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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烈成性 第14节

他将衣摆掸了又掸,才上前小心翼翼地叩门。

便如信纸那般,前三后四,往复三次,道:“主人可在?”

那宅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心头便是一喜,心道果然如信中所说,他算是走了大运了。

那开门的是个面目普通的男人,负手而立,瞧见他便冷声道:“你是何人?”

卫锦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如信上一般道:“下官是应安王之邀前来,还请先生带路则个。”

那人听闻“安王”二字,便瞬间变了脸色,蓦地道:“你说什么?”

卫锦程一瞬间有些恐惧。

但思来想去,却想安王没有害他的道理,若非安王相告,他怎会知道这藏甲之地,诱他前来又杀了他,岂不是更惹来事端?

再者,他姓卫,安王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该知道他与靖安侯府关系甚密,这可是送到手的好处,谁会不要?

如此一想,他便挺直了胸脯道:“下官卫锦程,应安王之邀前来,事关甲胄失窃一案,烦请先生带路则个。”

他本就有些圆润,这般一挺胸脯,肚皮便凸了出来。

那人定定瞧了他片刻,仿佛在打量他这大腹能流出几斤油来,却蓦地笑一声,说:“原来如此,先生请进。”

那笑声阴恻恻的,教人心里头直打鼓。

他自仰头要往门里头走,却因激动过了头,脚下一绊,却听“刺啦——”裂帛之声,手臂上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他还未站稳,只将将一瞧,便大惊失色。

那男人袖口竟是没有左手,只有一把雪亮的刃,划破了他的手臂。如今又高高扬起,刺向他的胸口,用瞧猪猡似的眼神冷冷瞧着他。

他便心头一凉,脚下一软,竟在台阶上滚了三四滚,哆哆嗦嗦捂着伤口,高声疾呼:“杀人——杀人啦——”

荒郊野岭。

只有他的声音绕树盘旋。

那男人身后却有十几个黑衣人,就这样自废宅扑将出来,个个儿手中刀刃雪亮,屠夫似的目光恶狠狠盯着他。

他听见那男人冷声道:“他说出了主人的名字,留不得。”

他倒退两步,大惊失色。

却是反应极快,冲着马车冲了过去

他的车夫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他一把扯了下来,卫锦程一个翻身便上了马,狠狠一拉缰绳:“驾——”

便是又恨又急之时,却忽得生出几分急智,想起身后的树林来。

树林!好在还有一个树林。

夜深人静,只要进了林子躲一宿,这些人也不好寻他。待他逃出去,再图后事。

生死关头,他恶狠狠抽了那马一鞭子,又是大喝一声:“驾——”

待他逃出去……

待他逃过这一劫,他定要——

却忽得有箭矢自林中飞啸而来。

一前一后两声,那一瞬间,他恍惚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是剧痛袭来。

两支利箭又深又狠,却是正正好好穿膝而过。

马匹受惊长嘶。

他仿佛一个沉重的面口袋。

“噗通”一声,自马上坠下。

+++

一箭亡母之恨。

一箭破家之仇。

卫瓒孤身一人,在树上射过这两箭,便眼睁睁瞧着那几个黑衣人一拥而上,将卫锦程臃肿的身体淹没。

依稀有哀嚎声响起,他在林中一瞬不瞬地瞧着,无喜无悲。

阴云闭月。

一片漆黑中,他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近乎微笑的表情。

或许他也怪不得卫锦程的蠢。

就连这案子与安王的关系,也是待安王登上了皇位,众人才想通了的。

安王行事向来周密谨慎,所有与他相关的秘密,一经拆穿,无论如何花言巧语,死士皆会如蝗虫般扑上来。

若非有这般心狠,前世怎能窃得了大位。

只是卫锦程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也该想到,谋逆之罪一旦事发,连侯府都要跟着倾覆。

他却偏偏就这样应邀了。

意料之中。

他听见那男子沙哑的声音道:“林子里有人。”

“此事不可有活口,去追。”

他倒也不欲隐藏,直接跳下了树去,反身便走。

却见几个黑衣人影扑将过来。

藤甲坚韧、刀枪嗡鸣,透着粼粼寒光,如天罗地网一般兜头罩来。

他却轻飘飘几个错身闪了过去,转眼枪尖似闪电迅猛,忽听天空“轰隆隆”闷雷滚滚,震得四方寂静。

只听“噗”一声。

这一枪穿透两个人的身躯。

探出一个血红的尖,叫这些看惯了血腥的死士也惊了一惊。

卫瓒这时竟有几分走神,心想京中那些恶鬼传闻现在可并不算冤了他。

他学的是卫家枪,曾是保家卫国的枪。

可如今只怕他父亲卫韬云亲自来了,也认不出这枪法来。

是杀人断命的枪,是恶鬼索魂的枪。

他回手一抽,便见血花喷溅。

他本就蒙着半张脸,鲜血又为他绘了半张鬼面。

越发不似活人。

又是一声雷声闷响。

远远有火光闪烁,马蹄声响,似是有官兵发号施令:“查,给我彻查——若甲胄真藏在此处,漏掉了一个甲片儿你我都担当不起——”

却见那无手男人冷冰冰盯着他质问:“阁下是何人?”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没出声。

那男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发号施令道:“撤。”

死士便迅速退去,四散而逃,连地上的尸首都抬了去。

他远远望了一眼那火光,也迅速隐没在了夜色中。

只余下春雷阵阵。

与紧接着而来的,第一场春雨。

+

回到万安寺时已是四更。

雨声缠绵,冲去了他留下的血痕足迹,他路上又换了一双新靴,踏进庙里时,没留下丁点痕迹。

寺里守夜的沙弥已困得睡去,唯有左右金刚怒目,看他既恨又愤。

穿过这一间,是金身佛陀、彩绘菩萨,个个慈悲,尊尊端庄,烛光灿灿、金碧辉煌。

他孤身一人、浑浑噩噩,提着血染过的枪,一步一步自这些死胎泥像侧行过。

无尽遥远处有一声一声的木鱼声响,似乎有僧人喃喃念着细不可闻的往生咒。

渐渐如鬼魂般窃窃私语、如春雷般声声震耳。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一遍复一遍。

一遍复一遍。

细细密密,钻进他的耳朵眼儿,钻进他的心尖儿,钻进那走马灯一般昏黄暗淡的往事里。

鬼使神差一般,他最终却立在了沈鸢的门前。

夜雨绵绵,只有这静室的门窗亮着。

那小病秧子又在熬夜温书,少年纤瘦的身影,被烛光投在纸窗。

他背倚在门板上,

仿佛被那烛光烧得滚烫。

屋里的人仿佛听见了动静,响起了阵阵的脚步声。

那小病秧子提着灯走到门前,轻声问:“谁?”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只有一呼一吸的声音,在雨中消弭。

这淅淅沥沥的雨,润了他干涸的唇,濡湿了他枪尖上干涸的血迹,也为他的黑衣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红。

沈鸢又问了一次:“谁在外面?”

他仍是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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