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52节
红姐给祁聿说了个地方,同时警告道:“那边很多大档和鱼蛋档,拆家和姑爷仔都不是吃素的,你别自己去招惹。”
红姐一句话里几个词都是不好直说出口的黑话,但祁聿也能大致听懂。不是卖粉就是卖身的,他从小在村里长大,还能不知道有多少三教九流?
祁聿点点头,“知道。谢了红姨。”
说完,他就单手揣兜跨出了一楼铁门,将红姐不认同的目光抛在身后,独自朝着二街的方向走去。
红姐坐在楼梯间叼着烟,望着祁聿的背影暗骂道,“不省心的臭崽子!”这小子从小就倔脾气,不服管,还没成年就敢跟人家拿了钢管的人对打,现在还敢保证不做危险的事?
呵!怕是根本不觉得危险吧!
真是的,胆子比他那个爹大了不知多少,也不知随了谁!
红姐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大稳当。她咬着烟蒂又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还是拨通了一个她久未联系的电话。
“喂。是我。”
“没事不能找你?”
“别废话!你现在去二街那边给我盯着点,有事帮着点聿仔。”
“对,就你见过的那个聿仔。”
“滚你大爷的,想什么呢!再说了,老娘就算找小白脸也跟你没关系!滚滚滚,爱去不去!”
“呵呵,说了别再出现在老娘面前。没事滚远点!”
不得不说是从小看着祁聿长大的,红姐这笃定还真没猜错,祁聿的确单枪匹马就找上门去了。
他倒不是狂妄自大地认为仅靠自己就能搞定癞头陈这种盘踞了此地多年的地头蛇,祁聿只是想先去探探路核实一下情况,避免赵警官带着人直接过来打草惊蛇,到时候人就更不好抓到了。
祁聿对村里的路也十分熟悉,七拐八拐便来到了红姐交代的住所。
那是一条窄巷的最里处。外间的两侧尚有还亮着些许灯光的理发店和猪肉铺之类的,再往深走,就没有了丝毫光亮,只能听见脚踩在凹凸翘起的石板上的一阵哒哒声。
祁聿面色淡然地穿过黑长的巷道,在旁边伸手不见五指的支巷里,时不时还传来令人遐想连篇的娇吟和闷哼声。祁聿充耳不闻,狭长的双眼一直盯着不远处微弱的楼道灯光,他知道,那里大概率就是癞头陈躲藏的地方了。
祁聿揣着手进去晃了一圈,然后又淡定地回到了外街的大路上。
他在一处能够直接看到巷口的甜品店随意坐下,要了碗糖水,便一边看手机一边用余光留意从巷子里出来的人。
手机里刚收到赵警官的回复,那边告诉他已经带人往这边赶了,大概还有十分钟就能到。祁聿琢磨着一会儿跟在警察身后上门逮人,如果有机会——没有机会最好创造机会——在癞头陈身上替郑海川还几笔账回来。
无脑勇是莽夫的行为。祁聿自恃跟郑海川那憨子的行为方式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所以他并没打算单枪匹马上门找癞头陈麻烦。
当年他打上门讨债的,也是一个一个揍的,还不至于以一敌十。如今癞头陈被他们搞得抱头鼠窜,还不知憋了多少气,又有多少兄弟在身边等着反扑,他疯了才一个人上去找死。
明明有更正当更省力的方式解决问题,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暴力呢?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祁聿觉得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教育一下郑嘉禾那个小不点,不能跟他幺爸学习,成天只知道靠拳头靠肌肉,脑子长来总不知道用。
这样的计划是非常顺的,但有时候,老天并不给人按计划行事的机会。
事情就是这么巧,店老板刚刚将糖水端给祁聿,在他身体挡住祁聿时间的那一时刻,恰好有个中年胖子弓腰驼背地从巷子里走出来。
那胖子大热天的夜里竟然还带着一顶棒球帽,不认识的人路过心里只会叹一句不嫌热得慌,但祁聿却知道,那是为了遮挡他那一头十分有辨识度的癞包。
那就是癞头陈!
癞头陈一个人走出来,身边并没有跟着其他兄弟或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红姐先前的一通电话让住在姘头家中的他产生了危机感,癞头陈此刻走路时还不忘左顾右盼,似乎在观察周围是否有可疑的人物。
他身上没有带其他东西,只有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鼓鼓的看不出有什么,但却用肥胖的胳膊夹得死紧。
祁聿思索了短短几秒,便果断地结账起身,远远地坠在了癞头陈身后。
这个机会不常有,祁聿怕癞头陈就这么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消失。
他快速地给赵警官发送了实时定位,但因为满心满眼关注的重点都在前方人群中穿梭的癞头陈身上,祁聿并没注意,自己共享的位置,竟然发给了姓名挨在赵警官下面的郑海川微信里。
随着癞头陈在城中村的各种街巷中七拐八拐,祁聿身形也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追踪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前方的人行走的脚步也越来越慢。
直到癞头陈停在一处半开的维修店前,转过身,跟祁聿直直对上。
“我说是边个在打听我呢。”
癞头陈也不遮了,将头顶的帽子扔到地上,抹了一把满头的癞包。
“原来是你这衰仔。”
癞头陈朝着祁聿的方向吐了口唾沫,露出一嘴抽烟过度的黄牙。那其中,一颗门牙黄得格外不同,是用金子镶嵌的颜色。
祁聿见癞头陈发现了,半点不慌。他站在里癞头陈几米外的路中央,顶了顶金丝眼镜,声音清冷:“挺荣幸,原来大陈哥还记得我。”
“呵!”虽然当年这死崽子还没带眼镜,但癞头陈死都忘不了这张脸。
“老子这颗牙就是被你搞坏的,能不记得?”
他妈的,当初他不过上门讨个债,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死仔偷袭,门牙都被摔断一颗,草!后来这事没办好,还害他被大耳窿嫌弃,不得已出来自力更生,才混出现在这条道。
没想到如今好不容易混成了大老板,成了人上人,但就是教训了个小小搬砖的农民工,这砖竟然他妈的把他这么多年经营的心血都快咋没了!
癞头陈现在不仅牙疼,他浑身都疼!
“你跟那农民工什么关系?”
癞头陈自认为十几年前的事不至于现在还没了结,如今他唯一惹的麻烦只有前段时间打农民工的事。而要是面前这死仔说他和现在这件事也有关系……
癞头陈阴沉着脸磨牙。他心想:新仇旧恨,他妈的他不把这崽子灌水泥,就解不了他心头之恨!
祁聿并没有辜负癞头陈的期待。
他微微一笑,笑意却比天上的月色还冷。
“很巧,他也是我家的。”
“当初你就把我妈吓到病情突发,如今又是你,把他弄得浑身是伤。”
“大陈哥,你说这账,该怎么算才好?”
要脸吗?这死崽子还要脸吗?!
癞头陈心说,老子还没说算账呢!他妈的,他才是每次都受伤吐血的人好吗!草草草!
“你真的是找死。”
癞头陈气得胸口憋闷,他牙都快咬碎了,心里打定了主意——今晚,这崽子别想走出这条巷!
“兄弟们,拿上家伙什!”
他侧头一吆喝,刚才还半闭的维修店卷帘门忽然被扯开,从里走出了好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而与此同时,接到了祁聿共享地址的郑海川,正摸不着头脑地盯着手机,一步步朝着祁聿定位的地方走来。
他此时刚想通自己的心情,心里乐颠颠的,还在琢磨着——难不成律医生也考虑好了,要请他吃夜宵顺便和他谈心?
第73章 回家吧
祁聿在看到维修店里突然冒出来的一波人后,就知道今天这茬不能善了了。
分明才说了自己不会像那憨子一样冒进,但做的事却无比冲动。
人的行为总是随着心来动的,祁聿觉得自己肯定是被郑海川传染了,才也跟着变得做事缺了根弦。癞头陈混迹下九流那么多年,敢躲藏在村里面,能没有点倚仗?
祁聿倒也不后悔自己跟上来,明枪总比暗箭好躲。好在他已经知会过警察那边,硬抗几分钟他倒还是可以的。没道理郑海川那憨子被打了都能活蹦乱跳的,他一个正儿八经学过打架的人,还能抱头鼠窜?
呵。
祁聿从裤兜里拿出战术笔捏在手里,目光冷厉地盯住癞头陈,冰凉地问道。
“大陈哥不亲自找我报仇?”
癞头陈倒也想。但他看着祁聿那副不怕死的模样,晃然记忆回到了十多年前被少年暴揍的时刻。
“啐!老子有兄弟,干嘛脏自己的手?!”
他色厉内荏地躲在一群混混身后仰头叫嚣。
“我倒是挺乐意今晚再脏一脏自己的手。”祁聿勾起嘴角,朝前跨了一步。
这一步跨得没多大,却把癞头陈吓得往后退了半米。癞头陈对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又惧又怒,忍不了祁聿这么嚣张了,直接对着他的人下命令:“给我往死里揍!”
这话一出,那几个等待命令的混混立刻就抓着手里的扳手榔头朝祁聿冲了过去。
这处巷子在二街的最偏处,又是特别深的里面,尽头只有一个垃圾站,寻常人都不朝这里走。此时两边的铺子早已经关门歇业,黑黢黢的一片看上去正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祁聿刚才虽然一直在挑衅癞头陈,余光却一直在打量周围的环境。他盘算着一会儿冲一把看能不能直接擒住癞头陈,要是逮不着,援兵又没到,他也要有全身而退的途径。
主意打得好好的,手里的战术笔也已经按出了尖锐的顶端。祁聿他本以为接下来是许久没有遇到过的一番硬仗,却没曾想朝着他气势汹汹冲过来的一群人,竟然在距离他只有几米时,突然十分统一地停住了脚步。
有几个年轻的甚至跟刚才癞头陈一样,往后倒退了几步。
祁聿:“?”
此时他才察觉身后隐约有一点动静,似是有几道故意压着声的脚步。祁聿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后领就被人猛地一拽。
他手里还紧捏着尖锐的战术笔,一时不察,没注意便给自己手指划了个口。
微弱的刺疼令祁聿心里警醒。他本以为是癞头陈另叫的人来前后围击他,却不料揪住他后领的人大力地将他整个身体都往旁边角落里赶,嘴里还不耐烦道:“边儿去!个臭小子,不省心!”
祁聿目光扫过一只纹着刺青的粗壮手臂。
那上面纹的是一朵大红花,染料也不知在皮肤里留了多少年月,褪成了一种老气的绛红。但就算如此,来人也没有重新去遮掩覆盖,就那么直白地将不算好看的大红花敞在胳膊上。
“?你谁?”
祁聿皱着眉从来人手下挣脱,拍了拍衣领。
他借着巷口微弱的灯光打量了一番这个不请自来的人,觉得自己并不认识。
这是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穿着打扮就像这村里常见的挑工搬运工,他身后还跟着几人,也是年龄差不多岁数的,只不过浑身散发的气息不太好惹,和癞头陈那班人一样,看着就不像好的。
那中年男人没回他,只把祁聿往继续往角落里推,“走走走,赶紧走。大晚上出来找事,小白脸赶紧滚回家睡觉!”
祁聿:“……”
要不是祁聿觉得男人的那只胳膊纹身有点眼熟,此刻他很想将癞头陈先抛到一边,揍面前这个人一顿再说。
这位突然蹦出来自说自话的大叔是哪位?
好在祁聿今天刚回忆了年少时的事,此时稍微一想,他忽然想起了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纹身。
那还是很早的时候了。
小时候他很多次放学回家,都会看到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年轻人蹲在红姐家门口守着。有时候手里端碗面,有时候就靠在墙角睡觉。有时候红姐开门送了客,看见他还死缠烂打坐在门口,就会骂骂咧咧将人拎进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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