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 第59节
“——!”
太子等人心往下沉,元狩帝不再预料之内的态度令他们失去掌控事态的自信。元狩帝再厌恶靖王也不应该迁怒两人,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不到认错的时候’——
什么意思?
难道是元狩帝提前知道了什么?
元狩帝直视郑楚之:“奏完了?”
郑楚之头皮发麻,心脏猛跳,不敢回视元狩帝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强忍恐惧回应:“臣……臣奏完。”
元狩帝又问陪审官:“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你们没话说?”
眼下再没脑子也知道出问题了,二位朝廷命官出列,硬着头皮回复:“禀陛下,臣等只配合郑大人谳狱问供,案子首尾由……由郑大人全权负责,臣等不敢僭越。”
元狩帝沉默,大殿噤若寒蝉,相关人等的后背已经渗出层层冷汗。
元狩帝:“有人和朕告密,说淮南有乡野多出乱党,常成群结队行于山野,伴有口号,装配甲胄和军刀、军1枪,意图不轨。”
郑楚之吓得直接跪趴在地,额头碰着冰凉的地面,顾不得疼痛,脑子飞快运转:“臣、臣不知……”
“太子、小五,你们可知?”
二人吓得手脚冰凉,勉力镇定:“儿臣,不知。”
他们此刻都在想,究竟是谁告密?还有谁知道安怀德在淮南屯兵的事?
赵白鱼?
——不,他不可能知道!
……他当真不知?
如果不是圣驾在前,郑楚之已经抓耳挠腮,痛苦难当,怎么就能一波三折,磨得人发疯?那赵白鱼究竟何方神圣?是不是他在背后算计?如果不是他,那是谁告密?对方还知道多少?
同样的问题闪过太子和五皇子的脑袋,但是没人告诉他们答案。
元狩帝再次开口:“司马骄这些年一直私吞淮南近四成税收,暗地里和安怀德勾结,在淮南屯兵养兵,可有此事?”
太子嘭嘭数声磕头大喊:“儿臣虽和外家走动不频繁,但是司马家清贵之名,众人皆知,司马氏家风宽厚恭谨,躬先表率,亦是家喻户晓。母后秉德温恭、淑慎贤良,为天下命妇表率,二十几年来从无行差踏错,非家风潜移默化不能得此品行。司马骄外放出京数十年,孤虽和他不熟,但是相信司马氏家风严谨,其中或有误会……父皇说有人告密,儿臣斗胆,敢问是何人?可有认证物证?如何证明认证物证非伪造?”
元狩帝:“你要证据?”
太子的头埋得更低:“据状断之为谳狱首要,律法如此,儿臣依法行事。”
元狩帝问其他人:“你们也想要证据?”
没人敢说话,还是郑楚之回神,顶着压力说:“陛下,无供不断案,还请示证供,以便臣等心服口服。”
元狩帝:“康王何在?”
话音一落,康王便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臣见过陛下,臣来迟,望陛下恕罪。”
元狩帝:“废话和虚礼就免了,朕问你,司马骄私吞淮南税款,伙同安怀德秘密屯兵可有证供?”
康王:“回陛下,前江阳县县令吕良仕经审问承认他利用天灾人祸倒卖良家女子,将颜色好的女子送进各个上差后宅,其中便有淮南都漕司马骄……”
事情起因经过一一说清,殿内都是康王清晰响亮的声音。
太子一动不动地跪着,五皇子猛地回头,满眼不敢置信,郑楚之紧咬牙关,脸颊绷紧,肌肉颤抖,死死盯着地面。
元狩帝:“诸位卿家,可都听到了?”
百官犹如鹌鹑,头颅深深埋进胸口。
元狩帝又问太子和郑楚之:“你们有何话说?”
郑楚之一咬牙推卸责任,大声喊道:“臣无能!臣难堪大任,竟叫安怀德、司马骄一干心怀叵测的乱臣贼子瞒过如此重大罪行,还在御前沾沾自喜、夸夸其谈,臣实在是无知无能,无德无才!”
太子叩头,紧跟着说道:“父皇,非儿臣徇私,但凭吕良仕一人之言,难以服众,焉知不是他心存怨恨,临死前胡乱攀咬他人?”
元狩帝怒极反笑:“好,问得好,但凡你对朝事、对百姓有这份刨根问底的执着,有这份追求公道公理的坚持,朕也不必劳心费力——十弟,事关储君和中宫,如无铁证,朕就治你造谣生事,抄斩满门!”
“臣弟不敢有半句假话!”康王指天对地地发誓,“安怀德昨夜忽然想通,召狱卒来传话,道是临死前愿意将功赎罪,只求不牵连妻儿,臣弟是陪审官之一,凑巧昨夜在刑部大牢,便自作主张问审安怀德直到天亮才结束。因兹事体大,脸都没洗就匆匆跑来面见陛下,哪里敢有半句谎言?”
他言罢便将新鲜出炉的证供交出,大太监将证供拿给元狩帝看。
元狩帝看完,猛将证据砸到太子面前:“朕的太子,朕的好儿子,看看你仗义执言的舅舅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太子连忙抓起证供看完,眼里倏地点燃暗火,安怀德为什么突然背叛他们?他不是对八叔忠心耿耿吗?还是说,安怀德和八叔联手耍了他们?!
还有平时不声不响犹如废物的十叔怎么不纨绔了?谁和他告密?他怎么想到吕良仕?也是安怀德告诉他的?
这招是釜底抽薪,他们像鸭子一样被赶进圈套里一网打尽!
八叔和安怀德好手段,十叔更是扮猪吃老虎,谁能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打得他们晕头转向!
等等——
眼下突如其来的变故,父皇没有预料到吗?
十叔一切作为都和父皇无关吗?
回想秦王被废,元狩帝也是置身事外仿佛头一次知道的表现,事后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不少顶了缺的新官既不是他的人、也不是郑国公府的门党,更不是朝堂任何一个宰执的学生。
太子知道这种人只效忠帝王。
如此深思一番,太子明白过来,不由遍体生寒。
电光石火间,反倒是五皇子反应迅速,抢先一步说道:“司马骄一错私吞税款、二错屯兵,仗着他是国舅,是皇后和太子的亲人便在外生事,猖獗作乱,骄横之心膨胀,不顾念陛下恩德,也不顾念皇后和太子对他的信任,行事无法无天,大逆不道,便是抄家灭族也不为过!但是司马骄一人作恶,向来谦虚谨慎、君子不党的司马家何辜?为命妇表率的皇后、在其位尽职尽责的太子何其无辜?儿臣知道太子重孝,不忍皇后为外戚思虑过甚,才会屡次为罪人司马骄说话……父皇,儿臣求父皇明鉴,司马骄之错,与太子无关。”
前排的赵伯雍闻言,内心深处无声叹息,元狩帝摆明盛怒中,五皇子想求情也不该在这时候出来。
卢知院踌躇片刻,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出:“陛下,臣以为五殿下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暂且不论司马氏门风如何,便说皇后多年来行事从无差错,谨言慎行,太子更是一国储君,岂不知私自屯兵乃弥天大罪?何况安怀德真正效忠之人是靖王,司马骄但凡有一点为皇后和太子着想,便不会搜刮民脂民膏资助安怀德屯兵!因此,臣以为,司马骄罪行皆是他个人所为,与皇后和东宫无干。”
卢知院一开口,陆陆续续有朝臣出列发表看法,内容无非是甩脱东宫和司马骄的干系。
元狩帝表情结霜,忽地笑了声:“朕没有一句话责怪皇后和东宫,诸卿家倒是先急切地为太子撇清干系,朕有时候甚至怀疑究竟谁是你们的君、谁是你们的臣?”
此言一出,如雷霆落地,朝官齐刷刷跪倒一片,满头冷汗,不敢再求情。
元狩帝:“郑楚之,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查清淮南大案的真相,所有和此案有关联的人,不管他是皇子王孙、三公九卿,还是地方官员、贩夫走卒,统统抓起来盘问,从重从严,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企图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如果再有人告密,说出你没查出的东西,就不是乌纱帽落地那么简单,而是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郑楚之吓得浑身哆嗦:“臣……微臣领旨!”
元狩帝:“康王,你亲去扬州问审靖王及其家眷,凡京都府与其有干系的名单一出来,涉及淮南官场,便由你去抓捕!”
“太子,老五,既然你们坚称无辜,便是不怕火炼,就各自留在府里别外出了。”
话没说太绝,也是圈禁的意思。
太子和五皇子面色颓然,不敢多言语。
卢知院还想开口,迎来元狩帝阴冷的目光:“谁再求情,一律视为同党处置!”
朝官顿时闭紧嘴巴,人人自危。
元狩帝:“退朝!”
***
太子和五皇子追上康王,郑楚之等人跟在身后。
“十叔,能否告诉孤,何人告密?”眼下天都被捅破了,太子懒得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康王摇头:“作为臣子,我不能告诉你案情内幕。作为你们的十叔,我劝你们别轻举妄动,你们斗不过靖王,别干与虎为谋的傻事,你们会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话已至此,佐证太子的猜想。
“果然是八叔所为。他没想过保全淮南的……而是借此时机动摇大景朝堂,斗垮我这个储君,比任何交易来得划算。”
可笑他看不清靖王玉石俱焚的心狠毒辣程度。
这么一句话已然暴露太子等人和靖王的勾当,康王极为失望,但面色淡然:“太子慎言。”
太子浑身一震,连忙问:“十叔,父皇知不知道孤和八叔——”
“臣不知道!和靖王勾结的人只有司马骄,太子莫糊涂。”
太子嘴唇嚅动两下,深深地望着康王:“孤谢过十叔。”
康王没回话,转身就走。
郑楚之走下台阶时没留神,直接摔倒在地,磕得满头是血。
旁人惊呼,却无人敢将他扶起,郑楚之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想跟同僚说话。同僚吓得连连摆手自证清白,道他和靖王、司马骄以及东宫都无干系。郑楚之愣住,发不出声来,摇摇晃晃地走在宫道上,满脑子都是天塌下来的绝望。
元狩帝震怒,这次的阵仗肉眼可见比上次江南科考还更严重,怕不是血雨腥风能形容。
上回主持大狱的人是老臣赵伯雍,摸清元狩帝的心思,只伐除他们郑国公府部分门党,但还留下一些给他们对抗太子门党的资本,实际没有搞出天怒人怨的冤案。
反观当下,元狩帝怒得句句重话,‘从重从严’、‘谋朝篡位’和‘乱臣贼子’等帽子一扣下来便是不死不休。
这事看来,算太子门党倒霉,郑国公府获利,焉知事了后,东宫不会将矛头对准他们郑国公府?
千方百计试图遮掩的淮南屯兵被陛下知道,靖王浮出水面,困局彻底摆上明面,他该怎么处理?
***
牢狱里的司马骄知道计划败露,心理防线溃败,又遭毫不留情的严刑拷打,胡乱指出曾送过礼、或送礼给他而有书信往来的朝官,列出一长串的名单。
郑楚之不得不带禁军包围名单上的朝官的人,元狩帝还亲派两名侍卫押着他过府抄家,其中一名侍卫是赵长风。
此时被抄的是中书舍人的家,而中书舍人扑过来抓着郑楚之的衣服下摆大喊冤枉,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押着他的妻子走出花厅,那妇人浑身颤抖,却突然挣脱桎梏冲向庭柱,碰头而死。
知道结发妻子气尽而亡那一刻,中书舍人指着郑楚之痛骂:“郑大人!郡公大人!吃着同僚的骨血往上爬,你开心了吗?!你这个狗官!佞臣!残暴无良,焉知我今日不是他日的你!郑楚之,你看到了吗?你的同僚们,被你入狱枉死的人都在阎罗殿下面等着你——”
郑楚之战场上杀人如麻,眼下还是手脚冰凉,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背过身,郑楚之低声:“押进天牢。”
言罢就要走,赵长风拦住他:“大人,该到下一家了。”
郑楚之顿时脸色惨白。
***
刑部大牢关押不下所有人犯,便打开大理寺大牢,日日传来人犯被严刑拷打的惨叫声,同样的腥风血雨在淮南官场上演。
所谓屈打成招不仅仅属于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对大狱中受牵连的朝官而言,平头百姓起码有清官为他们做主的念想、有告御状的救命法子,而他们没有。
再如何明镜高悬的青天也不敢对峙天子,唯一告御状的法子被堵死,因为正是能还民清白的天子兴起的这场大狱!
何人能救无辜?
何人能摆平大狱?
公堂阶下血未干,千百冤魂诉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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