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狼为患 第71节
以他和宁倦的关系,除了密谋造反,还能有什么理由,是他必须避开宁倦的所有眼线,独自偷溜出去的?
这可真是……
陆清则头更疼了,几个不靠谱的理由在嘴边绕了一遍,也没能吐出来,反倒是脑子里倏地惊雷一劈,意识到什么,反手握住了宁倦的手,语气里多了分急切:“小刀呢?还有段凌光,你没把段凌光怎么样吧?”
陈小刀方才去厨房给他拿药了,厨房离此处不远,他却这么久还未回来,定然是被宁倦的人按下了。
还有段凌光。
以这小崽子的性格,段凌光指不定已经被绑到郑垚面前拷问了!
陆清则的身体吃亏,就算他觉得自己用了十分的力,落到宁倦手上,也轻飘飘的,都不用什么力气,就能轻松挣开。
宁倦却任由他抓着自己的右手,不声不响地抬起另一只手,摘下他脸上的面具,锐利的视线如鹰,在模糊的光影里,一遍遍描摹他的轮廓。
今晚散宴后,是他突发奇想,想要再坐船看看,想着等陆清则身体好些了,就带他来泛舟游湖。
在船上坐了会儿,却忽然又感到点晕船的眩晕,他借口出来吹吹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到船舷边,在胸闷恶心里一低头,就看到了陆清则与另一个人坐在画舫上,相谈甚欢。
虽然看不清神情,但凭借对陆清则的熟悉,他也能看出来,那时候的陆清则是很放松的。
或许还微微歪着头,仔细倾听着对方的话,扬着唇角,露着好看的笑。
他的怀雪居然在一个他所不知悉的陌生人面前那般。
纵然在他面前,陆清则也不会那样。
因为陆清则自恃是他的老师,而他在陆清则眼里,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他扶着船舷,晕船的痛苦都消减了下去,冷冷地看着那艘画舫仓皇划走。
那一刻他心底升起个难以自抑的念头,胸口沸腾着冰冷的情绪。
那个情绪是,嫉妒。
“陈小刀引开保护你的暗卫,置你的安危于不顾,当受惩罚。”
宁倦嗓音淡淡的:“今晚负责守夜的暗卫,悉数领鞭三十,罚奉一年。”
却只字未提段凌光。
“关他们什么事?”
陆清则原本还有些心虚,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听到这里,终于察觉不对,眉头一皱,语气微厉:“陈小刀是听我的命令,那些暗卫也不过是被欺瞒了,真要罚,就罚我。”
相比难得情绪激烈一些的陆清则,宁倦的语气依旧很平静:“老师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在外头出了什么事,纵是他们死一万次,也难以抵罪。”
陆清则想也不想:“若我在外面出了事,那也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与他人何干。”
宁倦肺里本来就滚着火气,还半点未消,被他一句话戳得更旺,陡然一把掐住他的下颌,冷冷道:“陆怀雪,你要明白,你的命和他们的不一样!”
“失职便是失职,今日被陈小刀欺瞒,没有看好你,明日就该走神放进刺客,领罚长记性,是他们应得的。”
下颌被掐着,动弹不得,陆清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在头疼欲裂中,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和宁倦看待此事的角度不同,他以私人目光看待,宁倦的处理方式却是帝王的视角。
这根本说不到一处,也说不清对错。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今晚无论是他、陈小刀,还是那些暗卫,的确都该惩罚。
因为这挑衅到了皇帝的权威与安危。
陆清则被掐得下颌发疼,轻轻嘶了声,借由这点疼痛,又冷静了点,决定先捞一个是一个:“那段凌光总该放了。你尽可放心,我没有与他说过任何机密要务,只是碰巧遇上,一同游湖而已。”
听到陆清则的痛嘶声,宁倦的手一顿,力道松下来,手指抚慰一般,在他下颌处摩挲而过,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碰到了他的下唇。
陆清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一下。
宁倦并不想简单放过段凌光,不置可否道:“到底如何,郑垚会报上来。”
陆清则不免愣了一瞬,连下颌上的疼痛都恍惚变轻了。
宁倦这是……不信任他吗?
郑垚若是拷问段凌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抓着宁倦手腕的指尖都在泛白,一字一顿道:“放了段凌光,你要拷问,不如拷问我!”
这句话一出,仿佛忽然刺到了宁倦的神经。
他眼前陡然一花,耳边吱呀一声,架子床晃了晃,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按到了床上。
宁倦一手撑在他身侧,一只腿跪在床上,横分在中,叫他闭合不能。
身上的少年呼吸都有些发抖,沉重的呼吸细碎地喷洒在他脖颈间,沾染着几分酒气,轻轻的声音似是从齿列间磨出来的:“老师与他多大的情分,竟甘愿为他受罚?”
陆清则蹙了蹙眉,很不喜欢这个被压迫的姿势,但现在也不是挑剔姿势的时候,尽量让语气放得更稳,以免再刺激到他:“萍水相逢,颇为投缘而已,我只是不愿意再牵涉无辜的人。”
他轻轻吸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丝恳求:“果果,把人放了吧。”
老师在为另一个男人求他?
宁倦眸色更冷,没有回应。
陆清则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牵引着他脑子里那根弦,疼得他头脑混乱。
在画舫上,段凌光直言不讳地提醒他那些忌讳时,他断然否定,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熟悉宁倦的性格,他看着宁倦长大,教养着宁倦,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但现在他却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真的很了解宁倦吗?
至少眼前这个带着沉沉威压,将他按倒在床上步步紧逼的年轻帝王,让他产生了一丝微淡的陌生。
陆清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身汗,喉间泛起阵阵的痒意,脑中尖锐的疼痛让眼前恍如烟花炸开般,片片绚烂发白。
他不想示弱,咬着牙没吭声,宁倦便也没有察觉,指尖从他眼角的泪痣下滑,停驻在他汗湿冰凉的喉结上。
脆弱的咽喉在他指下,随着轻微的吞咽动作而滑动。
怒火忽然被饱胀的情绪渲染成了另一种意味。
宁倦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嗅到清冷的梅香,但在这熟悉的气息之外,还有丝丝缕缕的荷香。
他的动作一滞,轻声细语:“你还送了支荷花给他?”
像是在问,语气却是平铺直叙的调子。
致命的地方被那么轻轻地捏着,有种说不出的危险。
陆清则忍不住仰了仰头,想要避开宁倦的动作,然而他避无可避。
诘责拷问,陆清则都能接受。
但在黑暗之中,被得寸进尺地戏弄,让他倍感受辱,在疼痛之下也有些火了,干脆松开宁倦的袖子,冷声道:“只不过是怕被你发现,留在那儿罢了——怎么,陛下今晚是打算掐死我吗?”
“老师怎么会这么觉得?”宁倦抚弄着他的喉结,忽然含糊地笑了,“我怎么舍得。”
他嗓音喑哑,又轻轻重复了声:“怎么舍得。”
视野里一片昏黑,所以陆清则也没看到宁倦的眼神与他嘴角的弧度。
那是个说不上良善的笑,盯着他的眼神似一匹泛着残忍绿光的恶狼,恨不得将他拆吞入肚,叫人毛骨悚然。
若不是宁倦怕压坏了他,不敢合身压下,陆清则也该发现问题了。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宁倦脑子里岩浆似的沸腾着。
陆清则那么不听话,今晚都敢绕开他的人去找人私会了,那下一次呢,他会不会直接就离他而去了?
若是陆清则走了,他怎么办?
陆清则从小教导他,他是大齐的皇帝,想要什么,便自己去拿,不必求人。
他只是想要陆清则而已,又有什么错呢?
谨遵师命罢了。
宁倦眼底晦暗不清,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掠夺与小心翼翼,无声俯下身,想要亲吻上那张总在说着他不喜欢听的话的嘴唇。
他尝过这张唇瓣的滋味,比他这些年所尝的一切都要柔软甘甜。
陆清则疼得有些恍惚,但他知道宁倦大概是不会伤害他的。
这一刻潜意识里却感到了极度的危险。
察觉到滚烫气息的靠近,他蓦地用力偏过头躲开,落下却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某个带着浅淡酒气的柔软,在他眼角的泪痣上一蹭,轻得有种怜惜的错觉。
隔了好半晌,他才意识到,那是宁倦的嘴唇。
不小心碰到的么?
陆清则启了启唇,喉间的痒意蓦地加剧。
他想说什么,一张嘴,却陡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单薄瘦弱的身躯剧烈地震颤着,骨头都要折了似的。
所有旖旎情思瞬间荡然无存,宁倦立刻扶起陆清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朝外厉喝一声:“药呢!”
门板吱呀一声,守在外面的长顺小碎步端着药走进屋。
屋里没点烛火,他探了探脑袋,一时分不清方向,怕把药撒了,又不敢自己点亮烛火,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踯躅了下,弱弱地叫了声:“……陛下?”
宁倦皱了皱眉,抽身而起,想去拿药。
手却被一把攥住了。
陆清则咳得眼前发黑,喉间似被沙子磨过,浮起些许血腥气,开口时嗓子已经哑得不行:“陛下,放了段凌光和陈小刀。”
那声音低微而疲惫,似是不再将他当做可以训斥的学生,而是当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宁倦的心口陡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他没有拂开陆清则的手,也没有立刻答应。
屋内死寂了几瞬,长顺满头大汗,将药碗放到桌边,悄么声退了下去。
宁倦端起药,一声不吭地递到陆清则嘴唇边。
陆清则脑子里乱糟糟的,别开头,极力压抑着喉间的痒意,瘦弱的胸膛大幅度起伏着,喘息很沉,断断续续道:“我保证,今夜之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又是一阵死寂后,宁倦闭上眼,沉沉地吸了口气,朝外面吩咐:“把陈小刀和段凌光放了。”
陆清则紧紧绷着的肩头骤然一松。
宁倦顺手点了床边的烛火,暖暖的烛光盈满了屋内,眼前倏然亮起来,陆清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又出现了那碗药。
宁倦冷道:“现在总该愿意喝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