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饲养指南 第32节
温千晓忽然停下了。
他在满目黑暗里静默须臾,抬手打了个响指,点起一簇幽暗的火焰。
火光朝前探去,照亮了一片雪白的墙。
也并非是墙。
那是一具巨大的骸骨,不知何故葬在此处,魔焰照亮的仅仅是一小块脊骨,足以窥见其生前是何等的风光无限、令人生畏,死后亦这般巍然雄伟。
温千晓冷淡的神色倏地温柔起来,伸手抚上那白如雪色的骨头,轻柔得仿佛摩挲着枕边情人的眉眼,徘徊许久,才又沿着脊骨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偏偏此时瓜子儿不识趣地开口道:“这破破破骨头有什么好看的,一年来一回,看、看了几百回……”
魔尊大人闻言翻了个白眼。
在这具骸骨面前,他收敛了许多,既没有搭灵的腔,也没有开口训斥,只是沉默地顺着骨墙走到了尽头。
那是块小山似的硕大颅骨,遍布残破的裂痕,可见生前死得极其惨烈,地上还滚着一支断角,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龙鳞。
这景色他熟的不能再熟了,每回借由鬼门下到谷底,瞧见的便是这么些东西。温千晓安静地站在断角旁,神色无悲无喜,目光慢慢向上抬去,穿过黑黢黢的眼洞,盯住雪白颅骨内漂浮着的黑色玉石。
那玉石哪怕在黑暗中都极为特别,纯净且毫无杂质,跟谷底终年不见天日的暗色截然不同,仿佛由世间最为纯粹的罪恶凝聚而成。
恶魂之玉。
“又见面了,老朋友。”魔尊大人轻轻笑起来,若非眼底红芒亮如赤血,光听口气,还真以为是在问候久别重逢的故友,“本尊与你相伴千年,可谓情深义厚,今年也照例来送你一场好梦。”
苦主相见,分外眼红,瓜子儿彻底安静下来,开始装死。
温千晓捏住左耳的玛瑙坠子,微捻几下,竟将这从不离身的补天石摘了下来,随手一抛,精准无误地掷在了颅骨顶上。
补天石脱手刹那,恶魂之玉暴动起来。
它在这块遍布裂痕的颅骨里被困了上千年,一开始用尽办法,想要吞噬那同根同源的魂魄,夺得骸骨里残留的浩荡灵元,一举冲破万千怨魂,离开万噬裂谷。
可惜数百年前,天上掉下来一块五色灵石,不偏不倚砸在了颅骨上,害得它实力大损,算盘落空。
那虚弱得几乎消散的魂魄天生与五色石亲近,借着灵宝之力,暂时斩断了与自己的纠缠,避过怨魂耳目,逃出生天。
魂魄一走,骸骨中的灵元便变成了无主之物。
恶魂之玉大喜过望,以为那魂魄被折磨千年,吓破了胆,不敢再回来,自己可以慢慢吞吃灵元恢复实力,再藉由冥冥之中那点同根同源的感应,日后慢慢找他算账。
谁料这厮竟在半年后大摇大摆地回来了,通过鬼门直达谷底,拿着五色灵石叮呤咣啷给自己上了好一通封印。
此后每年一见,封印便加厚一层,重重叠叠,封得它近乎丧失了作恶的力量,连诞生出来的灵都是神智残缺的。
怎能不恨。
温千晓盯着暴怒狂乱的黑色触须,肩背微微紧绷。
他本身是无法封印同源的恶魂之玉的,必须借助补天石。否则当年也不会任它鱼肉,虚弱得差点消散,只堪堪保留下一口/活气。
然而补天石一旦离身,他与恶魂之玉的纠葛重新紧密起来,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可以说每回封印都是拿命在赌。
黑雾如利刃般疯狂弹射,在狭窄的谷底肆虐毁坏,恶魂之玉的载体似乎难以承受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响,部分黑雾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魔尊的胳膊,瞬间皮肉消融,血迹顺着白骨蜿蜒淌下,滴滴嗒嗒的,片刻工夫就在地上积成了小洼。
温千晓对这种侵蚀已经习以为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轻轻阖上眼眸,固本守元,一边与恶魂之玉相抗,一边催动着颅骨顶上的补天石。
浓稠得拨不开的黑暗里,补天石散发着莹润的五色光泽,好似深谷底下的一盏照世明灯,清冽的灵力缓缓流入封印。
与此同时,温千晓所站之地已没了人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色茧子,表面流转着漆色光华,透着令人生恶的不祥之息。
作者有话说:
魔尊:“老婆当然被我吃掉了,不然呢?”
第41章
万噬裂谷不远处的怪石林中。
从这里看出去,灰雾低得几乎瞧不见了,连那胡乱肆虐的风都平静了许多。
一道裹着灰色斗篷的影子站在嶙峋怪石间,小心地隐匿着气息,紧盯着裂谷之上的鬼门。他紧攥着兜帽,似乎很担心被人发现,却又忍不住探出头四处张望,一步步挪出了怪石林,竟是不知死活地想要靠近裂谷。
万噬裂谷因恶魂之玉陷入了短暂的异常,但依然还是那个镇住万千怨魂的吃人深渊,没等那斗篷人靠近,便张牙舞爪地刮了些罡风出来,夹杂着能蚀掉皮肉的灰雾,仿佛恶龙吐息时滴下的涎水,卷起些许尘土。
转眼斗篷便被灰雾侵蚀得破破烂烂,还洇出了一块暗色。
那人似是没有料到万噬裂谷如此厉害,吓了一跳,捂着胳膊踉跄着后退两步,又不甘地朝着鬼门望了两眼,确定光凭自己的本事无法再靠近,只得拖着斗篷仓皇离去。
烈日当空。
孤城城门外,等待入城的队伍蜿蜒了近十里。
魔物们在这座特别的城池面前格外安分,一个个都很老实,排着队等着登记入城。
一只灰扑扑的小貂趴在遮阳的棚子顶上,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肚皮。
它已经在这里蹲守快五日了。
虽然自己刚结下不久的契约主人吩咐说,要盯紧进城的可疑之人,但一只雪貂又懂得什么可疑不可疑呢?花糕扭扭肚皮,眨巴眨巴小眼睛,正准备偷懒美美睡上一觉,忽然一骨碌翻身立了起来。
可疑,太可疑了!
魔物化形后的外貌都十分极端,要么长得过于随意,奇形怪状的,要么俊美得令人发狂痴迷。但没有魔物会对自己的模样感到羞耻或是不满,哪怕在世人眼里丑得惊天动地,也很乐意展现自己独特的姿容。
如此,混迹其中的斗篷人便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一只貂都能看出这家伙相当可疑,遮遮掩掩不像好人,偏偏城门口的守卫跟瞎了一样,随随便便就放他进了城。
忠心耿耿的雪貂在城门口苦守这么久,终于蹲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于是迫不急待地引动了隐藏在血脉里的契约,吱哇叫唤起来。
风竹楼里,白子游正拿着把有器灵的小铲子,心不在焉地给牡丹花除草。
那日他对燕归竹起疑后,又找不到可信之人,只得掏出大把上品灵石,连哄带骗地让温千晓送的这只雪貂成了自己的契约灵兽。花糕年纪尚小,既不能化形,也不能说话,但有了契约之后,无需言语便能交流,还挺方便。
哄骗到了一只言听计从的小仆从后,白子游又马不停蹄地将它派了出去,也算聊胜于无。本来没抱什么期望,冷不丁听到花糕的呼唤,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燕归竹有这么蠢吗?进出孤城还能让一只雪貂瞧出端倪。
白子游心里想着事,手里铲子一歪,险些铲了牡丹花根。他干脆丢下铲子,凝神聆听,片刻后神色微肃,回屋换了身衣服便下山去了。
孤绝山的路能直通城主府后门,再加上小仙君脚程不慢,斗篷人刚进城不久,他便已经站在了那扇小门前。
城主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安静得处处透着可疑。
白子游本想直接翻墙进去,好将那匆匆归来的斗篷人抓个正着,但又想了想,怕被逼急了的燕城主当场灭口,还是礼貌地拍了拍门上的铜环。
毕竟温千晓不在身边,谨慎些总不会有错。
白子游做好了准备,等着门童出来,告诉自己城主未归,然后再随便找点借口进府里逗留一阵,直到燕归竹回来后卸下那身伪装,旁若无事地与自己会面。
如此,他便能完完全全确定,此人行踪鬼祟,绝非善类,要告诉温千晓小心提防。
但是小仙君失算了。
他几乎掩饰不住迷茫,盯着眼前悠然喝茶的燕归竹,耳畔响着花糕吱吱的叫唤。
按照花糕的说法,那人进城后,径直往流民聚集的巷子去了,跟城主府毫无干系。甚至方才门童迎自己进门时,还笑着说了句:“贵客来得真巧,城主昨夜刚归来。”
昨夜归来?
斗篷人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之一?
燕归竹见他一直神游不说话,拎起茶壶,殷勤地倒了一杯热气缥缈的柏兰茶,推过去道:“不知仙君来此何事?”
白子游眼皮一跳,不动神色地接过茶水,道:“我的雪貂走丢了,兴许是顺着山路跑来了城主府。”
燕归竹僵了一下。
他颇有些迟疑道:“是……仙君的契约灵兽?”
“不是,只是养来玩的妖兽罢了。”白子游观察着他的神色,语调却很是散漫随意,仿佛只是想找个熟点的人闲聊,“那时我还不大愿意搭理千晓,他便千里迢迢去捉了只雪貂来哄我开心。雪貂野性未消,总是挠伤人,我还想过要送来燕城主这里驯一驯。”
燕归竹道:“哦,难怪找不见影,契约灵兽是很难走丢的,除非被有心人捉了去。”
白子游瞧得分明,在得知雪貂并非契约灵兽后,燕城主神色一松,坐姿又变得闲适起来。
为何紧张?
是因为若有契约灵兽溜进了府里,便会将他夜半归来的鬼祟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再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契约主人吗?
“它向来爱闹贪玩,应当不是被捉走的。若真跑来了城主府,不如燕城主寻到后就暂时将它留在这里,等驯得乖巧懂事了再送回无名宫。”
“放在我这儿?”燕归竹怔了怔,推辞道,“还、还是免了吧,我最近修炼出了点岔子,无暇顾及其他。”
岔子?
白子游这会儿看他哪哪都不对劲,恨不得当场扒了燕城主的衣服仔细查探。
……好像不太妥当。
小仙君顿了顿,收起自己的歪念头,矜持道:“罢了,花糕如今还算听话,只是这两日关得狠了,才会偷溜下山。想必玩够了就会自己回来,叨扰城主了。”
“哪里,哦,山路难行,我送仙君回去。”
“不必,城主客气了。”
回绝了燕归竹的好意,离开城主府,白子游快步走在山路上,回想着自己抓到的蛛丝马迹,越想心跳得越急促,仿佛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又感到一丝丝后怕,回到无名宫后一头扎进了宁和殿。
魔尊的白玉床真是舒服。
味道闻着也很安心。
没过多久,紧闭的窗棂簌簌震起来。
白子游恋恋不舍地从锦被里抬起头,翻身下床,打开窗子将花糕拎了进来,夸赞道:“做得很好。”
花糕吱吱叫了两声。
白子游取出了一块上品灵石作为奖励,又回风竹楼找了把细绒刷子,沾湿了水,开始洗刷脏兮兮的雪貂。
花糕一翻肚皮,扭着身子,感到凉丝丝的清水微微浸透皮毛,舒服得直眯眼睛。
“今夜你还要下山一趟,去城主府盯紧燕归竹。”
花糕:“?”
小仙君伸出三根手指,想了想又收回一根:“回来后给你两块灵石。”
花糕:“吱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