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197节
明远此刻正裹着一件厚实的外袍,闻言“阿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用手绢撸了撸鼻子,才瓦声瓦气地笑道:“没事,都好了,闷在家里才会生病。”
他原本还想借病多躲两日,避免出门遇上蔡京。但总这么闷着,估计会把自己当真憋出毛病来,倒不如出来走动,到茶馆里办些大事来得好。
到茶馆时,时间还早,茶馆还未到开业的时候。
但是戴朋兴夫妻和明远专门雇来的厨子已经早已在忙碌了,后厨的烟囱中已升起袅袅的炊烟。
只听身后大车车轴“吱呀吱呀”响着,明远回身一看,见车上是盛放着数个巨大的木桶——原来是凤凰山上汲来的清泉水送到了。
这“海事茶馆”的重心虽然在“海事”而不在“茶馆”上,但是属于“茶馆”的本分却是样样都能做到。
沏茶与烹饪用的水都是来自凤凰山的清泉,大约是内含矿物质的缘故,沏出的茶格外香醇,实在不比虎跑的水差多少。
后厨那边也已经开始准备茶馆的各色茶点。明远特地雇来的那名擅做主食的厨子,已经开始蒸馒头与炊饼。
而戴朋兴的浑家则在做一种叫做“丁香馄饨”的面食,在明远看来,已经很有后世“柴爿馄饨”或者是“小馄饨”的风貌,是一个个包着肉馅的薄皮馄饨,煮熟后捞出来,盛在羊骨熬的高汤里。
那小馄饨的薄皮宛若绉纱,在清澈的汤水中悠悠地摆动,宛若一朵清晨初放的花朵。
大约因为这个,这道点心才得名了“丁香馄饨”。
明远吃到了茶馆今日供应的头一碗馄饨,吃得很开心,甚至连仅有的一点点鼻塞都好全了——他意外发现,自己用作信息交流目的而开的茶馆,似乎也能误打误撞成为美食圣地。
当他热乎乎地喝完了馄饨汤,海事茶馆中安放的那枚“自鸣钟”时针指向上午九点,并且开始报时。
报时的声音也不甚响,只是一柄铜槌敲击空心铜管的笨拙声音:“笃”、“笃”、“笃”……
但很清晰——明远清清楚楚地听它响了九下。
戴朋兴出去,将茶馆的门板一扇一扇地放下来,再去将四面的窗户都打开。再去在茶馆中显眼的位置放上一叠今日刚出的《杭州日报》与前日出版的《海事新闻》。
没过多久,就有海商们结伴进来,多半先叫上一壶茶,一份馒头或是馄饨之类的点心,先垫垫肚子。
随后他们要么去取一份《杭州日报》或是《海事新闻》慢慢地看着,或者等待机会,要与茶馆掌柜戴朋兴攀谈。
戴朋兴在这里是个大忙人。
在整个“海事茶馆”中,数他掌握的消息最多,有不少海商都曾拜托戴朋兴打听消息,现在是来问结果的。
也有人往茶馆中那幅黑板望过去,那上面字迹宛然,但大多是昨天的消息——戴朋兴每天下午三点钟才会更新上面的信息。
于是这些海商便会遗憾地将视线转开,看向茶馆中的那枚自鸣钟,按自己估算今日该在这间茶馆里耗费多少辰光。
这时,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进来,戴朋兴一眼瞥见,便堆上笑容,招呼道:“老邓!劳你久候了。”
说着将这人引到明远这一桌来。
明远留神看来人。
只见他身上的装束是海商常见的,上衣下裳,戴着巾帻。但是他肤色很黑,倒像是常年跑船的水手,又似需要亲自下地劳作的老农。
最要紧的是,这身海商衣裳不太合身,好像根本不是这个“老邓”自己的衣服。
老邓望着明远,似乎也在为明远的年轻而吃惊,眼光中带着猜测,慢慢将明远上下都打量了一番,才有点迟疑地望着戴朋兴。
戴朋兴点了点头,似乎在确认:对,就是这一位,没错。
明远起身,拱手见礼:“陕西明远,阁下是姓邓吧,该如何称呼。”
对方便通名,他姓邓,名叫邓宏才,是广南西路合浦县人氏,今次是头一趟押着海船到杭州来。
明远看一眼戴朋兴,神色里透着满意。
戴朋兴接受到了明远的鼓励,便也流露出得意的表情,喜笑颜开地起身离开,又去取了一件东西过来。
而邓宏才深吸了一口气,便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一枚水囊,伸手拧开了水囊的塞子。
而戴朋兴取来的东西也已经递到了邓宏才面前,那是一枚通体透明的玻璃杯,颜色纯正无色,宛若天然水晶一般晶莹剔透。
邓宏才显然没见过这个,盯着玻璃杯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将手中的水囊递到杯口,慢慢倾倒。
从那水囊中流淌出色泽纯正的金色液体,似乎比水的质地更要醇厚些,但又不及蜂蜜那样粘稠。
邓宏才往面前玻璃杯中倒了半杯,就将水囊重新塞好,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明远。
明远提起玻璃杯,举在空中,仔细观察色泽,再将玻璃杯凑至唇边,低头饮了少许,而后闭目品味。
这过程中,邓宏才一脸紧张的表情,肤色黝黑的一双手不安地来回搓动。
明远却笑着睁开了眼,向邓宏才点头,道:“味道与去年的那一批一样好。”
这邓宏才带来的,不是别的,正是去年由丰乐楼引进,并且风靡整个汴京的“甘蔗酒露”。
邓宏才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小郎君,您觉得这酒,还能卖上去年的价钱吗?”
明远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诚实地问邓宏才:“说实话,我还不太明白,戴掌柜告诉我说,您在这里逗留了一阵,还未找到买主。这是为什么?”
邓宏才脸上一红,叹了一口气,道:“今年船只北上时遇上了些事,到港便晚了。先是到的泉州……没能卖出手,听了一名海商的劝,现下到杭州来碰碰运气。”
明远回想了一下:好似是的。
去年丰乐楼是从中秋时就开始广为宣传这种“甘蔗酒露”,待他一个多月之后再尝到,酒露已经不剩多少了。
“可是,我现在都还记得,去年汴京城里,丰乐楼推出这‘甘蔗酒露’的时候,盛况空前,将这酒露炒到千金一瓶……”
“怎么到了今年,邓兄这酒,就买不出去了呢?”
邓宏才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原委向明远和盘托出,他们邻桌忽然有一名海商走过来,向邓宏才和明远打招呼:“请问……小郎君手中这玻璃器皿,有货吗?”
海商对明远手中的玻璃杯,兴趣竟还要大过杯中的酒露。
明远礼貌回复:暂时没货,但是南方的玻璃器皿厂已经在筹建了,对方若是有兴趣,可以在戴朋兴那边留个联系方式,将来玻璃厂有出产的时候双方可以洽谈。
等那打岔的海商随戴朋兴去了,明远才将视线转回邓宏才面上,用一种柔和且饱含关心的语调问:“是不是制酒的方子泄露了?”
这话似乎戳到了邓宏才的痛处,这位看起来“过于诚实”的南方商人身体一震,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随即羞赧万分地承认:“确实如此。”
“我……我家祖上本是蔗农出身,积累了好几代的家业之后,才开始慢慢尝试自己制糖与酿酒……原本是想要让乡里乡亲们日子能一点点好起来的,谁知道……”
按照邓宏才所说,这甘蔗酒露是他们乡最先制出来的,去年他鼓起勇气,将这一批酒露用小船运到广州港,在广州搭上了一条大海船,先是将酒露运到泉州,在泉州终于找到了买主,将酒露全部出清,带着钱回到广西。
将钱分到每一家,父老乡亲都高兴坏了。大伙儿一合计,觉得应当多制一些甘蔗酒。
于是大家伙将原本用来制糖的甘蔗,大部分用来酿酒,因此也多耗了些辰光。
最终邓宏才带着“全村的希望”,再次前往泉州。
但出奇的是,这次他随船到了泉州,上一年原本约好的买主却没有依约到来。
这邓宏才也是实诚,在约好的日子之后又等了十来天,才确认对方是真的不会再买他的“酒露”了。在泉州港一打听,这才知道——
去年他们乡里制出的“酒露”,在汴京城大红大紫。
消息一传回泉州,立即有人找来了福建广南一带的蔗农,开始仿制。
第184章 千万贯
邓宏才说的这些, 明远已经大致猜到。
他去年在汴京时就已经预言了,这种独家出产的“酒露”,最多只有一季。到了今年, 南方必然有大规模仿制。
只是按照邓宏才说的, 当初他在泉州时,将那“甘蔗酒露”卖了个好价钱, 一高兴, 嘴上没把门,就对前来收购的商户将大致做法给说了。
随后是泉州的几家大商户, 联袂南下, 前往广南东路与西路,专门寻找甘蔗产地, 许以高价, 引得蔗农们将大量的甘蔗榨汁用来酿酒。
原本这些甘蔗都是用来制糖的。
大家一窝蜂酿酒之后, 制糖的甘蔗反而短缺,制糖厂开始高价收购甘蔗用于制糖。
邓宏才眼看着甘蔗的价格一天天上涨,偏偏自家乡里的出产都已经酿了“甘蔗酒露”。
他在泉州没能将“酒露”卖上期望的价格,于是想要到杭州来碰碰运气。
谁知杭州的情况更糟糕些——杭州不似泉州, 去年经历过一次“甘蔗酒露”的狂热。
这座城市大约是本性温婉, 对于蒸馏浓缩后的烈性酒不像汴京那样感兴趣。再加上“甘蔗酒露”在本地几乎没有经过宣传, 所以邓宏才抵达杭州之后才终于感到绝望。
他既没办法把手上的存货按照期望的价格卖出,又无法再次承担一回将酒重新运回南方的费用。
因此这几日邓宏才坐困愁城, 几乎有走投无路之感。
直到前两日听说了“海事茶馆”, 听闻不少海商都在那里打听到了买家卖家的信息,所以才赶去碰碰运气, 遇上了戴朋兴, 然后又等了两日, 戴朋兴才将他约来,见到了明远。
要知道,过去这两日,他过得真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无时无刻不在被煎熬。
此刻明远坐在对面,望着老实巴交,满脸悔意的邓宏才,心里只有一个感受:
——论信息对称的重要性!
邓宏才能够带领同乡的蔗农,酿出“甘蔗酒露”,这份勇于开拓的精神,的确值得敬佩。
但是他的风险意识太低,没有认识到着甘蔗酒露其实工艺简单,很容易仿制。
且邓宏才不了解泉州一带的商人,那些人都是数代行商,常年在业内打滚的,一旦听闻有“甘蔗酒露”那样的新品,竟能带来那么丰厚的利润,哪有不像苍蝇一样马上叮上去的道理。
如今,甘蔗都酿成了酒,再想要反过来眼馋制糖的利润,就难得很了。
不过……
明远瞥眼看了看邓宏才,心想:这也情有可原。与其说邓宏才是一位“经销商”,不如说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生产商”,还是来自原产地的。
如果邓宏才这一次遭受严重打击,明远可以想象,以后这位在乡里的名誉与信用尽丧,恐怕那里也没有人愿意再听从邓宏才的建议,将出产的甘蔗交给他,用来制作一些利润率更高的制成品了。
明远想了想,开口问邓宏才:“你这一批‘甘蔗酒露’,期望的价格是多少。”
邓宏才嗫嚅着道:“每升二百文……”
明远脸色古怪:“什么?”
当年风靡整个汴京城的甘蔗酒露,让蔡京这样的身家,买下一瓶都肉疼不已的新品,竟然只卖每升二百文?!
“这是你今年提价之后的价格?”
明远又问了一遍,心里很怀疑这邓宏才是不是在“清仓甩卖”。
邓宏才诚实地点点头,回答:“去年在泉州卖出的时候,是每升一百文。”
明远差点儿一巴掌呼在自己额头上。
都说这“甘蔗酒露”暴利,感情生产方根本就不赚什么钱——大头全都让丰乐楼赚去了。
明远已经能想象,邓宏才从南方运来的酒露,估计就是用这些朴实无华的水囊或是木桶运来的,一直运到汴京。
在那里,丰乐楼将它们都灌注进光芒璀璨的水晶瓶里,用水晶杯盛放;又在《汴梁日报》上天天报道,广告做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