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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烈成性 第67节

这话照霜不敢说。

他也不敢想,沈鸢当时有多痛苦。

照霜低声说:“小侯爷,算是我求你了,走吧。”

“公子如今与几年前不同,已受不住什么了。”

他恍恍惚惚瞧见院里,曾种着芭蕉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他想起自己曾在这儿将沈鸢那一株芭蕉连根拔起,対沈鸢说,这芭蕉如你,见之生厌。

便忽得明白。

——他之于沈鸢,从来都不是安慰。

一切都太晚了。

在最一开始就错了。

……

卫瓒从那一日开始,便生出了一些急迫来。

急着与朝中的大臣联络,急着从边疆往京城渗透,急着想要维护沈鸢一二。

再快一点也好。

哪怕只快一点,他就能把沈鸢,从京城里救出来。

他那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幸运的,有旧日卫家在京城的声望在,过了皇位更迭最紧张的那段时间,便依然有许多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愿意帮助他一二。

哪怕他们自身的处境也算不得很好。

他有些明白,沈鸢为何会这样恨自己了。

……可卫瓒还是慢了一步。

哪怕卫瓒愿意把自己所有的幸运都给沈鸢,也没办法救回他来。

那年冬日,因安王忌惮,他被调离辛祁两国的边境,改镇守北方,以御匈人秋冬劫掠。

辛趁机发兵,再一次攻来。

安王与朝中近臣商议了一夜,决意放弃康宁城,退守至辰关一带。

他听到这消息时,便知道一定会出事。

沈鸢不可能放弃康宁城。

——沈玉堇夫妇当年死守三月,才保下的康宁城。

沈鸢为了这座城失去了父母,变了性情,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一无所有。

更何况,安王如今亲信,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沈鸢在宫外跪了整整三天。

人来人往,安王不令人拦他,也没有人拦他。

沈鸢在朝中的名声已糟透了,哪怕同样不欲退让康宁城的人,也不屑提起他。

真提起了,也只觉得他是当年沈家夫妇的耻辱,反倒更觉得可恨。

若不是他,在朝中提起沈家夫妇,只怕还能保住康宁城,如今再提起沈家夫妇,众人想到他在外头跪着,只觉得可笑荒唐。

朝中一日一日地争执。

最终还是将康宁城弃了。

朝臣有喜有怒,一个个踏过沈鸢身侧,有经过他的,想起沈家夫妇,又想起他,越发恨得狠了,踢了他一脚。

沈鸢要许久才能爬起来。

隔了一会儿,复又直立跪在那儿。

隔了许久,一双玉底的靴子停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时仓皇万分。

安王自上而下,静静地看他,半晌,笑了一声。

眼底这时,才出现了一抹彻骨的恶意。

“沈卿想救康宁城?”

沈鸢的额头贴在粗糙的青石砖,喃喃说:“求您。”

他闭上眼睛时,已没有眼泪了。

沈鸢只喃喃说:“康宁城能守,真的能守。”

他曾读了千百册兵书。

最想改变的就是康宁城那一夜,想挽回他的父母。

如今什么都回不来了,也只有那一座城,那城里的人,是用他父母换回来的。

是那一天,他目送着的小船,驶向的地方。

他说:“臣可以立生死状,只要五千兵马,带上粮草,康宁城能守……”

安王温声说:“沈卿无寸功在身,只一张嘴,便要五千将士送命么?”

“昔日沈卿做军中幕僚,害死了多少人,怎的不长记性呢?”

“纵朕愿意应你,这朝中的大臣,哪有一个敢信你呢?”

沈鸢像是一个死人一样,伏在那处。

又重重地磕了几次头。

喃喃道:“请圣上开恩。”

安王终是笑了一声。

矮下身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抚摸一只宠物。

沈鸢连闪躲一下都不曾。

却是安王在他耳侧轻声说。

“既如此想去,沈卿便自己去吧。”

第53章

卫瓒的预感没有错,哪怕安王没有给沈鸢一兵一卒,沈鸢还是只身去了康宁城。

当时离康宁城最近的将领,是同样因为嘉佑帝风波,被贬谪至辰关一带的晋桉。

那是卫瓒最庆幸的事情。

晋桉给了沈鸢能力范畴内最大的帮助,粮食、援兵、药材,皆是冒着违逆上意的风险私下调用。那时的康宁城百姓,还有曾经承过他一话之恩的晋桉,也许是这世上最后一些愿意相信沈鸢的人。

沈鸢创造了第二个奇迹。

死守康宁的第二个月,恰逢辛国内乱,攻势渐缓,沈鸢和康宁城得以苟延残喘,撑到了开春。

辛人暂且退兵。

春季草原牛羊交配,部落无暇作战,卫瓒深入草原突袭,撵得对方四处溃逃,大胜而归。却没来得及回京,只联系朝中旧友运作,令他得以急匆匆重回辛祁边境。

他起初以为安王会不欲令他去。

后来想,兴许安王盼着他去。

兴许是调走他一次,见了后果,便的确怕了辛卷土重来,哪怕退让了康宁城,辰关也会吃紧。

又或许这里头,存着对沈鸢的恶意。

沈鸢如今稍有寸功,最不愿见的人,兴许就是凯旋的他。

可他不得不去见沈鸢,他已许久没见过他了。

他从前只是想不起沈鸢的笑容,如今却连他恼怒敌视的模样,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进城时先见的晋桉,晋桉告诉他,沈鸢就在沈家夫妇的旧宅。

旧日爱拽文簪花的少年,那时也几分狼狈,看了他许久、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说什么。

他匆匆一路进城,已想好了许多好话。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如何说好话,可这一路,他想了许多,如何去肯定沈鸢,如何与他说,他做得很好。

他想过沈鸢见了他会愤怒、会自惭自恼,甚至会避而不见。

什么样都好,怎样恨他憎他都好。

可他见到沈鸢的一瞬间,就知道不对了。

沈鸢静静坐在那旧宅之中,像是纸上绘着的人一样,苍白而单薄,抬眸静静瞧着他,浑身上下,连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眼中也没有一丝情绪。

他立在门口,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了他的后脊背。

他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许久才哑声问:“……照霜呢?”

沈鸢说:“像我父母一样。”

殉城了。

卫瓒终于想起,晋桉见他时,那欲言又止的神色里到底包含了什么话。

沈鸢抵达时,原本镇守康宁城的武将已战死,晋桉可以暗中襄助他,却不可能光明正大为他驱策。

沈鸢手中一颗棋也没有,与父母不同,他连自己都上不得马,坐镇两个月,唯一能用的将领,是陪伴他多年的照霜。

沈鸢一日一日教剑的照霜。

一夜一夜护他安宁的照霜。

沈鸢这许多年不能学武,他将所有学剑骑射的愿望,都寄托在了照霜身上。

在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唯一能够安慰他的,也只有比他更有韧性、更坚强的照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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