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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口 第35节

那时候他们一家还是刚寄居在伯公家的外来人口。年轻的夫妻俩为了养育孩子,从乡下搬来充满改革开放东风的经济特区,想要在这里打拼一番。

同宗族的伯公成了他们投奔的对象,伯公所在的村落在前些年被整个翻新了,不远处盖了厂房,村庄里也新修了小平楼。伯公一人住了一大层的房子,十分大方地匀了一大半给他们一家三口住。

年轻夫妻俩都进了厂。丈夫成了车间工人,妻子在流水线装填电子件,日子过得平淡而舒心。

后来进厂的人越来越多,周围居住的人口也越来越多,村子里不少人便开始“种楼”——通过各种渠道搞来建筑材料,让一层的平房“种”成两层,两层的平房“种”成三层。”种“得越高,租出去得越多。

祁聿的父亲祁广志也跟着“种”了。

他借着同事朋友的帮忙,搞来了不少建筑材料,自己上手,将祁阿公的小平房改建成了三层。一家人搬进了三楼,祁阿公年纪大住一楼,二层便出租了出去。

祁广志彼时还是好心肠,费力气盖房子只为了偿还祁阿公照顾他们一家人的恩情。收一点租金,祁阿公那么大的年纪也不需要再去外面找活干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祁阿公一人在鹏城,祁聿一家的出现也算是陪伴他度过了孤独的晚年。因此在离世时,他便将自己的房子交给了夫妻俩。

祁阿公心善,他以为这处房子能让年轻的一家三口在这座城市更好的活下去,但却忘了,有时候人拥有太多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之后,会变成另外的模样。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祁聿一家日子的确是越过越好的。脚下的土地每一天都在升值,祁广志干脆辞了工作,又花了几年将三层的楼盖成了七层。

在那之后,家里的进项便越来越多。

房子里的租客来来去去,但房间永远在那里,便永远有钱进账。

祁广志开始变得大手大脚。

开始混迹狐朋狗友之间,吹牛喝酒,唱K打牌。

但再有钱也经不住一味地耗,后来祁广志被人仙人跳欠了巨款,催债的屡次找上门,如果不是祁聿母亲张婉凤撑着,这个家在那时就该毁了。

彼时张婉凤掏光了家底才把钱还上,但身体却忽然变坏了,住院了好一阵子也查不出病因。祁广志清醒过来发现老婆生病儿子恨他,一个家快散了才终于幡然悔悟,指天发誓不再干混账事。

祁聿被心软的母亲安抚住了,只能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埋在心底,却是不再将祁广志当父亲看。

那几年家里也挺苦的,房子抵出去了,住的地方也缩水一半。一家人苦了几年后将钱全部还上,祁聿也在这个过程中从少年长大成人,见识了不少城中村明里暗里污糟的事。

日子看似重新在往好的方向走,但随着地皮价值再一次的陡然攀升,祁家各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开始打起了祁家这栋自建楼的主意。

借钱的,认亲的,攀关系的,成天都有人上门。

祁广志栽过一次坑,手里的钱那是握得紧紧的。但这不影响他享受亲朋好友的追捧,于是每天闲来无事,他便四处在村里与人聊天喝茶打屁。

祁聿厌烦这些事,加之担忧母亲的病,便选择了出国深造。

却不料家中无人照料,张婉凤临时发病竟然久久都没有人发现。待祁广志回到家时,妻子早已重度昏迷,而救护车却又因为村中的道路狭窄拥堵而无法及时赶来,等祁聿接到通知时,母亲已经是回天乏术。

祁聿连夜买机票回了家。

见了母亲最后一面,也自此再也不认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祁聿在这个城中村里,见了太多令他厌烦的人和事。

有钱人在这里可以灯红酒绿挥金如土,而没钱人则在街头巷尾的黑暗角落里汲汲营营,盘算着如何才能把日子熬下去。

这里住着不愁吃穿的包租公包租婆,住着出入写字楼的年轻白领,同时也住着几十块就能‘洗个头’的发廊小妹,住着看见人扔垃圾就要上去抢纸壳的老大爷,住着从人群中随便穿过就能掏出两个手机三个钱包的小蟊贼,还有靠日结一天的工资能在网吧泡一个星期的三和大神们。

祁聿家里有钱时,见过太多躺着挣钱的人。家里没钱时,也见过太多为了钱弯下腰没有人样的人。

无数拥挤的农民房和阴暗的握手楼里,密密麻麻住着各式各样的小老百姓。而其中的大多数人每天都在为了钱而发愁,同时也能因为钱而变得妖魔鬼怪。

祁聿并不否认这里面有许多正常人。事实上他认识的许多街坊邻居都是温和无害的,勤勤恳恳做着自己的活,每天埋头奔波,也愿意为邻里间伸出手。

但当涉及到钱财利益时,很多事情的基调就变了。人的行为也变了。就算是红姐,吕老师和颇有家产的桂老板他们,从祁聿曾经无意听到的街角八卦里,也都在这上面栽过坑。

在最爱的人离开之后,祁聿没有办法再对这个地方生出半点好感。

这里像一处牢笼,网住了无数挣扎谋生的人。

灰暗,阴沉,压抑。狭窄逼仄的街道,蝇营狗苟的人群,在这里好人很难活下去,唯利是图才能钻出网来。

祁聿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他不再相信有人还能直着脊梁,扛起生活的苦。

也不再相信有人会不把钱当成命,只为了糊口,不求其他。

但遇见郑海川之后,祁聿才发现。

这个世上还是有傻子的。

有傻子不知死活,在灰暗的世界里也要依旧咧着牙顶着光。

而他,根本抵挡不了这种傻子。

第49章 急死人

医院的夜班不比白日轻松多少。

夜里来的病人很多是急症重症,医生需要迅速地做出判断和响应,严重的还得立即组织手术。等好不容易忙完能够休息一阵了,窗外也现出了拂晓的光亮。

祁聿回到办公位前,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他夜里去急诊顶了一会儿班,现在才回来歇口气。

到茶水间兑了一包速溶咖啡,祁聿坐下身,继续翻看桌上的文献。

关于隔壁小家伙的病,祁聿最近有了一点新的想法。

这事还要从他手头上研究的课题说起。

祁聿当初出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母亲的病。彼时国内的诊疗手段都不够精确,手术风险也很大,祁聿投到了这个领域最顶尖的专家教授门下,开始研究更安全精准的微创消融技术,希望学成后靠自己让母亲恢复健康。

只不过研究刚取得了一些突破,他想救的人就不在了。

祁聿没有再继续深造下去,回来在家附近做了个普普通通的医生。

后来他所在科室的主任邱国良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以前的研究方向,工作之余愣是甩给他好几个科研课题,让祁聿选一个做出点东西来。

说实话,祁聿并没有什么救死扶伤拯救人类的远大志向。

他一开始选择这个专业只是为了救自己最爱的人,而后母亲走了,祁聿连再继续向前的动力都找不到了。

尽管他对于医学也有兴趣,但这样的兴趣只够支撑他将行医当做是一门工作。一门他擅长同时能够维生的工作。

祁聿不觉得自己有那样的本事和善心,能救活天底下还在遭受苦难的芸芸众生。有时候他看着那些预后差的病人,甚至觉得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只不过他同样也知道,对于病患的家属而言,解脱本身就是个伪命题。除非患者真正痊愈了,否则他们要承受的痛苦和煎熬并不比患者本身少。

于是祁聿还是接下了研究课题。

结合时下最先进的计算机与光电技术,他开始研究精细化的体内组织检测与微创。

如今他的课题已经有了一定的实验成果,动物实验也已顺利完成,开始进入临床验证阶段。祁聿原本的研究方向是肢体动脉硬化的激光微创消融,但那天他在做实验时忽然灵光一闪,操作仪器对模拟肢体的关节腔和骨组织进行了一番操作。

他发现只需要调整一些参数和操作探头,自己手上的这个新设备似乎能够在另一个领域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祁聿将结论告诉了邱主任,同时联系上了国外的导师和同学。两边的专家组织了多方的讨论研究,此时正在做最后的验证。

如果验证成功,那么也许郑家小禾苗的病,不需要开刀换骨了。

只需要在上肢开一个小口,通过光电纤维精准查找出病灶,再微创消融病变组织即可。

如果真的这样……那憨子,怕是得笑上三天都合不拢嘴吧。

祁聿眼前浮现出了郑海川咧嘴含笑的傻样子。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啜了一口咖啡,继续翻看起文献资料来。

*

早班交接前,祁聿去做最后一次巡房。

他带着几个跟岗的实习医生一个个病房查探患者,中途还遇到一位刚做完阑尾的病人家属无理取闹。

祁聿非常利索地解决完,又顺便检查了一位昨晚急诊入院的年轻姑娘的病情症状。那姑娘脸看起来挺小,却令祁聿觉得有些奇怪——人看起来虽然瘦,骨架轮廓倒像个男性。

不过祁聿也没多想,他对于不在意的人和事向来是不浪费时间的。他只和实习医生们简单讲解夜班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毕竟他们虽然是专科医生,但有时急诊缺人,还是需要灵活处理。

祁聿此时其实注意力有些发散。

他心里想着,一会儿交班是不是去食堂多买点早餐。

昨天他扫了眼郑海川最新的视频。那憨子在那惨兮兮地嚷嚷花卷涨价了,鸡蛋也快吃不起了,一盒八个竟然要10块钱,打算找其他方式搞点钱。

祁聿随手扔了一个一百块的打赏,因着不是直播,也没关注后续郑海川的反应。

有时候他夜班下得早,路上会碰到郑海川。祁聿觉得反正自己饭卡里的钱也花不完,多买点鸡蛋花卷随手送人,也不碍什么事。

毕竟自己也在人家家里吃了那么多顿了,投桃报李而已。

正当祁聿思维发散的时候,护士台接到一个内线电话。挂了电话后一名护士很快伸出头呼唤祁聿:“祁医生,隔壁工地上有一位工人被坠物砸伤了,现在在送来的路上,需要立即手术!”

祁聿脸色一变。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下在想什么,只觉得脑子乱嗡嗡的,扔下一众实习生,脚步疾速地朝楼下急诊走去。

下楼的过程中,祁聿心里一直在骂郑海川。

最好不要让他发现是他,如果真的是那蠢货,他做手术时一定交代麻醉师不打麻醉!

痛死那个憨子得了!

祁聿吊起来的那口郁气,在见到担架床上捂腿呻吟的男人时总算吐了出来。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不是他。

不是郑海川。

祁聿将略微颤抖的手揣进外套口袋遮掩,白大褂稳稳地罩在身上,语气冷静镇定:“准备清创,推进无菌室。”

一个骨折的手术做完,又是俩小时过去了。

医院的食堂已经从早餐供食到了午餐,祁聿也没有精力再出去吃了,随意填饱了肚子,便一身疲惫地回了家,倒头就睡。

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

祁聿是被屋外的嘈杂声给吵醒的。

他皱眉起身穿衣,本不欲多管闲事,却在听到外面仿佛小男孩的哭闹声后改了主意。

“怎么回事?”

祁聿冷着脸打开房门。

“哎,聿仔啊。”

门外竟然是一楼的红姐,还有楼上的吕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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