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62节
如今这两个指挥的骑兵,哪怕是半夜里睡在自己的营帐中,种建中只要走进去喊上一声“预备”,这些士卒也会马上从被窝中弹起,左右手同时开弓,开始重复装弹、上膛的动作,然后才惊醒,茫然地望着他们的主将,似乎想要知道,该向哪里发火才是。
此刻王韶听见种建中如此答复,他充分信任种建中训练士卒的能耐,当下便提醒:“京中军器监统共送来了五百条火铳,每一条都异常珍贵,所用的弹药也十分难得。因此务须好好保存,用在刀刃上……”
种建中刚刚应下,王韶刚刚点将点到的王厚和其他几名麾下将校已经赶到王韶帐中。
王韶故意冷笑,道:“怎么,我麾下将校之中,竟只有种彝叔一人有请战之心吗?”
王厚等人一听,眼光齐刷刷向种建中转过来,都没想到竟被这家伙抢了先。
但……王经略是拿定了主意马上就要出战了吗?
一时间将校们齐刷刷地单膝下跪,对王韶大声道:“请经略下令!”王厚是王韶的亲儿子,也不例外,跪在了袍泽们之间。
王韶一转身,免去了那些虚头巴脑的礼仪,将手一挥,亲兵们将他的主帅营帐跟前的帐幕打开。
众人顿时见到帐中摆着一副巨大的立体舆图,不止是熙河路,从陕西沿边五路,到横山、银夏、八百里瀚海,再到灵州、兴庆府……西面的一切地形,山川起伏,都在这幅立体舆图的范围内。
而舆图上则标出了一个小小的目的地。
跟随王韶进帐的将校们大多认识这个地点,此刻人人眼中发亮,有嘴快的抢先开口道:“是河州!”
原来这次大军的目标,是要拿下羌部首脑木征所盘踞的河州。
王韶面对种建中,朗声道:“种彝叔,此次是你率先请战,待到拿下河州,便由你,代表大军回京请功!”
一时帐中所有羡慕的眼光都投在种建中身上。
而种建中也大喜过望,向王韶一拱手,大声道:“必不敢有负经略所托。”
*
汴京城中,明远在“金融司”堂而皇之地开始“上班”了。
他这金融司下属机构只有一个交子务,本身又是新衙门,平日里异常清闲,大家都没什么事。
而金融司隶属三司使管辖,三司使薛向如今正异常忙碌,根本顾不上明远。
坊间都在传说薛向有可能会随时去职,交出这号称“计相”的权柄,调往他处。而这三司使不知是何人能够继任。
于是,明远这崭新的金融司,便完全进入了“自觉自发主动”的状态,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找事”。
期间蔡京来打过一次招呼,在明远那张拉长的俊脸面前碰了软钉子,悻悻地回去,此后也不来打扰了。
薛向偶尔好奇,也来看过一次,见到明远带着他下属的几个吏员在州府里忙忙碌碌。
薛向觉得十分好奇——他听自己的儿子薛绍彭总将朋友明远吹得天花乱坠,心里总归不大相信。
但是现在,薛向站在金融司中,听明远笑着解说他带着吏员们正在做的事,不由心生感慨:
天下竟有这样“没事找事”的小郎君!
这几天里明远带人做的,是几张报表——是明远带着他下属的几个吏员,将全天下各州县所上缴的税赋全都折算成了铜钱。
在此之前,大宋的财政收支上,只会记着——今岁全国收入:粮几多石,绢几多匹,铜钱几多贯……
以前薛向也暗自吐过槽:要将全天下的税赋加起来,就非得加三个不同的数字。
但此刻,这报表上全都折成了铜钱,各州县的钱粮调拨只以一个数字来表示。薛向一望之下,竟觉得一目了然:哪一路缴的税赋多,哪一路少,在各年间的增减变化……清晰无比,一望可知。
“这是……均输法①?!”
薛向喃喃地道。
“是呀,薛相公,均输法是相当有意义的。”
“不止是简便了各州县之间钱粮调拨,也让我们对各州县的财政情况看得更加直观。”
“薛相公,这样一来,朝廷岂不是就能格局打开,纵览全局了吗?”
薛向不由得一阵懵:这么简单的方法,为何只有眼前这小郎君上任之后才能捣鼓出来?
是因为他和此前司中的官员所思所想都落入窠臼了吗?
薛向原本听说了一些流言,说这小郎君的官职是“买来”的,据说还是直接向天子许了“天价”。但也有人反驳,说这小郎君天赋异禀,不仅仅是理财的能手,还写一首好的理论文章,是被师友极其推崇称道的,这才荐到了御前……
而薛向因为儿子成天在耳边念叨,先入为主,认为明远肚子里应当多少有几分墨水。
谁知今日一见,明远竟给了他这样的“惊喜”,如此简单,又如此行之有效。
薛向老于官场,心里感慨,表面上却什么都没流露,而是将明远递过来的报表继续往下翻——
“这是根据各州县缴纳的税赋总额计出来的天下财富总额。旁边列的这一栏,是如今在流通的货币数量,这货币包括了铜钱、铁钱和交子,但不包括金银——金银都可以算作是商品,以铜钱计价……”
明远絮絮地为薛向解说:“如果货币发行的数量,多过了天下财富,也就是货物商品的总额,这就是‘超发’,货币就会贬值。也就是人们需要以更多的货币来购买同样数量的商品。”
“有了这个测算,我们就大概可以算出,应该向民间发放多少货币。交子应当多印还是少印。”
“事实上,这个测算是大致准确的。熙宁以前的15年间,全国平均粮价,大约在70文到75文之间,如今已经升到每斗100文了②。想来这是民间流通的货币更多的缘故。”
薛向越听越是震惊:明明明远说的道理平平无奇,很好理解,可是在此之前,他却从未听过有类似的言论。
至此,薛向已经对官家赵顼的“识人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他心中颇有几分惭愧地开口:“老夫应当早日来拜会明司监的才是。”
“也就是因为最近北方的旱情,衙门里忙得一塌糊涂。”
薛向没有提他的三司使位置不稳,正面临人事变动的巨大压力。薛向只是就事论事,最近北方的旱情愈发严重,令他和下属的官吏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明远却睁大了眼睛,而后赶忙道歉:“如此是我的不是,没来由地耽搁了薛相公的时间……”
但明远显然还是更忧心北方的旱情,马上改口问薛向:“北方的大旱……如此严重吗?”
薛向肃容:“确实如此,好多地方自入秋以来,滴雨未下……”
送走薛向,明远脑海里有个念头,似乎正变得清晰,但他又总觉得模模糊糊的,像是笼上了一层窗户纸,始终没被完全戳破。
突然,明远从自己的办公桌跟前站起身,向衙署中的其他官吏打了声招呼:“各位,我先翘班啦!”
其他小吏也没胆子管自家上司迟到早退,只能纷纷表态:明司监请放心,他们一定会将剩下的工作一一做好。
明远便一溜烟出门——他想起了一件要紧的大事,需要赶紧出门,验证一下。
第253章 亿万贯
明远脚下不停, 从他金融司衙署出门之后,直接前往界身巷。
穿过如今界身巷作为门户的那间从食店,明远脚步飞快, 直奔石炭交易所,
明远的两个长随在他身后赶之不及, 好不容易追上了,却见到明远站在石炭牌价面前,轻声叹道:“果然,果然……”
这时石炭交易所的主事见到明远来此,赶紧走出来向明远拱手道:“明官人,您来啦!”
这主事见明远的视线凝在黑板上写着的石炭牌价上, 顿时苦笑道:“今年冬天气候偏暖, 所以炭价低廉, 卖不上价……倒是卖给富贵人家的香饼行情还不错。”
炭的价格与气温高低息息相关,前朝白居易写《卖炭翁》,便有“心忧炭贱愿天寒”之语。可见卖炭的商家都是一个心思。
明远点点头。
想要了解今年秋冬北方的气候, 明远根本不需要亲自跑去调查,只需要来看一下炭价, 便可知道。
“会下雪吗?”
明远又好没来由地问了那主事一句, 问得对方摸不着头脑, 愣了片刻, 才伸出手去, 道:“这么暖的地气,就算是下雪, 也积不下来吧!”
说着, 主事又抬头望望清朗的天空, 道:“甭管是下雪还是下雨, 只要老天爷能降两滴水到地面上,就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感恩戴德了。”
显然,北方的旱情也已影响到了汴京一带,寻常百姓都忧心上了。
明远闻言十分头疼。
前些日子在水心五殿,他被王珪一打岔,竟忘掉了一件最要紧的事:地气偏暖,冬季无严寒与雨雪,那么来年北方大片大片的土地,除了旱灾之外,还要应付蝗灾。
明远印象中,他那个时空里的历史上,熙宁七年确实经历了一场大旱灾与大蝗灾,造成北方多地绝收,饥民流徙。据说曾有百万饥民涌向汴京。
这场灾难是熙宁年间变法的分水岭。
它导致了王安石的第一次罢相,也导致了新党内部的分裂。
然而最终导致王安石下台的,据说只是某一个人做的某一件小事。
历史就是这样吊诡,出其不意。
明远叹了一口气,勉励那主事几句,便返回他的大宅子。
在那里,王雱留了一张字条给他,通知他与金融司相关的人事变动。
薛向外出了,加龙图阁直学士,知定州。
而继任者是明远的老熟人——沈括。
明远得到这个消息,并不觉得高兴。
薛向是理财的能臣,在这个时候明升暗贬,去了定州,不知这释放了什么政治风向。
而沈括则回到了被明远“微调”之前的人生正轨上,权任三司使。
按照明远所知的历史,沈括会在这个位置上会调转矛头,指向新党,然后被新党的反击伤得体无完肤。
至于沈括入京之后,是否会私下里向官家赵顼“检举”苏轼所写的诗文,明远就真的不知道了。
明远名知道他付出努力,为这个时代做出了很多改变,但从现在的情势看来,冥冥中历史似乎兜了一个圈子,又重回原来的轨迹。
隔了几日,朝堂上议论了明远所倡议的在河北修路之事。
明远作为“首倡者”,竟有机会跻身勤政殿,旁听群臣议论。
一场“精彩”辩论听下来,明远的结论是:宏观层面阻力太大。
朝堂上对修“收费公路”这件事已经没有多少反对意见。但在河北修路这事,在朝堂上竟争执不下。有担忧工程太大,劳民伤财的,也有担忧一旦道路通畅,辽人骑兵面前便是大道坦途,能够一鼓而下,直逼汴京。
明远:没有公路,金人后来不也照样直逼汴京?
——自己菜犯不着去怪道路嘛!
但既然宏观层面有如此大的阻力,明远就干脆去选择做微观的事。
在道路修筑方面,他放弃了在河北筑路,而是努力争取“汴京-洛阳”高速公路的修建。
如果这条道路能够建成,从汴京去京兆府的路程能够缩短五天。届时无论是寻常货物还是军需,都可以大大缩短运输时间。
而且明远提出此项倡议之后,《洛阳日报》上也刊载了此事,为明远争取到了西京洛阳商贾的大力支持——毕竟是对自家生意有力的事,洛阳的商人没理由不为此摇旗呐喊。
于是,“汴京-洛阳”高速公路的修建得到了朝廷的批准,规划与买地的工作马上开始进行。看情形,今冬明春时候就可以破土动工。
明远心想:要是明年春季大旱时,真的有流民南下,至少还有“汴京-洛阳”公路这项大型基建工程在这里顶着,可以吸纳一部分流民,以工代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