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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口 第46节

赵警官回想起自己最开始登记立案信息时的随意心态,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放心,所里对这件事很重视,会尽快调查清楚的。如果真如视频里那些群众反应的那样,他们还有其他前科,我们肯定也不会漏下!”

忆起立案书中的陈述诉求,赵警官十分郑重地对郑海川说,“这位郑同志,你家里人的医药费也不要担心。如果证据确凿,案件审理之后,该给你的都会给你的。”

“好好好,不担心不担心,我相信国家!”郑海川一脸感动,“辛苦你们办案了,感谢感谢!”

赵警官挥挥手,“应该的。”

祁聿却没郑海川那么好打发,询问道:“那些伤人者,什么时候能抓到处理?”

“虽然有视频照片,但查询比对人员信息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嘛,”赵警官是个老警员了,处事很沉稳,不急不慌道,“我们核实后,会一一将人带回调查的。”

祁聿却对这样的处理方式皱起了眉。癞头陈那帮人,混迹鹏城多年,人比蛇还滑溜。要是让他们提前感觉不对跑了,后续说不定还有其他麻烦事。

但的确如警方所说,需要时间去核对和调查人员信息。那些民工来自五湖四海,有的连身份证都不是自己的,现在一时间要把人逮住,还真得费点功夫。

其实最快的办法就是从一团毛线中揪出一根线头,靠这一根,将整团线都扯出来。

隔壁调解室内,一对夫妻正在为了年幼孩子的归属权而拍桌吵闹。孩子在一旁哇哇大哭。很快门被协调的警官重新关严了,没了吵闹,但夹克男猖狂的那张脸忽然出现在祁聿脑海里。

“赵警官。您跟我去趟医院吧。”

“祁聿眉头舒展开了,对着警员道,“其中一个指使者的详细信息,那边可以直接查到。”

人这一生会经历很多事,有快乐的,有痛苦的的,有的印象深刻,有的一掠而过。它们总会在未来的某时某刻,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如果那天祁聿没有走出问诊室多管闲事,没有遇见夹克男,那也许今天他也就没有办法提供男人的信息给警方,说不定夹克男会趁机溜走,而其余人也要花费很大一番功夫才能找到。

而如果那天夹克男没有在医院闹事,老老实实带着孩子看病,他也不会被祁聿注意,从而漏了自己的行踪音信。

有时候,一饮一啄,一个人对待生活的选择,早早就注定了生活所反馈他的结果。

就这样,夹克男很快被抓捕归案了。

而有了他的交代,他手下其余几个当天参与了打人的民工也都一一被带回警局接受调查。

事情看似非常顺利地在推进,除了那几人的顶头老板癞头陈一直没有被找到。但这也是警方该操心的事了,其余人也逐渐恢复了寻常的日常生活作息。

祁聿继续在医院倒班,忙碌于问诊与手术台之间,郑海川则在伤口恢复后第一时间返回了工地上,继续拧着钢筋。

唯一有所变化的可能就是郑海川在网络上的存在感了。

从一个只有几百粉丝的小透明,到骤然间几乎全民认识,连老早没有往来的老家同学都给郑海川发来了问候短信,说看到了他的惨痛遭遇,支持他维权。

郑海川一个个感谢了回去,却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同情接济。他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每天早起,给小禾苗做饭,做做家务,拍一拍日常的视频。

只不过祁聿告诉他最好先停更一段时间,等热度下去再出镜。于是郑海川便听话地没有发表,就自个儿拍完存在手机里。

郑海川不懂什么网暴,也不懂什么键盘侠,但他知道律医生不会害他,所以全部都听从了祁聿的安排。

而事实上,祁聿的安排是正确的。

在郑海川断更的一个多星期里,他的视频账号被无处不在的网友给扒了出来。好奇心是人类的天性,对于弱者人们总是会偏于施舍同情,但他们总会担心自己的同情释放错了的地方。而同样也不乏有阴谋论者试图去发掘‘另类’的真相,不相信摆在他们眼前的重重证据。

但让很多怀疑郑海川作秀的人失望了。他们从郑海川最新的一条视频,一路翻到了他最早拍摄的内容。每一期,每一次出镜,每一句说出的话,郑海川都没有让他们找到什么可攻击的花样。

这个没什么文化的乡下人,这个干着最苦最累工作的农民工,除了用最质朴的方式展示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做其他任何多余的事。

他没有卖货,没有打广告,更不是任何机构签约的艺人。他唯一出格一点的,也不过是在卖力打工和养家糊口之余,通过拍视频讨要一些粉丝的打赏。

还是纯属口头吆喝式的,统共挣了没几百块的结果。

这和其他博主动辄买粉刷榜,靠着各种噱头吸引流量的行为对比,寡淡得没有什么值得攻讦的必要。

于是抱着不良居心的人败兴而归了,反而是带着好奇和关心的人,在更深入的了解了郑海川的生平和往日行事后,一个个被吸引了。

他们有的喜欢他乐观的态度,有的对以前从不了解的工地生活充满兴趣,还有的看着郑海川那一口总是咧着的大白牙,听他絮絮叨叨琐碎的日常,就觉得心情舒坦,烦恼全消。

他们发现,原来就算生活这么苦,也有人能从中嚼出甜味来。

第63章 长进了

“祁医生,三十五床要换药了。”

这天祁聿夜班,刚交接完班护士就过来敲门提醒。祁聿正好要巡房,便让护士先去准备药品,自己则揣上听诊器和叩诊锤,步履从容地走向病房。

从一号床位开始巡查,没一会儿就到了三十五床的病房外。三十五床的病人正是前段时间在工地因为坠物骨折入院的农民工老于,他做完手术后一直住院观察,祁聿是他的主治医师。

而此刻病床前,还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其中大的那个正在和老于说着话,身旁的小孩则乖乖玩着手里的连环锁,不吵不闹。

“于哥……我是真的没想到,让您代个班结果竟然害您受这么重的伤!”

郑海川还是重新复工后,才知道工友老于工伤住院了。而老于受伤的时候恰是与他换班让他能顺利去讨钱的那天,这让郑海川不禁自我怀疑是不是本该自己受的伤让老于承了。

“嗐,这又不能怪你!谁他娘的知道那根钢管会那时候从上面落下来?”老于摆摆手,“大川啊,咱俩大哥不说二哥,你这鼻青脸肿的,也没比我好上多少啊!”

老于住院不能动弹,每天的娱乐也就是看看电视刷刷手机。郑海川的遭遇早在他们工友群里传遍了,他此时反倒来安抚郑海川,“你先把自个儿照顾好吧。你这还有个小娃娃还带呢,要多注意安全。别为了讨几个钱,把命给丢了!”

老于比郑海川年纪大了快一辈,看郑海川就想看自己的子侄一般。他很喜欢这个在工地里勤快老实的青年,此时见他仍然垂头丧气的样子,干脆把自己绑着绷带的腿露出来,拿手随意地拍了拍,“你别说,因为你这事,咱们工头跑医院可勤快了!来看我了好几次,还早早给我把医药费结了,报销单还特地拍照发给我,哈哈!我可一分钱没花!”

老于语气中有真挚的谢意,“大川,你做了件好事啊。”

老于顺着网友们的指路,也看到了不少郑海川过往的视频。他以前在工地上看到郑海川摆弄手机,心里总在摇头这些年轻人不务正业。却没想到就是凭这么一部手机,让百万千万人看到了他们最真实的工作环境,看到了他们最平凡却又不容易的苦和累。

“我儿子前两天还给我打电话了。”老于笑得欣慰,“那小子,以前总嫌我干的工作丢人,开家长会都是他妈去。前几天可能是看到你那个视频了,专程打电话来警告我这个老头子不要鸡蛋碰石头,干不了就换个工地。”

“虽然他话是这么说,我知道他还是担心我。”

老于瞥了眼在一旁玩玩具的郑嘉禾,对郑海川劝道,“你小子也不要太闷头勇了。这次是运气好,万一下次人家就把你照死里打,你躲不过咋办?你家人朋友,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人,要真出什么大事了,不得伤心死?”

护士配好了药,恰在这时从病房外走了进来,而祁聿也一同抬步入内。

郑海川闻声抬头,望见祁聿出现忽然愣了一下。

男人身姿挺拔一身白衣,冷淡清俊的脸上架着一幅金丝眼镜,更显得沉稳可靠。但郑海川眼前却浮现出自己那天受伤时,那副眼镜下的慌乱和紧张。

郑海川不知道是不是彼时自己看错了,但老于说的的确没错。他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做事还是要像律医生学习,稳重一点才是对的。

“三十五床,今天感觉怎么样?”

祁聿走到病床侧面,低头查看老于的伤腿。

郑海川叔侄俩今天是和他一同到医院的,祁聿并不意外他们在这里。

郑海川胳膊上的伤口该拆线了,而郑嘉禾,则是祁聿要求郑海川捎带上的。他所参与的微创手术课题组在近期已经开展了多轮的临床前试验,不久后就能进入正式等等临床阶段了。届时会招揽一定量的试验患者,祁聿打算先再复诊一下郑嘉禾现在的病情状况。

祁聿倒是没想到郑海川这家伙来了医院几次,竟似乎比他还了解这里的构造。一到医院就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到工友这来叙旧了。

“感觉还可以,祁医生。”

老于乐呵呵地嗞开那口被烟熏久的黄牙,“就是天天在床上躺着,骨头都软了!”

郑海川闻言眼神中露出了十分认可的神色。可不是嘛!不干活天天待在屋子里,太别扭了!

祁聿熟练地戴上听诊器,一边查探老于的呼吸状况,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坐在一旁的人。“骨骼在人成年后基本就定型了,没那么容易软。”

现在的人谁不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这两人倒好,养个病也闲不住。祁聿想起今晚出门上班前,竟然看到郑海川在隔壁吭哧吭哧搬衣柜,简直头都大了。

不放在眼前看着,这憨子简直老实不过一秒!

“律医生,于哥他腿能好全吧?”

郑海川此时在一旁看着祁聿检查,巴巴地问到。

他总忍不住把老于受伤的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要是于哥像他哥那样有什么后遗症,他可要内疚死了。

“我给不了你保证。”祁聿收起听诊器,淡淡回道,“他这是粉碎性骨折,又不是擦了皮。手术已经尽力做了治疗和固定,目前只能说预后还不错,有较大概率可以恢复正常。”

很多时候,医生在人们眼中似乎就是能够断定人生死的救世主。但事实上医生也不过是从老天手中抢命的普通人,他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提高病人恢复健康的概率,他们无法替任何人保证什么。

但尽管如此,被人们用期盼包裹起来的担子也无时无刻不存在于医护人员的肩上。

祁聿算是个特例。他将自己所做的工作拎得很清,会恪尽职守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尽所学所知来治病救人,却也不会让病人和家属的期待和质疑来影响自己的情绪。

每个人都只应当对自己负责——这是祁聿曾经的想法。

而郑海川此刻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喏喏地住了嘴,看到祁聿冷下去的脸色,心里觉得难受又惭愧。

律医生工作那么辛苦,治病救人那么不容易,自己还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真的是太过分了!

他伸手打了自己嘴巴一巴掌,暗恨自己总是这么嘴笨。

祁聿注意到郑海川的动作,无语之余,眼中也划过一丝笑。

这憨子,竟然还能意识到他生气了?

好像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祁聿低头给老于拆纱布,一边查看渗液情况,一边从护士盘中取过药品给老于换药。他回想起刚才在门口听到的对话,以及之前在郑海川视频中看到两个人换班的始末,心中多了一个猜测。

如果……老于这事儿不是意外的话。

那就是另一种令人更背脊生寒的可能了。

祁聿此时甚至有些庆幸,那天郑海川和老于换了班。

癞头陈那个人他知道,人很阴,又好面子,也许是郑海川不打招呼地突然出现打乱他安排了,才令他通过堂而皇之的殴打来树立威信。

否则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这种‘意外’处理了,对他而言似乎更方便一点。

祁聿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不吝用阴暗狠毒的动机来猜想他人的行为。如果没有遇见郑海川,他或许连老于此时换药时脸色隐隐的吃疼都不会感受到,只会遵循医生的职责和规范的操作,完成换药。

但此时,他注意到身材干瘦的中年男人因为拉扯伤口而紧绷的大腿,放轻了手里的动作,甚至还多说了一句,“正常的,没反应才难办。后面骨头长出来还会痒,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这话反而令老于笑出来了:“好的祁医生。您放心,我做惯了辛苦活,不怕痛的。忍忍就过去了,只要能好,啥都不算事儿!”

而郑海川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祁聿上药包扎的动作,再一次走神了。

他想。

律医生认真工作的样子,可真好看啊。

第64章 想道谢

今天这个夜班难得不是很忙。

祁聿在巡完房之后,没有其他事情找上门,便干脆带着郑嘉禾去做了CT。等结果还要一段时间,祁聿顺便和放射科的同事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郑嘉禾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吵不闹,没一会儿祁聿却察觉腿上一重。

竟然站着也能睡着?

祁聿止住了和同事的交谈,低头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弯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先走了,一会儿结果出来了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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