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64节
明远好奇,赶紧问苏轼的去向,才知道苏轼当了近三年的杭州通判,此后要升官,但是即将改知密州,出任密州知州了。
明远顿时笑:“我道为什么苏眉公一下子做出了这么多关于两浙的新词,原来是快要转官赴以他任了,正舍不得南方呢。”
明远的话引来一阵笑声,连王雱也说:是这个道理。
“不过,想必他在密州任上,也一定会有更多佳作问世的吧!”
明远心想:那是必须的。
不过,苏轼的官职调动,他便不得不重新考虑对萧扬的安排——明远对萧扬可从来都不是一味放任。苏轼在杭州,就是应承了明远,要好好“照顾”他这位“表弟”的。
此时天色早已全黑,汴京街道各处的灯火早已将这座北宋都城映得煌煌如昼。
明远正要询问各人是否想要出外观灯,忽然见到王雱的长随在閤子外探头探脑的。估计是因为閤子内众人刚才出神,那长随不敢打扰。
他连忙捅捅王雱。
王雱“哦”了一声,走到閤子门口,片刻工夫便急匆匆地返身回来,找到明远:“远之,对不住,家中似是出事了……”
明远见到王雱脸色都变了,知道事情应当不小,连忙着人将这一对主仆送出长庆楼,骑快马赶回相府去。
对沈括等人,明远也只说相府有些急事,召王大衙内回去。
沈括还曾笑说:也就只有王相公这样圣眷满满的人家,才会在上元夜这样的时候被这样急召回去。
谁知第二天消息传出,汴京城震动。
出事的是王安石。
昨夜上元夜,王安石身为宰相,按照惯例入宫,向官家道贺。当时王安石骑马进入宣德门,在宣德门口遭到了卫士的呵斥,要王安石下马。
王安石没有理会——毕竟他不是第一年当宰相了,怎可能不清楚上元节的礼仪?
宰相,不止是他王安石,在王安石之前的那些著名宰相们:寇准、晏殊、韩琦、富弼,甚至文彦博……他们每年在上元夜进入宣德门的时候,都是骑马进入皇城的。
但是那名卫士没有收手,而是上前向王安石的坐骑抽了一鞭。
王安石是文官,不善御马,座下马匹猛地加速,他便再也控不住马缰,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好在摔得不重,人没有出大事。
此事看来是一桩荒唐的小事,宣德门的皇家卫士对于“礼仪”的认知与宰相不同,从而引发了一起“小”冲突。谁知这却在汴京城中引起了轰动。
人人都在揣摩此事背后的意义。
敏感的人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政治风向。
——王安石是否圣眷不再了?
刚刚过去的熙宁六年,主持变法的新党闹出了不少乱子,虽然此后都被修修补补地拉回正轨,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每一次出乱子,都是一次对王安石政治资本的侵蚀。
旧党一如既往地攻击新法,只说新法是“饮鸩止渴”,让账面上的岁入多出来,暗中却损伤国本。
而这次在上元之夜,突然有一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卫士,上前就在宰相的坐骑屁股上来了一鞭。
按照王安石的脾气,自然是大怒上表,请官家彻查此事。
按照赵顼对王安石的感情,自然也应是大怒下令彻查,至少要杖责那闹出乱子的卫士,斥责不曾将利益说清楚的内侍。
然而事情却似乎向谁都没能想到的走向转去。
正月十八各衙署重开之后,明远在他的金融司里听到八卦:有一名御史上书天子,宣德门处宿卫皇城的卫士,乃是拱扈至尊之人。宰相不在应该下马的地方下马,理应被卫士呵斥。
此言一出,满朝大哗。
须知这种事,在熙宁元年和熙宁二年时,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那时官家赵顼与王安石君臣相得,情若师生。
而明远此刻正在他的金融司衙署里,与溜号跑出来听讲八卦的沈括面面相觑。
跳出来指摘王安石的这名御史是谁?
此人名叫蔡确,一度也曾是王安石麾下的得力干将,是为新法摇旗呐喊的急先锋。
但如今王安石被昔日支持者背刺一刀,顿时刺破了整个朝局的宁静。
沈括拈着胡子,喃喃地道:“风向变了,风向变了啊……”
明远却没有沈括那么悲观,认为官家赵顼开始厌弃王安石,不再支持新法。
他认为赵顼在这些年的激进变法取得一定成效之后,想要短暂地转向保守,以平息朝堂上的争斗攻讦,制衡各方势力。
至于蔡确,应当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聪明人,依稀把握到了赵顼的心思,踩王安石一脚,以此博取天子的青眼。
明远叹了一口气,心想:话虽如此,但王相公这看人的眼光,确实有点问题啊!
第255章 亿万贯
对上元节晚上发生的事, 王雱远比明远想象的要来得平静。
“大人对此早有预料,任何结果都能接受。”
但对面对明远,王雱看似云淡风轻地笑着。
他们父子, 应当是对此早有觉悟——毕竟在新法推行的过程中得罪了太多的人,触动了太多利益。
只是在明远这里,王雱坐的时间久了,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落寞, 些许悲凉。
“远之, 你当初有一句话说得对,一切都在于天子……”
早年间明远就提醒过王雱:新法的成败,不在于王安石父子有多大的决心, 肯付出多大的牺牲——它只在于天子的支持。
此时此刻,王雱旧话重提, 神色间终于流露出一点点,被背刺了的感觉。
这次辜负了王安石一腔孤勇的,不是谏臣, 而是天子。
没有天子授意,此事万万不可能走到今天这地步。
明远却笑着安慰:“想想你是为谁去做这些事的吧!”
听到这句话,王雱终于恢复了一点点血色,精神一振。
这次变法, 说到底, 都是为了天下,为了苍生, 而非为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民为贵,社稷次之, 君为轻。
“远之, ”王雱苦笑, “你是真的看得比我通透!”
明远则很坦然:当初将他打动的,是几年前那个无比光辉灿烂的上元夜,与在此间大放异彩的华夏文明,不是什么高官显爵,功名利禄,更不是坐在龙椅上某人的好恶。
天子的态度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因此明远安慰王雱:“放心,一定会有转机的。”
王雱听得心里好生舒服,连忙点了点头:“愚兄就这样等着转机到来。”
*
隔日,朝堂上御史们开始弹劾王安石怙恩恃宠,进入宣德门时竟不肯下马。
当初带头上书天子的御史蔡确反而后退了,任由汴京大名鼎鼎的“吵架王”唐坰在崇政殿上口水横飞。
弹劾的内容也早已不再围绕上元夜的事了,而是成了唐坰一个人的表演,漫无边际的“碰瓷”。
唐坰难得能拥有这样的舞台:上头的授意与同僚的谦让。他登时从怀中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弹章,对王安石道:“王安石上前听参!”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朝堂上所有人都是懵的。
还从未有一名御史胆敢如此,当面无礼弹劾而且将吐沫星子喷宰相一脸。
再听下去,众臣们发现,这唐坰弹劾的根本就不是王安石一个人。
在唐坰口中,首恶乃是王安石,作威作福,与吕惠卿、曾孝宽等人表里为奸,令天下只知有王安石,而不知有天子。
其次,文彦博、冯京等两府官员明知王安石可恶,却对此不闻不问,明哲保身,任由其坐大而不自知。
尤其是副相王珪,面对王安石就如奴才侍奉主人。
……
唐坰说得滔滔不绝,朝堂上每一位高官的名字都被他点到了。
而赵顼坐在御座上,颇有如坐针毡之感。
当今天子的确有放缓新法推行,以缓和新旧党争,防止新党一味做大的念头,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小小的示意却被眼前这个唐坰放大到如此地步。
试问:如果朝堂上每一位高官显宦都是奸臣,那么他这位天子,又会是明君吗?
无奈之下,天子只能目视站在唐坰身后的蔡确。
蔡确连忙咳嗽连连,暗中示意,希望唐坰能够见好就收,及时住口。
这时唐坰也自觉表演得差不多了,有点口干舌燥。
他需要一个有力的攻击作为终结。
唐坰环视朝堂,没有见到那个他想要攻击的对象。
但这对唐坰并没有造成任何阻碍。
“还有一人,无寸功于国家社稷,既无才学也无功名,却照样跻身朝堂之侧……”
在崇政殿上的所有臣子,都知道唐坰说的是明远。
按说今日这是大朝会,明远的官职是足够让他上朝的。谁知明远却根本没来,不知道是身体有恙未至,还是早早听说了今日有御史“表演”,故意没来。
一时间,崇政殿中竟有人对明远的这份“先见之明”生出羡慕之心。
视线纷纷向新任三司使沈括投去。明远如果来,就应该站在沈括身后才对。
沈括感受到了目光,面上流露出几分尴尬。他知道明远这小郎君只是惫懒,习惯性地迟到早退,能够不上朝就一定会请假。
“连上朝都不敢……”
唐坰愤愤地喷出这一句。
“这样的人,如何能与群臣为伍?”
“陛下,臣请即刻革除此人的官身,交有司好好审问。此人得官不正,必须追查到底。”
坐在天子椅上的赵顼脸色都变了。
明远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初两府与吏部,都是看在他天子亲自拔擢的面子上,才没有多说什么。而御史台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了。
谁知今日这个御史台放出的疯狗,见人就咬,将明远的事也顺带咬了出来。
赵顼能够驳王安石的面子,却不想动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