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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烈成性 第87节

梁侍卫嗅得车内的血腥味、又见沈鸢面如金纸,一侧知雪正挽起他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上施针。

便知道情形不好,喊了一声:“沈公子,我本就是来寻你的。”

沈鸢这一刻,已是清醒了许多,只是心虚气弱,轻声喃喃说:“你说。”

梁侍卫见他这样子,也不兜圈子,半晌道:“卫小侯爷可能出事了。”

沈鸢饶是已猜到他要说什么,身子一颤,却是知雪轻轻“呀”了一声,便将嘴唇抿得苍白,咬着牙说:“继续说。”

梁侍卫看了他半晌,似乎在犹豫判定他到底能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好一阵子才说:“小侯爷是去寻大夫去的。”

沈鸢说:“什么大夫?”

他忽得想起来了,那位望乡城的林大夫,有一位兄弟的林大夫。

刹那便是愣在原处。

梁侍卫只将卫瓒出去寻医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如何嘱托,又如何叫他瞒他。

不知怎的。

沈鸢那嗡鸣眩晕的感觉,似乎来得更厉害了,面上血色一寸一寸褪去,甚至比在安王那里、被强迫着看完了一场凌迟的痛苦感更甚。方才见过的那场凌迟,刀子仿佛是割在了他的身上。

——卫瓒是为他求医去的。

“此事并非公事,而是我的过错,小侯爷叫我瞒着你,我便替他遮着。”

“谁知道头两天小侯爷传了信来,道是情况不对,说有人在埋伏着林大夫,我问他是否要向侯府说明情况,他叫我按兵不动,说是情势复杂,不宜打草惊蛇。”

“之后好一段时间都没消息,我心里头定不住,便遣人去找。”

“却见那大夫住处有动过手的痕迹,一路往山下逃,留下了许多尸体。”

“小侯爷的枪……也留着了。”

习武之人,武器向来不离身,若是连枪都落了,那只怕是被逼进了绝境,凶多吉少。

沈鸢合了合眼睛。

竟是一阵一阵的虚软,血气翻涌之间,只强撑着,一动不动坐在那。

喉头又是一阵一阵腥甜,半晌忍下去了,开口声音嘶哑:“此事圣上知道么?”

梁侍卫道:“刚刚已报了回来,圣上震怒,已着人去搜查了。”

沈鸢闭上眼睛,半晌苍白着面孔,将手中荷包给梁侍卫看。

梁侍卫面色一变,道:“这是从何而来的。”

沈鸢说:“安王。”

梁侍卫越发面色一顿:“安王如今正在府中软禁,怎么可能……”

沈鸢说:“的确,你若同圣上说,也只会得这样一个结果。”

“更有甚者,”沈鸢说,“害死卫瓒的人就成了我。”

卫瓒是为他寻医访药去的。

他与卫瓒的矛盾,坊间总有人听说过。

安王今日给他的就是这样一个威胁。

若是他真昏了头脑,不知死活宣扬卫瓒为安王所害,那么届时安王反将一军,将事情都诬到他的头上。

凶手是安王的人,他长期往来的博士如今却为安王掌握。

他如何自证清白?

届时靖安侯府只剩得一个靖安侯,如今正往北疆的路上,安王未见得会立时动手,毕竟在路上谋杀,总要被追查到头上,但若是两军交战,靖安侯陨落,那便是兵家常事。

还需得给靖安侯写信。

沈鸢整理思路时,指尖一阵一阵发抖,半晌说:“多谢梁侍卫告知。”

梁侍卫拱了拱手。

半晌,见那车中坐着的少年,仿佛几日未见,便被逼到了悬崖边儿上,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半晌说了一句:“沈公子此刻……最好还是做得越少越好。”

沈鸢明白。

他越是在卫瓒的事情上用心动作,越是容易被安王捉住把柄。

可这之外的事情。

才是真正叫他没法儿面对的。

沈鸢一送走梁侍卫,在马车里就铺开了纸笔。

一字一字给靖安侯写信,却写到一半,就笔尖颤抖不能书。

只得叫来知雪,有气无力说:“知雪,你帮我写。”

知雪接过笔,听沈鸢一字一字念。

“沈鸢带累侯府至此,罪该万死。”

“万望姨父闻讯保重,警惕军中。待凯旋之日,若世子性命有失,沈鸢愿以命相抵。”

知雪写着写着,眼圈儿就红了。

咬着牙,一字一字写完了,正好行到侯府门口。

封上了,便遣人快马加鞭去送。

沈鸢忽得攥住知雪的手。

低着头,将那方私印取出,放到知雪手里,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待一会儿到了家中……吩咐下去,此事先不同姨母说。”

知雪小声说:“公子,瞒不住的。”

“圣上都已知晓的消息,侯夫人那边儿哪瞒得住。”

连知雪都知道的道理。

沈鸢低着头,几乎狼狈地喃喃:“瞒一天是一天。”

他现在怎么受得住侯夫人的目光和责难。

……

沈鸢将一应事务安排下去以后,又亲自送了家将出门去搜救。

而后独自去了枕戈院。

他不知卫瓒是否留下了只言片语,或是另有安排,只抱着侥幸的、隐晦的希望,去了卫瓒房里,翻箱倒柜的找寻。

被褥、字画、兵器。

一切都乱成了一团。

沈鸢最终连自己都没了力气。

他翻开最深处的、紧锁的箱子时,发现了卫瓒的一张画。

以简单的墨线勾勒描摹,裸背,红痣,层层叠叠的锦衣华服,堆叠在腰间。

沈鸢几乎一瞬间就发现了这画上的是谁,继而闪过了一个可怖的念头。

若这之后,嘉佑帝真的派人来查这房间,只怕立时便会发现,他与卫瓒之间隐晦的关系。

侯夫人也会知道,她唯一的儿子,是因为授受私情,替他去寻医,然后送了命的。

真的有人会原谅他吗?

沈鸢指尖竟颤抖了起来。

他慌里慌张的、将卫瓒藏在这箱子里的一切都倒了出来。

为他做了一半的兔子球,笨拙写给他的情诗,珍重叠好的里衣,他曾赠与卫瓒的兵书,以及一张一张描摹勾勒细致的画,皆是那傲气少年鲜少流露的柔软情思。

散落了一地。

他竟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意识到了,安王那句话的含义。

“你以为卫瓒死了,靖安侯府还能容下你么?”

这是毁了如今的他最快的方法。

卫瓒,前程,靖安侯府。

刹那他生出了一个极其可鄙卑劣的念头。

他想,必须将与他有关的东西都毁了。

他与卫瓒的联系便少上一分。

至少不能让人知道,卫瓒是因着授受私情,才为他寻医的。

若仅是手足情深,至少保得住卫瓒的名声。

保得住……他自己。

脑子里嗡鸣的念头,就是要与卫瓒断个一干二净。

如此靖安侯、侯夫人对他的失望会少一分。

如此他的罪责也会少一分。

他的前程,他绸缪追寻了许久的未来,才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此事必须要快。

要趁着所有人没有开始清查,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旖旎之前,将此事做下来。

他匆匆取了烛火来,将那画的一角引燃。

便见那苍白脆弱的纸张在火中扭曲焦黑,连带着那人的影子,也在他脑海中焦黑了。

那一瞬间,浮出无数这人嬉笑怒骂,几分慵懒的神色。

一碗姜汤,一口蜜糖,几分漫不经心喊折春,似真又似假的几声“沈哥哥”。

他想起了父母留下的那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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