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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60节

只不过是王珪下意识认为明远是个“花钱买官”的豪富青年,既无进士出身,又无殊才显世,不过就是有钱罢了——这种人,如何值得官家亲自垂询意见?

却听明远爽朗笑道:“不需限制粮价。”

王珪手一抖,胡子都拈断了一根。

他五十多岁的人,对方年纪连他的一半都不到,却能在御前这样干净利落地否定他的建议,偏偏还这般气定神闲,风姿出众,令人忍不住要将他的话听下去。

“不抑价,甚至公开告示,令手中有余粮者,尽管增加粜之,届时各地手中有米的商人见有利可图,纷纷运米前往,待粮多充足之时,米价自然而然就会下降了①。”

王雱恍然大悟:“前一阵子汴京粮价波动,便也是这个道理。”

明远点头,道:“这便是价格调控的‘无形之手’。”

他本来想说“看不见的手”的,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一个稍微古雅些的吐属。

他这话说的本有道理,又有前一阵子汴京粮价波动的例子在,此刻显得格外信服。连赵顼都连连点头,口中喃喃地重复着:“无形之手,无形之手……”

王珪是与座之人中最尴尬的,他的建议被一名名不见经传,甚至刚刚才“买”了个官身的小郎君驳倒了。王珪飞快地思考,想要找到可以驳倒明远的论点。

很快他就想到了,于是王珪开口:“然而各地道路运输不便,自古有‘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之说,若是粮商不愿将粮运至河北之地,又该如何?”

明远心想:这位王副相还真是太小瞧这个时代里商人的力量了。海上风浪难道不是比陆上运粮的困难更大?海商们不还是乐此不疲地一船一船将有利可图的商品运出海去?

但他正等着王珪问这个问题。王珪一说完,明远赶紧向上首的赵顼与王安石一拱手:

“陛下,相公,我另有一建议——万一这旱情持续,明年需要赈灾,请朝廷下旨,在黄河以北各府之间,允许商户集资修建高速公路。”

“修建公路?”

偏殿里坐着的人都多少吃了一惊,没能马上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王珪的思路还在刚才的论题上,他皱着眉头道:“到需要赈灾的时候再修路,这……佛脚是否抱得太晚了一点?”

王安石却已经反映过来了,轻声道:“范文正公昔年在杭州亦有此举。”

范文正公正是庆历朝名臣范仲淹,“庆历新政”失败之后被贬至杭州,当时曾遇饥荒。范仲淹当时便叫来杭州的诸佛寺主首,告诉他们:“饥岁工价低廉,可以大兴土木之役。”

于是杭州诸寺便大兴土木,雇佣了许多工人。

这时赵顼也明白了,吐出四个字:“以工代赈。”

明远含笑点头,顺手送上一顶高帽:“天子英明。”

后世人们给这种用基建投资来拉动消费、惠及民生的做法冠上了“凯恩斯主义”的名头,但在宋代,这种做法在庆历年间就已有了。

但明远的建议并不只是这么多:“除了赈济受旱的灾民之外,亦可借此机会大大改善河北的交通。”

河北与契丹接壤,一向是边防重地。万一北方有变,朝廷需要将兵源与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到北方各军事重镇。若是借赈济的机会,好好改善一下河北的道路基础,正是一举两得之事。

“修建道路之法,亦可以参考‘汴京-山阳’、‘汴京-扬州’两条公路,可以由各商户入股集资修建。如此,不需朝廷出钱赈济,河北受灾之流民亦可以以工换粮。相应的,在那附近,贸易、饮食、工匠、劳力……尽可以兴建道路而为生……”

明远曾经走访过河北,拜访过那里的大商户。商人们苦交通运输久矣,但凡有曾经前往南方,感受过“高速公路”的商户,都艳羡不已。

若是有出资修建公路的机会,商户们想必是会热烈响应的。

“嗯!”

赵顼闻言颔首,道:“此事明日便拿出来教朝臣们议论。”

听见天子流露出首肯的态度,明远和王雱都颇为兴奋,对视一眼,交换一个眼神。

谁知这时王珪从旁插嘴,道:“既是河北,就不得不考虑契丹——”

这位副相不知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远见卓识,还是纯粹觉得自己被晾在一旁的时间太长了,当下滔滔不绝地开口。

他的意思是,在河北修路,要考虑到对契丹的防务。在澶渊之盟以前,契丹骑兵大举进犯,河北一境多是依靠各处水泽林地的地理之便,阻挡铁骑南下。

王珪的意思:若是在河北境内修筑高等级的公路,万一契丹人来了,那岂不是长驱直入?

明远一边听,心里一边问出无数个问号:

这可是在宋境内修路呀,难道为了防止契丹人南侵,就要干脆地放弃自家发展的机会吗?

但显然,契丹是官家赵顼心中的心腹大患。

一听王珪谈起契丹,赵顼便蹙起眉头,眉宇间泛上一层忧色,道:“此事需要好好计议……”

明远被王珪搅黄了好好一个建议,心里着实郁闷,以至于他没顾上细细回想关于这场旱灾的记忆。

似乎有一项比寻常旱灾更大的威胁,但被王珪一打岔,明远心里就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却想不起任何细节。

又稍坐片刻之后,王雱带着明远从赵顼面前告退。天子只留了王安石与王珪两位,在水心五殿中商议一些朝事。

*

这场议论之后没过多久,明远的告身就被发下来了。

明远展开告身,发现自己和大宋的其他朝臣们一样,分别得了一个“本官”,和一个“差遣”。

如今他的本官是正七品“宣德郎”,差遣则是“金融司监司”。

往后旁人就不会再称呼他是“明郎君”、“明小郎君”,而是会称呼他为“宣德郎”,或者“明司监”了。

告身是王雱和童贯一起送来的。

明远总算确认了他在金明池见到的那位高大太监,就是大名鼎鼎的“六贼”之一的童贯。

然而现在的童贯还不见任何“发迹”的迹象,只是一个在天子身边跑腿打杂的供奉。

明远接受了告身之后,童贯就回去复命了。

王雱则在旁逗明远:“按照习惯,你应该上表请辞,然后天子则继续诚意任命……这样往来个两三趟就差不多了。”

明远脑后有汗:这是你家老爹曾经做过的事吧?

据传当年王安石拜相,就是向天子请辞了好几趟,最后才“勉强”接受的。

但虽说规矩如此,明远却并不打算接受。

“我自忖有这能力,也愿意接受,为什么还要请辞呢?”

他既然动用了“不卑不亢”卡,自己心中就要先做到“不卑不亢”才行。

王雱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明远的肩膀:“不愧是我识得的远之!”

“蔡元长一直担心你只愿意做个‘白衣卿相’,他说,除非让你自己多花点代价换个官儿做,恐怕你未必愿意入朝。”王雱笑着将原委全都说了出来,“元长说得一个字都没错,你果然就是这样一副脾性啊!”

“蔡元长?”

明远先是一惊,然后又咬牙。

原来竟是蔡京——蔡京将他的心思猜得一点儿都不差,这位真是人精中的人精了。

闲话之后,王雱便告辞。

但是明远得官的流程却还没有走完。

他得到的告身上有审官院和吏部的签押,但是最后却还要过台谏那一关。台谏也就是御史台,有与明远“时爱时恨”的“老朋友”唐坰在那里。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御史台对明远得官的事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似乎这就是一项再正常不过的任命。

明远对此略感意外,因此询问1127。

1127的回答很干脆:“亲爱的宿主,这也是‘不卑不亢’卡的作用哦!——只要您坦然认为自己有资格,旁人也就不会说三道四。”

明远:啊?这样也行?

“当然了,在您这个任命上,御史台的人应该都很清楚,他们犯不着跟‘一千万贯’过不去吧?!”

明远“哦”了一声,将此事暂时放下。

他可不知道唐坰曾在御史台中跳着脚大声喊:“为什么不让我弹劾那个家伙,那个家伙……我有他的把柄,他再有钱,我也能让他名誉扫地……”

唐坰的嘴立即被同僚们捂住了。

第251章 亿万贯

明远这次入职的“金融司”, 是三司下隶属的新设机构。顶头上司便是三司使薛向。

三司使在北宋年间被称为“计相”,统管一国财计。明远加入这个部门,也算是专业对口。

三司使薛向此人, 明远并不熟悉,但是因为有薛绍彭的友谊在, 明远倒是从不担心部门里的干群关系。

前些日子, 薛绍彭已经重返京兆府, 代父侍奉薛家老太太去了。但明、薛两家的情谊尚在, 薛向料来不会在公事上为难明远。

除此之外,明远在正式上衙之前, 开封府应当发给他一套公务员住宅。

然而开封府尹陈绎并没有忘记明远,直接下了一枚便条, 着人送给明远。便条大意是说:开封府近来房源紧缺,而明郎君你显然是不缺房子住的。如果你同意,我就把你的住房安排给其他公务员居住了哦。

明远:这……他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当然没有。

明远看看他的豪华大宅,心想:其实他不介意租几间屋子给开封府,以解决公务员们的住房问题。

第一天上班,明远在衙署跟前劈头便遇见了蔡京。原来“市易司”与三司下新设的“金融司”, 两处府衙只有一墙之隔。

明远见到蔡京时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而蔡京却显然早已料到今日能在这里遇见他, 当着明远的面,慢悠悠地拱手行礼, 同时笑道:“京早知道远之会有这样一天的。”

明远:……

还不是你出的好主意?

“将来远之宣麻拜相之日,万望还能提携一二。”

蔡京这时才将最重要的话说出来, 偏偏语气还格外真诚, 听得明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宣麻拜相?——这是你蔡京的未来才对吧!

明远望着蔡京有点发愣:他此前一直致力于将蔡京此人带沟里去的, 可怎么现在看起来, 蔡京还是照样走得顺风顺水,一路仕途得意?

蔡京见明远没说话,当他是默认了,眼中含笑,深深看了明远一眼,带着他市易司的几名小吏,一起进衙署去了。

而明远却也只能发会儿呆,然后轻轻摇摇头,缓缓步入他的新“办公室”……

当晚,明远给种建中写了书信,描述了他最近这一段颇为“传奇”的得官经历,同时也顺笔提了一句:蔡京也在京中,现任市易司监司,市易司的衙署就在他任职的金融司隔壁……

*

熙州城中的演武场上气氛正热烈。

围观角抵比赛的士兵们将赛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赛场两侧正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浪潮似的彩声。

角抵,又称相扑或是摔角,乃是两人在限定区域内角力格斗,将对手扳倒或是推出区域,便是获胜。

如今这角抵是熙河路一带除了蹴鞠比赛之外,最受欢迎的竞技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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