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饲养指南 第59节
“那你……”白子游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抬眸,盯着那匆忙穿过廊桥的身影,皱眉道,“明心?他怎么看起来这样慌张?”
狐逍遥的耳朵轻轻一抖,似有所觉。
他猛地回头,望向明心仙君过来的方向,喃喃道:“临渊?”
“什么?”白子游云里雾里,追问道,“临渊怎么了?”
狐逍遥脸色变幻不定,须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咬牙道:“跟我来!”
小仙君差不多是被一路连拖带拽过去的。
望舒仙君卧房的门紧闭着,屋里没有丁点声响。狐逍遥想也没想,一脚踹开闯了进去。进屋后,白子游终于得以解救自己的手腕,成功抽了回来。
鲜红的印子落在腕间,分外清晰。
他轻轻吸气道:“你到底发什么疯——”后半截话在看清屋内的景象后,猝然断在了喉咙里。
望舒仙君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旁边碎着一只四分五裂的瓷盏,地上泼了些褐色的痕迹,似乎是喝药的时候突然晕过去的。
白子游蓦地沉了眼神:“怎么回事?”
狐逍遥蹲下身,指尖轻抚过那道散发着戾气的朱红痕迹,犹豫道:“好像是,旧疾发作。”
“跟明心无关?这药汁……临渊在服什么药?”
“不知道,先帮我把人抬到床上去。”
“哦,好。”白子游绕过一地碎瓷,弯腰扶住余临渊的肩膀,忽然目光微凝,落在了眉心的朱痕上。
“你愣着做甚?”狐逍遥不满道,“这么点劲儿,是没吃饭吗?”
白子游默不作声,似乎在思索什么,手上稍稍用劲,把余临渊抬到了床榻上。
狐逍遥把人安顿好,捋起袖子就准备往外冲,眼中流露出独属于妖兽的那股凶狠劲:“我去把明心抓回来,你帮我看着点临渊。”
“嗯。”
“抓?抓谁?”明心仙君居然去而复返,一步跨进门槛,纳闷道,“你们怎么都在看我?”
白子游反应极快,双掌一合,霜叶飞旋,粗壮的藤蔓拔地而起,如灵蛇出洞,瞬间就将明心结结实实地捆在了原地。
明心:“???”
“抱歉,唐突了。”白子游道,“还请仙君解释下,你方才为何要离开这里,又如此地神色匆忙?”
明心显得十分茫然:“不是,我只是去取落在静室的针袋救人……等等,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唯一的大夫绑起来??临渊的情况凶险得很,再不施针就晚了,赶紧放开本君!”
白子游凝视了他片刻,扭头问狐逍遥:“临渊以前犯病的时候,也要扎针?”
“不用,当然不用。”色狐狸警惕道,“他在胡说。”
“什么胡说,到底谁是大夫!?”明心仙君醉心医道,对打架一窍不通,急得脸都涨红了,挣扎道,“放开!他就要被怨灵煞气吞噬了!你——”
白子游似乎有些为难。
但他很快做出了决定,张开五指虚虚一扯,轻易就将明心拽到了床边。
“先救人。”
狐逍遥一惊,阻拦道:“慢着……”
小仙君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那双漂亮的翠碧眸子清醒且冷静,透着不容置喙的果断,狐逍遥目光与之一触,便感到了某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罢了。他想。
仙君之间的弯弯绕绕,一只狐狸总归是弄不懂的。
明心的手很稳,细微的灵力顺着银针不轻不重地刺激着穴位,将眉心散发出来的煞气一点一滴逼出体外。
余临渊痛苦的神色逐渐舒展开来,趋于平静。一炷香后,煞气散尽,他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
明心收拾好针袋,擦了把额角的汗水,长吁道:“真是凶险。”
“方才多有得罪。”白子游神色微松,心道自己这些日子果然看得没错,明心行医救人颇有准则,不会胡来,“临渊这次的旧疾发作,和以往不同?”
“不错。”明心仙君大概也是累极,坐在凳子上,拎起茶壶就往嘴里倒,喝完后一抹嘴,解释道,“临渊旧伤发作,我见过没一千也有八百回了。以往啊,那些个煞气都是向外逸散,这回却隐而不发,藏在内里,分明是在侵蚀魂魄。”
狐逍遥一个激灵,竖起耳朵,不安道:“要是魂魄被煞气侵蚀,会怎样?”
“无药可救,只能把被污染的那部分切掉。”明心摇头,“当年他被云深救回来后,因为魂魄遭煞气侵蚀,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本君不得不亲自动手,切掉了部分魂魄……瞧见他眉心的伤疤了么?临渊一直以为这道疤是天堑留下的,他魂魄有缺,记忆难免会有些混乱,其实——唉。”
分魂之痛。
狐逍遥怔住了。仿佛有种绵密的刺疼扎在心上,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想离余临渊再近些,于是变回了白毛狐狸,轻手轻脚地跳到床上,舔了舔望舒仙君眉心的那道疤痕。
屋内一时间寂静非常,落针可闻。
“不对。”白子游忽然开口道,“既然当年被污染的魂魄已经没了,那煞气为何还屡屡发作?”
“不知道。”明心仙君拧起眉头,“本君也很奇怪,这煞气无根无源,不知从何而来。我仔细查探过数次,都没能找到原因。”
白子游无意识地搓捻起衣袖,纾解着心中的不安,缓缓道:“敢问仙君,当年被切掉的那部分魂魄,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怎么处理的?”明心仙君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我……我那会儿跟临渊不是很熟,这种东西不好随便替他拿着,便交给云深了。”
第77章
此话一出,连狐逍遥都察觉到了不对,平日里浑圆的瞳孔刹那间缩得比针尖还小,巴掌大小的白毛狐狸杀气四溢,一字一顿道:“给丹霞拿走了?”
“啊,对,怎么了?”明心茫然,“谁都有可能害了临渊,唯独不能是他……”
白子游打断道:“为什么不能是他?”
明心简直不明白极了,磕磕巴巴道:“为、为什么?因为他是丹霞啊?”
“丹霞又怎样?”白子游的目光冷了几分,“就因为他是掌管云境的丹霞仙君,所以不会犯错,不会干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我这一身被抽走的仙骨,又算什么?”
“白露你……唉,你就是年纪太轻,没经历过云境的变迁,不明白。”明心仙君神色温和地解释道,“当年羲和陨落,望舒自封星沉山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有了天堑以后,人间再也不需要镇守一方的仙君了,大家都回到云境,各自为尊,互不相干。但没过几年——没了羲和望舒镇着,仙君之间难免会生嫌隙,有争斗便会有败者,而胜者贪心不足……啧,那段时间真是乱得一塌糊涂,本君也差点被一个争强好斗的疯子给杀了。”
白子游垂眸,轻轻地捏着花糕的爪子,道:“然后呢?”
“后来?后来……你应当知道,有很多仙君进入云境后,是没有那个本事再回到人间的。在丹霞掌管云境之前,这样的仙君没人看得上眼,连个山头都占不住,三五成群地在没人要的荒山上搭伙,哪天死了都不知道。后来丹霞独自一人走遍了那些荒山野岭,把这些仙君聚集起来,许诺送他们回人间找寻突破的机缘,又定下了很多规矩和限制,让他们帮自己做事……不到五年工夫,云境的腥风血雨就停歇了。你可知为何?”
小仙君不为所动,没有半点接茬的意思。
明心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那些仙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蚁多还能咬死象,更遑论是人。连着死了三个以好战闻名的仙君后,无人再敢小瞧丹霞收拢起来的那批‘废物’。他是不像羲和望舒那样能以一敌百,但有这么些好用的附庸仙君在,也差不多能够镇住云境了。最重要的是,这个权柄是可以移交的。”
说到这里,明心微微直起身子,盯住白子游,严肃道:“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子游虽然不说话,但听得很认真,略一思忖,答道:“意味着从此以后,云境的生杀大权跟掌权仙君的修为高低一分为二,再无瓜葛。但这和望舒残魂又有什么关系?你莫不是想说,丹霞曾经想把这个权柄交还给望舒?”
“对啊!”明心一拍大腿,唏嘘道,“因为本君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医仙,连丹霞都对我忍让三分,所以偶尔能打听到一些常人不能打听到的八卦。星沉山解封后,本君隔三差五就往山上跑,瞧瞧被切了魂魄的望舒仙君是不是疯……咳,有没有后遗症。不曾想,竟然听到了他们在照花亭内密谈,说要把权柄还给临渊……”
“原来如此。”白子游很轻地笑了一下,拎起在脚边打转的花糕,起身准备离开。
明心还在那里滔滔不绝:“人间有句话叫做不爱江山爱美人,他连这玩意都能送出去,怎么会偷摸私藏那点魂魄,折磨临渊?那可是丹霞啊!不是我说,云深平日里是不近人情了些,但那些附庸仙君全是靠他才有了出头之日,大多数还是心怀感激的……哎!哎你上哪去?”
白子游一步跨过门槛,连停都没停。
明心全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白子游年轻气盛,不爱听大实话。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打算再仔细看看余临渊的情况。
冷不丁的,一团打抱不平的白色毛球从天而降,在他脸上用力一蹬,顺势扑到桌上,再一跳轻盈落地,颠颠地朝着门外追了出去。
被蹬得一屁股跌坐回凳子上的明心仙君:“???”
色狐狸跑得飞快,雪球似的一路滚到了小仙君的后脚跟。
“……”白子游注意到了这只白毛狐狸,稍微挪开了一点,免得不小心踩到它,礼貌问道,“有事?”
“你别不高兴。”色狐狸伸爪勾住他的衣摆,动作娴熟地一溜烟爬到了肩上,安慰道,“明心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说的什么屁话。丹霞这种坏家伙肯定没有人喜欢的,我不喜欢,千晓也不喜欢。”
“嗯?我觉得明心讲得不错。”
色狐狸大惊失色:“你气坏脑子了?”
“没有。”白子游忍不住勾起嘴角,偏头碰了一下它的鼻子,语调轻快道,“你没听明心说吗?丹霞手里的‘权柄’是可以移交的。”
色狐狸茫然地一歪脑袋。
小仙君扬了扬眉毛,轻声道:“我就是觉得……千晓可能会喜欢这个。”
狐逍遥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尾巴毛陡然吓炸开来。
它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你说话做事可要三思,还、还是小命要紧……”
“咦?你好像很怕丹霞?”白子游把它抱起来,举高了一点,仔细打量道,“明明是只修炼千年的大狐妖。”
色狐狸猝不及防被举了起来,在半空中徒劳地蹬了蹬腿,恼羞成怒,嚷嚷道:“胡说!你这修炼几百年的小草,竟敢这样戏弄本狐……本狐唔……嗯……”
小仙君把它抱回怀里,搔搔下巴,搓搓耳朵,很快就制服了这只修行千年的大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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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星沉山的生活着实悠闲,如果不是余临渊旧伤反复发作,明心仙君又施针数次,仍不见清醒,温千晓那边也迟迟没有音讯,这样的日子恐怕能安安稳稳地持续好几百年。
白子游敏锐地察觉到了平静之下那点隐约的压抑,好似山雨欲来,寒风骤起。
于是他决定做点什么。
照花亭内。
地上堆满了随手乱放的法宝。
白毛狐狸坐在他身边,一左一右有节奏地甩着尾巴,好奇道:“你为何要把乾坤囊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想看看千晓到底送了我多少宝贝。”白子游随口道,“嗯,这是第八十七件……”
色狐狸:“……呸。”
嫉妒使狐狸面目全非。
它翘起尾巴,不着痕迹地溜出宝光四射的照花亭,去陪昏睡不醒的余临渊了。
白子游花了一下午工夫,重新整理好乾坤囊里的法宝,又特意将一柄木质如意放进了袖子里,带着花糕下山转悠去了。
木质如意上镶嵌着从梦泽那里夺来的秘境碎片,若能妥善安置,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地方。白子游一心惦记着此事,并没有察觉到雪貂反常的不安。
直到桃花潭边,花糕突然“吱哇吱哇”尖叫起来,扭动身子,发狠地咬了他一口,拼命挣脱怀抱,跌跌撞撞地栽进了潭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