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回头也给你添上两笔。”
潘敬民在江右为官多年,治水和治疫不行,但治刁民很有一手,当即就带着手下的士兵出发,顺带了易燃的油和火把弓箭。
潘敬民都亲自去了,其他人当然得陪着,坐上马车时,赵正德不由冒出个念头:这还是安置那堆灾民后,头一次去灵山寺吧?
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很快就到了灵山寺。
这群人动静不小,守在寺外的暗卫见到山下的人影,立刻去通报了宁倦。
宁倦偏头问:“老师,要随我去会会这位江右巡抚吗?”
陆清则从小到大的情绪都很平稳,几乎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除了这次。
从踏进江右起,一路而来,良田被淹、灾民流离,官府不仅毫无作为,甚至肆意屠杀病患,早就将所有人的情绪点着了。
他随着宁倦走出灵山寺时,带着精兵的潘敬民几人也到了。
见到寺庙门口的十余人配着刀,潘敬民顿然了悟,朝着显然是领头的宁倦一指:“你就是屠杀官兵的反贼?”
宁倦八风不动,负手望着他,眉宇间浮起丝冰冷森然的杀意:“潘敬民,你好大的威风。”
潘敬民在江右就是个土皇帝,谁敢不捧着他,被直呼大名,颇感不悦。
集安知府一扫他的脸色,狗腿地怒骂:“什么东西,潘大人的姓名也是你叫得的!”
潘敬民冷哼了声,不再浪费时间,一抬手:“给我生擒!”
他话音才落,山下轰地传来阵雷鸣般的动静。
是整齐一致的马蹄声。
郑垚带着两百人,满身泥尘地纵马而来,厉声高喝:“谁敢伤吾皇!”
听到这一声,正要出击的所有人一下懵住了,愣愣地看着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飞速越过他们,当先一人翻身下马,声音响若洪钟:“锦衣卫指挥使郑垚,救驾来迟!”
什么?
潘敬民以及身边一群狗腿子,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锦衣卫指挥使郑垚?
是货真价实的锦衣卫吗……他们管那个反贼头子叫什么?
等等,那个少年身边有个戴银白面具的,听说帝师陆清则因面貌丑陋,一直戴着这么副面具。
但是小皇帝明明在临安府好好地呆着,怎么可能……
潘敬民的脸色一点点地白了,分明雨后的空气甚是清爽,他的后背和头上还是止不住地冒汗,渗着股透心凉的寒气,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脸皮抽搐。
一股仿佛灭顶之灾的大难临头感笼罩了他肥胖的全身,极致的恐惧之下,他脑子里竟然什么都想不出来。
郑垚来的时间与宁倦预估的一致。
他带的人不多,又是秘密前来,潘敬民万一狗急跳墙,想要灭口——虽然不可能成功,但陆清则在身边,他不想有任何一丝风险,昨日就派人传信给了郑垚。
见过了江右的惨状,也没有必要再低调行事了。
宁倦垂下的视线重新抬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潘敬民身上,嗓音漠漠:“怎么,潘大人,不是要生擒朕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宁果果:装个杯,老师一定觉得我很帅。
陆清则:(挎着相机咔嚓咔嚓)崽崽真棒!
第二十九章
郁书荣是集安府同知,去岁才到任,不清楚江右的官场情况,根底尚浅。
江右的水患祸端初现时,他就提议知府赵正德上报了,却被按下不提。
等到水患事态愈发严重,甚至出现了疫病时,他干脆越过赵正德,恳请巡抚潘敬民上报朝廷,依旧没得允准。
最后他一咬牙,决定越级上报,与几个同僚一起,联名写了折子送往京城,哪知道这一切都被潘敬民察觉了,折子半道被劫了下来,他们这群人则哐当被关进了大牢。
这些时日,除了差吏会送来吃食,几乎没人记得他们了。
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呆久了,精神是极度压抑的,郁书荣只能和老鼠说说话解闷,偶尔来送饭的差吏看到了,眼神像是看疯子。
郁书荣倒是很冷静,反正只要他还没听到老鼠回话,他的脑子应该就还没问题。
今日的午饭迟迟没有送来。
郁书荣背负双手,在牢里踱着步,时不时看一眼铁栏之外。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忽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大批差吏走了进来,打开牢门的锁,态度一反常态地和善:“郁大人,请出来吧。”
郁书荣心里一紧,瞬间拔凉拔凉。
潘敬民难不成准备杀人灭口了?这么多人,他都打算全杀了?
他眼前晕了晕后,干巴巴地问:“我能先给我老娘写封遗书吗?”
差吏领头愣了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忙摆手:“您误会了,潘敬民一众及与之有关者,都已被收押入狱,亟待问责,眼下官署里无人,陛下让您暂代知府一职。”
“什么?”郁书荣怀疑自己是没睡醒,有点糊涂,“你说……谁来了?”
“对了,您还不知道,”差吏搓搓手,“陛下亲自从京城来了!”
陛下……亲自来了?
郁书荣怔了许久,走出大牢,望向隐隐透着亮光的大门方向。
他好像看到,笼罩在江右顶上的黑雾,就如这大牢的远处一般,散去黑暗,亮堂起来了。
江右堆积的问题太多了。
急需解决的,是河岸决堤、疫病传播、流民失所三大问题,得尽快治理洪水,安置流民,救治伤患。
所以把潘敬民等人下了狱后,陆清则和宁倦也没能闲下来。
事前安排在江右的锦衣卫递上了与潘敬民有勾连的官吏名单,潘敬民等人进去得太快,消息还没传出去,就又进去了一批。
之前因秘密上报而被关押的一堆官员,则都被放了出来,回到原位,或填补空位,各司其职,待日后褒奖。
宁倦全权接管了江右的大权,命各府将存粮情况报上,即刻修建安置所与病患所,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与此同时,陆清则也走进了集安府存放档案的架阁库里,翻开了江右历年的水患记录,整理从前的治理方案,结合一路的见闻,斟酌适合当前情况的治水之法。
集安府繁荣,也是最先遭水患的,所以纵观受灾的各府,灵山寺的灾民再多。
宁倦又命郑垚点了人,领着官兵带着太医和召集的郎中,逐个排查安置灾民,等安置所建好,染疫者就能被安排进病患所,接受治疗。
身体健康的,暂时留在灵山寺,等着修筑河堤时,可自愿报名,领工钱干活。
因这病疫有几日的潜伏期,疑似染疫的人,得在灵山寺的后山里观察几日,确认无误之后,才能回到灵山寺。
几位太医也是接到命令就出发的,只是不及习武之人的速度,晚郑垚小半天,随着一百禁军从江浙赶来。
锦衣卫骑着马,在各府之间飞奔穿梭,寻来江右本地有名的郎中,与太医商讨如何治疗病患,寻找治疫的方子。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去,混乱的江右好像重新得到了一根主心骨,大大小小的都围绕着宁倦转了起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集安府的官署里竟然空荡荡的,没什么存粮,干净得老鼠都不屑惠顾。
江右不得与外界往来多日,城内各大药铺所存的药材,面对那么庞大的灾民数量,也完全不够看。
宁倦听完禁军的汇报,薄薄的眼皮掀了掀,淡声道:“你们找错地方了。”
两个时辰后,郑垚带着一批锦衣卫,骑着快马浩浩荡荡进入了洪都府,跟悍匪似的,惹得民众不住地伸长了脖子偷看。
郑垚得了令,目标明确,来到洪都府最豪华的那家府邸前,看了眼匾额上的“潘府”二字,冷笑一声,伸手示意身边的人递来一把弓,搭箭拉弦,“夺”地一箭,射穿了匾额。
不偏不倚,正好射在“潘”字的正中间。
旋即大摇大摆地踢开了潘敬民家的大门,在门房的惊呼声里,带着人鱼贯而入:“锦衣卫办事,全部拿下!”
不出宁倦所料,潘敬民果然富得流油。
外面大水淹了农田粮食,不仅受灾的灾民挨饿,其他府的普通百姓也因此节衣缩食,不敢多吃半碗饭,潘府的宅子里却额外修建了好几个新仓库,里面堆满了药材与粮食。
明早就要施粥赈灾了,但集安府粮食紧缺,支撑不了几天,看到这些,郑垚嚯了声,美滋滋地叫人全部搬出去准备带走。
检查完几个仓库,他又溜达到潘敬民的私库,照样暴力踹开,库房门打开,里面堆的是满满当当的箱子,看着朴实无华的,也不知道装的什么。
郑垚上前两步,抽出腰间佩刀猛力一劈,铁锁咔哒落地,他随意地掀开箱子,呼吸顿时滞住。
周围所有人齐齐吸了口凉气。
竟然是一箱子满满当当的金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