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77节
第73章 百万贯【加更】
整个六月, 汴京城的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谈论新开的朱家桥瓦子,和新式杂剧《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甚至有传言说, 这出新式杂剧的名气已经传到了大内去。连官家都在好奇,民间在看什么戏,真的如传言中那么精彩?
朱家桥瓦子自开业的当天起, 就天天爆满。各间閤子的预订一直排到了七月中。每晚各间閤子里都会坐满了人, 订不上閤子或者买不到票的,就会想方设法“蹭”亲眷们订到的閤子,蹭到就是赚到。
而明远也顺势宣布了朱家桥瓦子每十天会全体休息一天——这种类似“旬休”的制度在汴京的勾栏瓦舍还是头一家。
明远此举一出,城里其它的瓦舍都舒了一口气。
每月至少会有三天, 观众们不会去朱家桥瓦子挤破头, 而是会回头来看看其它瓦子。
城中其它瓦子也有虚心来向朱家桥瓦子来取经的——他们都知道,这新式剧种一经推出,他们若是再不跟上,能够演出类似的剧目, 以后汴京城中,朱家桥瓦子一家独大,未必就是耸人听闻之言。
除此之外, 桑家瓦子与朱家桥瓦子之间的一场纠纷也颇引人关注。
桑家瓦子的主事桑茂德之子桑全,为了泄私愤, 指使他人去给平郝两位主演下哑药。这件事还未在开封府过堂, 就引起了全城的公愤。
当日有不少闺阁女眷去看了两人的演出,夫人小姐们大多敏感些, 能看得出来两人上台前曾经哭过, 但万万没想到竟是这种原因。
一想到她们差点儿就没能看到这么精彩的演出, 两名我见犹怜的美优伶可能会就此葬送前程, 再也不能在勾栏里开唱……这些夫人小姐们纷纷出声,以至于给了开封府不少压力。
最终此案因为影响太大,没有公开审理。
桑茂德因为“教子无方”,之前买来的官职被革掉了,迫于族中压力,交出了桑家瓦子的管理权,桑家瓦子由其从兄弟接管。
桑全被杖责二十大板,被桑茂德带回老家看管,远离汴京,不准他再出来惹事。
另有一人涉案,就是平蓉的亲弟弟平弘,因为年纪太小而免于杖责,但据说平蓉与其家人断绝往来,下决心从此再不通音问。平家原本靠着平蓉挣的钱能够过得很好,现在几乎断了生计来源,自然气死,但平弘做错事在先,平家人也不好说什么。
再加上平蓉有朱家桥瓦子的人护着,平家数次想到平蓉演戏的地方求恳,每次都被当众赶出去。
且不论平家的私事,汴京城中瓦舍勾栏相互竞争的格局几乎被推倒重来。
朱家桥瓦子作为后起之秀迅猛无比地崛起,而桑家瓦子的没落在所难免。
明远很好奇地问1127:“桑家瓦子……好像一直坚持到了《水浒传》里啊?”
他对文艺作品的印象比较深刻,所以记得燕青好像带李逵逛过桑家瓦子。
1127笑嘻嘻地回答:“‘蝴蝶’……亲爱的宿主,‘蝴蝶效应’您懂的。”
明远当然懂。
这个时空早已不是他那个本时空的镜像,在这个时空里,某些事情和某些人的走向,正在发生不可以预知后果的变化。
比如桑家瓦子,又比如蔡京。
蔡京在太常礼院的差事是个闲差。明远所有的朋友之中,数他最闲。
因此蔡京与明远在一处游乐的时间也最多,他不仅将明远收藏的名家字画看了个遍,也几乎与明远一道,将汴京城中与左近的名胜全都逛了个遍。
在明远的“刻意”安排下,蔡京与苏轼似乎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如果没有明远,苏轼是“旧党”,蔡京的弟弟蔡卞是“新党”领袖王安石的女婿,他自然脱不了“新党”的裙带关系,这两位怎样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但是因为有了明远这个“中间人”,蔡京与苏轼都喜与明远相处,因此这两人见面的机会格外多,自然而然地熟络起来。
这两位都是聪明人,懂得惺惺相惜。
蔡京对苏轼的文章诗词赞不绝口,而苏轼则格外偏爱蔡京的书法。
“远之说元长的字乃是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苏轼捧着蔡京写的一幅帖子,微微摇着头,连声赞叹,眼里全是欣赏。
“某的字与元长的一比,就像近日里某的肚皮一样,显得太胖了!”
这日刚好是旬休,明远邀上苏轼与蔡京去“洗面汤”的店铺洗漱刷牙、修面理发外加品尝汤茶药和早餐。
说这话的时候,苏轼双眼紧紧地盯着手中蔡京的帖子,全然忘了身后的伙计正将他头上戴着的高桶方者巾摘下来,要为他打理头发。
今日蔡京刚好带了一幅新写的帖子想要装裱,在明远的撺掇之下,蔡京就将帖子给苏轼过目,谁曾想竟得了如此赞许。
要知道,苏轼在两个月前曾经在大相国寺办过“签售”活动,他的字得了多为书法名家的赞许,随后,凡有苏轼签名的文集,都能以翻倍的价格出售,一时间颇有洛阳纸贵的风头。
而苏轼写字的特点是“性情豪放”,用墨丰沛浓郁,因此字体显得丰满。他夸赞蔡京的字体“瘦”,自然是赞蔡字的风骨姿态。
这种评价能从苏轼口中说出来,是极大的赞誉了。
蔡京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尽管有伙计在帮他修面,蔡京还是很努力地开口回应:“知我者……莫若子瞻公也!”
明远在一旁笑得好生开心——
他的目标是不是有希望达成?
蔡京并没有露出成为权臣的征兆,反而有成为一名艺术家的潜质。
更重要的是,苏轼与蔡京成了在艺术上能够相互理解的好友。
那么,在明远那个本时空中,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禁绝苏书之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远之,你在笑什么?”
蔡京修过面,一回头,刚好看见明远的灿烂笑容。
“我是开心——”
明远如实说:“见到元长与子瞻公惺惺相惜,这份友情,着实令人羡慕呢!”
苏轼那边也将头发仔细梳理过,重新戴上方者巾,笑着回答明远:“某能得元长、远之两位小友,人生何其幸也,何其幸也!”
明远拍手大笑。
蔡京的笑容却矜持而浅淡。
三人坐在“洗面汤”的店面里说话,这间店铺刚好位于街角,三面临街。
因为天气暑热,店家将临街的门板全都放下。明远等三人坐在店铺中,一面饮茶一面吃早餐,顺带能将街面上的景致看个一清二楚。
却见苏轼忽然慌乱地抓起手中的一枚扇子,掩住左边面孔,脸上神色尴尬。
清晨的汴梁街头,气温还不算高,不致炎热需要扇扇。
那么这扇子就只有一个用途:便面。
“便面”是用来在见到不想见的人的时候,遮住面孔的扇子,以免被对方发现。
明远认得苏轼已有数月,知道这位大文豪说话行事一向潇洒,他还从未见过苏轼如此行事。
他沿着苏轼遮面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街面上走来一名身材高大瘦削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身道袍,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沿着街道向前,从明远等人身边迅速越过。
明远见那名中年男子相貌俊美,步态洒脱,猜想此人应当不是简单人物。
可苏轼为什么会如此?
见到明远疑惑,蔡京凑至他耳边,轻声提示:“那是章子厚。”
张子厚?
横渠先生?
不对啊,他这位老师还远在凤翔的横渠书院啊?
片刻后,明远终于反应过来:这只是谐音巧合罢了。
蔡京所说的“章子厚”,不是明远的老师张载,而是“新党”名臣章惇。
明远也听说过章惇,因为这个人太特别了。
当年章惇第一次考科举中进士,就中了进士及第。然而章惇的一个族侄考中了当年的状元。章惇耻于名次在侄子之下,进士资格也不要了,拒不受敕,回家复读重考。在两年之后,重新参加科举,又考中了,这才接受敕诰,入朝做官。
“这章子厚与子瞻公‘以前’是好友。”
蔡京强调了“以前”二字。
“如今这两位政见不同,见了面……亦是惘然呀。”
明远:明白了。
章惇是“新党”,而苏轼现在的政见是“旧党”,朝中新旧两党如今斗得是水火不容。苏轼与章惇的友情自然早已不如旧时。
或许两人私下还有联系,但是表面上却不能做出走得太近的样子。
所以,在这汴京街头,大庭广众之下,这一对昔日好友纵使相见也不能相认,倒不如“便面”一遮,免得尴尬。
明远顿时唏嘘:“果然……人生到处知何似……”
他这是在感慨:人生逆旅,难以预测。至交好友,仅仅因为政见不同,便彼此对立,连见上一面都不可得。
明远突然想起蔡京。
他转头看看这位,只见蔡京面色自如,仿佛在看戏,对苏轼放下“便面”之后的惘然之情也全然视若无睹。
明远:不妙,这蔡京与苏轼之间的友谊恐怕还有点“塑料”。
章惇与苏轼这多年的老友都能闹到这个程度,蔡京这样功利的一个人,就算是眼下与苏轼趣味相投,日后也不会肯为了苏轼出头的吧?
明远意识到:他在这个世间扇起的蝴蝶翅膀,还不够强大,好些东西还未能扇得动。
看起来,还是得执行原计划,将蔡京“带沟里去”才是正理。
少时,苏轼从怅然中恢复过来,勉强挂上笑容,转向明远,说:“趁着还不太热,我等去大相国寺吧。”
今天大家约好的主要活动,就是去大相国寺后,寻一家装裱的摊子,将蔡京所写的这一帖字装裱起来,好好保存。其它时间,就是各自闲逛。
这时一名小僮自外跑过,手中高高举着一叠报纸,大声吆喝:“今日的《汴梁日报》!”
“今日大相国寺开放万姓交易……”
“今日晚间,川西瓦子上演新式杂剧《目连救母》……”
“今日起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前有售摩合罗,比七夕时便宜啦……”
《汴梁日报》原本是免费发送,但是在百万人口的汴京城里,这份报纸实在是供不应求。因此有小僮每日凌晨起来,去刻印坊门口等着,领上一叠新出的日报,到街上代为售卖,收取一点卖报钱。
明远一点头,机灵的向华便叫住了报童,买了三份《汴梁日报》,送到明苏蔡三人手中。
苏轼一边看报一边笑:“远之,听说这《汴梁日报》是你办的,没想到你也得当街买报。”
明远随口回答:“报童卖报,每份其实挣得十分微薄,早些卖完,就能早些回家。”
苏轼与蔡京听着都是一怔,随即都点头称赞。
“听人说,汴京城里好些人为了能看报,去蒙童的学堂学识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