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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烈成性 第99节

卫瓒笑吟吟一挑眉,道:“沈解元今非昔比。”

沈鸢半晌没说话,显然是不大高兴,却是淡淡说:“早知还不如叫林大夫也扎我两针了。”

卫瓒道:“那沈解元不是亏了么?”

沈鸢说:“亏什么了?”

卫瓒含笑淡淡地瞧他。

沈鸢这才想起,元夕本就是文人出风头的时候。

若是平日,沈鸢这般一路遇着人,同人攀谈结交,猜谜游乐,又出了风头,一定是极高兴的。

从前的时候,他会同文昌堂的学子结伴前来。

凤鸣斋每年都只做独一份儿的灯笼,年年都是出京城最难的谜,他连拿了三年,听着众人吹捧他文采,回去再将这灯挂在房檐下细细地看。

卫瓒想来也是知道的,便问他:“去凤鸣斋么?”

沈鸢看了卫瓒好一会儿,却闷声说:“我走累了。”

卫瓒便带他去附近的酒楼吃元宵。

预先订好的雅间,关了门儿,便只得卫瓒和沈鸢两个,透过窗还能瞧见楼下打把式卖艺、吞剑吐火的人。

端的是个好地方。

沈鸢顿了顿,面无表情,挑着卫瓒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卫瓒总觉着沈鸢这若有似无的小心思,实在是可爱,便有意假装看不出,慢悠悠给他介绍,说这酒楼的元宵年年都做得很好。

一桌子各式各样的小碗,一碗只装两颗,好教人各色的都能尝一口。

沈鸢随手拿起一碗,自尝了一口,是桂花白糖馅儿的,便是愣了一下,说:“怎么是甜的,还没肉。”

卫瓒撑着下巴笑说:“是了,我忘了,我娘才吃咸的呢,早知道就让你在家吃了再来了。”

沈鸢拿瓷匙搅了半天,说:“甜的就甜的吧。”

见卫瓒规规矩矩不说话,越发有些发闷,这人扮护卫扮上瘾了么,平日里话那么多,怎么这时候又偏偏成了哑巴。

顿觉口中的元宵无味了,半晌问:“你的是什么馅儿的。”

卫瓒说:“玫瑰核桃的。”

沈鸢“哦”了一声:“好吃么。”

卫瓒说:“也是甜的,你怕是不喜欢。”

沈鸢险些噎得说不出话来。

撇过头去好一阵子,却是嘴唇让瓷勺碰了碰。

那只他熟悉的手拿着勺子,舀着一颗白糯糯、热乎乎的元宵凑在他唇边。

卫瓒如今那张陌生的面孔,却透出一股子熟悉的坏心眼来,哄着他说:“属下忘了伺候公子了。”

沈鸢恶狠狠剜了他一眼,不情不愿低头咬着那一颗元宵。

嚼开糯米皮,玫瑰核桃的香甜塞了满口。

卫瓒说:“喜欢么?”

沈鸢鼓着腮帮子,冷酷品评说:“不好吃。”

卫瓒脸上的笑意已经盖不住了,轻声问:“公子还要伺候么?”

沈鸢又瞪了他一眼。

他便笑着又舀起了一颗,见着他家公子一脸凶恶地吃元宵。

就这么三口两口的工夫,却得外头似是店中人轻声禀告:“沈解元,安王殿下请您过去说话。”

沈鸢口中的清甜还在,闻听此言,登时一怔。

卫瓒眼中也闪过一道寒光。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是猜不透这安王此刻是什么意思。

沈鸢思忖片刻,便道:“你去回话与安王,说按理安王传唤,我本不该相拒。只是此时身体不适,恐在殿下面前失仪,故不敢相见。”

沈鸢此时还带着卫瓒,并不想在这时起冲突,便将这话说得圆滑婉转。

片刻后,听得照霜低声道:“公子,安王那边儿有动静,似乎往咱们这儿过来了。”

沈鸢面色一沉。

卫瓒立了起来。

沈鸢低声道:“你们先进来。”

便是照霜带着随行一干人等,将桌上东西尽数收起,也是从前沈鸢总爱偷偷读书,照霜为他收拾笔墨收拾得惯了,这会儿越发迅捷起来,转眼将桌上汤圆杯盏收起,仿佛只沈鸢一个人在此就餐似的模样。

沈鸢不知怎的,抬眼见着卫瓒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握着腰间的刀,平静无波地立在窗边,冲他微微一笑的模样。

分明只是一张陌生的,平静的面孔。

沈鸢在这一瞬间,却微微将脊背挺得笔直了。

他唯独不愿在卫瓒面前恐惧。

第79章

安王进屋来的时候,卫瓒已如寻常侍卫一般,立在门边。

沈鸢低头见礼,安王上下端详了他片刻,却如初见一般和蔼,亲切长辈一般慢慢指了指桌子道:“坐吧。”

沈鸢并不坐下,只静静立在边上,平静道:“沈折春不该与殿下同席。”

安王便微笑说:“我并不是来为难与你的。”

“不过是恰逢佳节,寂寞无趣,便同沈解元来说一说话。”

“这世上听得懂我说话的人,已不多了。”

若在从前,沈鸢闻听此言,或许不解。如今心里头却清楚了,用着别人的身份,背着别人的过去,怎么有人听得懂叶书喧的心思呢。也许只有他这与叶书喧境遇相似的一个人,才仿佛能窥得一二。

这或许便是初见时,安王待他和蔼的原因。

至于后来……

沈鸢垂眸道:“只怕我也并非殿下知己。”

安王转动着自己畸形手指上的扳指,眉目间微微显出几分戾色,却是柔声说:“如何不是呢?”

“怎么,折春是怕再观一次刑么?”

沈鸢瞳孔一缩。

他不愿卫瓒听着这话,便急促地喊了一声:“殿下。”

安王以为是他畏惧,这才满意笑了笑,眉目间几分阴翳,道:“罢了,教你的人都下去吧,我的确有几句话同你说。”

沈鸢说不出此次与先头有什么差别,只是瞧见卫瓒退出去的时候,目光一直静静盯着他,嘴唇动了动,依旧如当初那般说。

我在。

沈鸢说不出自己是可笑更多,还是暖意更多,他曾经那般敌视卫瓒,如今却只因为卫瓒在场,便有了莫大的勇气。

这房间里只剩下他与安王。

门轻轻关上,便见得安王眉目间的和蔼消散了些许,说:“如今的确有些琐事,想问一问折春。”

“前些日子,靖安侯在北疆连收了两封京中密信,之后捉出了几个刺客。”

此事赖不掉,沈鸢便道:“是折春得知小侯爷失踪,便写信请姨父小心。”

安王瞧着他道:“听闻沈解元如今替侯府四处应酬,很是风光,与往前已大不相同了。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沈鸢这一刻其实本该沉默的,他本不该同安王说什么。

安王已走到这一步,并非鼓弄唇舌便可以令其罢手。

只是他仍忍不住问:“什么叫聪明人?”

“明知忘恩负义,明知会祸及生民,陷世事于水火,仍因几分妒怨而为之,这便是聪明人么?”

他说过了这话,便知有些不妥。

安王却轻蔑而平淡地看着他:“不过是些大道理罢了,是个读书人都会粉饰几句,可事到临头,连几两白银都抵不过。”

“人之贪婪欲壑,若真几句道理便可以罢休,这千百年来又何来征战,你又为何这些年与卫瓒明争暗斗?”

沈鸢却半晌轻声说:“我不是与卫瓒斗,是与自己斗。”

“沈鸢学兵书时,头一句学的便是,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一时的嫉恨,也总有止息之日。”

“而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他一夜一夜憎恶折磨自己,与自己漫长争斗,直至自己已确信无法成为卫瓒,仍是无法遏制自己的渴望。

安王温声问他:“果真有止息之日?沈解元未免想得太好。”

沈鸢道:“纵无止息,我之喜怒爱恨,纠缠往复,也只应折磨我一人。”

安王却是静静看了他文弱的面孔半晌,听不出话中是讥讽还是嘲弄:“沈解元好气魄,如今倒还能惦记着为将。”

“我却听说,沈解元如今已连弓都拉不开了,今日我若要取沈解元的性命,只怕也易如反掌。”

沈鸢只是在这冰冷的目光中,反而站得更稳了些,不似与安王对话,却似与自己喃喃。

“的确,沈鸢已不能为将了。”

“若最后这一根为将的骨头,都被嫉妒折了。”

“那沈鸢还有什么?”

“这迟早付与尘土的皮囊。”

“还是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刻薄尖酸呢。”

他话罢,便觉出了前所未有的凉意,却也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次他没有再因恐惧而后退半步,并非全是为了书本上读来的大义,也是为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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