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 第221节
雷东川有点傻眼,他带董玉秀出来两天,怎么就给白子慕捡了一个爸爸回去?
董玉秀见他误会,连忙低声解释道:“是子慕的亲生父亲。”
几句话的功夫,郎卡那边已经检查好了,他坐在那里并没有听从医生的吩咐卧床休息,而是看着董玉秀的方向。
董玉秀注意到之后,就对雷东川道:“你先去帮我拿医药箱过来,我在这等你。”
雷东川一肚子疑惑,但长辈既然吩咐了,他也只能快步跑去拿了东西送来。
这次他再来的时候,走廊上就只剩下两三个人,估计是郎卡吩咐过什么,其余人散去了。
雷东川走到病房门口,老远就看到郎卡在病床前站着,握紧了董玉秀的手腕像是在争执什么,他吓了一跳,连忙几步赶过去。
郎卡走得很慢,额上有些冷汗,董玉秀不赞同道:“白大哥,刚才医生都说了,要你卧床静养,你先躺回去。”
“我能走。”
“你先听我的话呀。”
“……”
郎卡没有办法,被扶着慢慢坐下,躺回病床上,他的手依旧搭在董玉秀的手臂上,很自然地跟她牵在一处。
雷东川走近之后,就听到董玉秀在低声念叨他逞强,郎卡这样强势惯了的人,竟然认真听着,董玉秀说什么,他都点头说好。
雷东川这次是真傻眼了。
董姨认错人,这误会还好办,解释清楚就行了,但郎卡这是怎么回事?这言听计从的模样,跟他们之前见过的郎卡完全不同,要不是壳子一样,雷东川简直要以为换了一个人。
董玉秀抬头看过来,问道:“东川,药箱拿来了?”
雷东川愣了下,连忙把东西递过去:“拿来了,姨,都在这。”
董玉秀跟他说话的时候,郎卡也抬头看他,两个大男人一个在病床上躺着,一个在旁边站着,位置不同,但周身气质无二。
董玉秀拿了一些药出来,对他道:“这些是常备药,这些是止疼药,我刚才听医生说好像需要一些止疼药,也不知道这些能不能用上,等下你再问问医生。这些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这些年每次入藏来找人的时候,我都带上,就想着或许哪一天能用到呢……”
郎卡点头,声音温和道:“好。”
雷东川手臂上鸡皮疙瘩直冒,看着郎卡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他几次想跟董玉秀说话,但都被郎卡半路截了话去,之前那个眼高于顶的大老板好像一下变了一副模样,眼里只有董玉秀,什么话题都要自己来跟董玉秀讲,跟护主的大型狼犬没什么分别。
雷东川见过他锋利的獠牙,自然不敢信他的无害,但看到董玉秀随心所欲笑着讲话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有些疑惑——难道郎卡当真是白长淮?
董玉秀交代好药品之后,看过时间,打算先走。
郎卡立刻起身,毫不迟疑地想跟上。
董玉秀连忙按住他肩膀,道:“白大哥,你身体还没好,不能离开医院,你听医生的话啊,在医院住两天,我明天一早就过来看你。”
郎卡问:“你去哪?”
董玉秀笑道:“当然是回去见子慕,他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呢。”
郎卡脸上表情放松一些,坚持道:“我跟你一起去,我能走,而且我也想跟子慕说说话,他之前来我不知道,都没有跟他说什么——”
董玉秀摇头,坚持让他留下调养身体:“你现在身体最重要,别让我担心,子慕那边我要慢慢说,给我一点时间。”
郎卡想了想,道:“那好,你先去,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去找你们。”
他听得清楚,孩子长大了,需要时间来接受他,刚好他也要准备一点东西。
他的准备工作已经做了十几年,在家中、在各处都已为妻儿备下许多物品,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忽然手心冒汗,觉得什么都不够用,心里莫名紧张。
郎卡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但坚持送到外面,看起来很是不舍。
雷东川留了个心眼,以照顾的名义留了个人在医院,以往都是他雷老大留下人手盯着对方,这回不同,留下的那个人被郎卡的手下围在那,三四个盯他一个。
留下的人努力挺直腰板,他好歹也是跟着雷老大一路打拼到现在的,绝不能露怯。
郎卡的手下们一身藏袍,双手抱胸,眼睛瞪大了看着他,两边人互相这么瞪眼看着,面面相觑,站在医院走廊上。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
雷东川开车,琢磨了好一会小心翼翼开口道:“姨,凡事有很多种可能,就有的时候可能是凑巧了,这人看着像,但也要斟酌着再认一认……”
董玉秀笑道:“你觉得他和子慕不像,对不对?”
雷东川老实道:“听说郎卡以前重伤毁容,修复了几次,现在他变化太大,我说不好。”
董玉秀裹着棉服坐在一旁,嘴角轻轻扬起一点,眼角浮出浅浅笑纹:“我眼睛看不太清楚,反而觉得很像,他和子慕一样,都很会照顾人,也总是为别人想很多。”
雷东川没吭声。
他心想,郎卡前些天大马金刀坐在那,让手下按着多吉剃光胡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一点都没替多吉着想,人家小伙子现在还一边蓄胡须一边抹眼泪呢!
董玉秀又问:“你不觉得,他和子慕一样都很聪明吗?”
雷东川这次没话反驳,点头道:“那倒是。”
郎卡和白子慕加起来,俩人少说一万八千个心眼儿,往那坐得时间长了,都不怎么说人话——就说的那些,单个字他都认识,合在一起愣是听不懂。俩人一句话里能听出好几层意思,跟打哑谜似的,雷东川旁听都跟不上趟。
但仔细想想,这份儿谨慎和过人的聪明,还真是有些相似。
雷东川心里有了疑虑,再想起郎卡的时候,也不免觉得对方身上带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傍晚时分,回到驻地。
白子慕还没有回来,打问之后,才知道从他们走了就一直在档案室“帮忙”。
董玉秀一天大喜大悲,有些疲累,先回房间休息了,只留下雷东川在院子里等白子慕。
等了不一会,就看到白子慕拿着一个文件袋走过来,他面色苍白,看着只是眼尾微微泛红,倒是跟平时没什么太大区别。雷东川抬手想给他擦一下,白子慕还有些不好意思要躲。
雷东川道:“躲什么,又不是没瞧见你哭过。”
白子慕眼睫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水,看着湿漉漉的,他抿了下唇道:“我刚洗过脸。”
雷东川凑近闻了闻他身上,有香烛的味道,低声道:“你去那边了?”
白子慕垂眼,嗯了一声:“去给他上了香,这几天安排一下下葬的事,人找不到,总归还是有些物品留下,可以接回去入土为安。”他把文件袋用力握紧,眼眶发红,“我想先把那份工作证拿给妈妈先看一下。”
雷东川咽了一下,小声问道:“小碗儿,哥问你个事,你觉得郎卡……怎么样啊?”
白子慕沉浸在丧父的情绪里,一时有些没缓过来,过了一会才哑声道:“还行吧,过来的一路上他教了我很多,算是半个老师,不过我看他人很好说话,更像是朋友。”
“我的意思是,你看,你们年纪差了那么多——”
“也有忘年交吧,说实话,我觉得郎卡年纪虽然大了,但是思想灵活,想法很多,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白子慕说完,微微拧眉道:“反正跟他打对手,没个三年五载,做不成什么事,哥,你别想跟他争了,他根基太深。”
雷东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他年纪大,也算是咱们的长辈对吧?”
白子慕不解:“你到底要说什么?”
雷东川头皮发麻,但硬撑着道:“就是,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提个醒,我跟董姨今天过去找郎卡,本来打算谈金佛的事儿,但是出了些意外,反正……反正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董姨眼睛可能看得不是很清楚,难免遇到一个有点相似的人,会有些想法,你一定要在旁边看清楚了,把把关。”他最后嘀咕一句,很小声,但白子慕还是听清楚了。
白子慕抬头看他,气得脸颊鼓起来:“给你找个爸爸!”
“你别急呀,我这不是去给你打探情报吗!”
“起开,我不跟你说了!”
白子慕推搡开他,去了董玉秀的房间,雷东川跟了几步,但也不敢再惹他,只能站在门外,贴着门缝竖着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
房间里。
董玉秀换了一身衣服,简单洗漱过,正坐在那梳理头发,镜子旁是她刚拔下来的白发,虽然只有几根,但在乌木桌面上还是十分明显。
第241章 团圆(2)
白子慕看到白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走过去接过梳子轻轻给她梳头。
董玉秀看起来很平静,反倒是过来的白子慕像是这些天都没有休息好,看起来脸色苍白,很疲惫。
董玉秀拍了拍他的手,轻笑道:“子慕都长这么大了,妈妈都老了。”白子慕站在她身后很快否认,董玉秀又问:“刚才在院子里和你哥说什么呢?我在这都听到一点动静。”
“……没有,跟哥哥随便吵两句。”
“那可真是难得,从小到大,还没见你们俩闹过呢,你小时候呀,就只会欺负你哥,东川比你高那么多,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碰你。”董玉秀握着他的手,把他带到身前温和道,“东川跟你说了吗?”
白子慕唇线抿直,这是他小时候无意识抗拒的时候会做的动作,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董玉秀抬手轻抚他的脑袋,哄他:“子慕,我找到他了,你不高兴吗?”
白子慕道:“但是他不一定就是我爸爸。”
董玉秀放软了声音:“妈妈也是想了很久,之前一直都觉得他很像,今天他喊了我的名字,在医院醒来之后还跟我说了很多话,我越听越像他……”
白子慕拧眉:“他跟我们一路来饮马城,这么长时间,就算你没有告诉他你的名字,他也可以去跟其他人打听,问到名字也不奇怪。而且退一步来讲,他想起妈妈的名字,却没有想起我。”白子慕本意是想说这记忆并不可靠,至少不全面,但董玉秀听着却笑了,她抬手轻点儿子的鼻尖,问他:“宝宝吃醋了,是不是?”
“我没有!”
“他也很想你,还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听说每年都买……子慕,你还记得那条蓝色的小毯子吗?”董玉秀轻声安抚,“那也是他给你买的,难怪那个时候起我就瞧着眼熟,跟咱们家里用的一样,你刚出生的时候,用的第一条小毯子就是爸爸给你买的呢。”
白子慕猛然之间听到这个消息,警惕多过于惊喜,他手中还握着那份文件袋,实在无法接受凭空出现的另一个人。
他站在那,语气带了几分生硬:“妈妈,我还是觉得他不一定是我们要找的人,就算他是,也要拿出证据,他说他记不清,那这个世界上记不清的人太多了,总不能每一个人都是——”
白子慕还想要说什么,董玉秀却抬手抚摸他的脸颊,问他:“怎么又瘦了,这几天一定累坏了吧。”
白子慕摇头:“没事,只是没有休息好。”
董玉秀招手让他靠近一些,额头跟他贴在一处,像对待幼年时的小孩儿那样柔声哄他:“如果子慕不放心,我们明天一起去医院再看看他,好不好?”
“我还没有要认他。”白子慕绷着脸,“不管他是不是,我都没有想好要认他。”
“好好,我听你的,宝宝不怕。”
董玉秀把他抱在怀中,轻声安抚。
白子慕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这几天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一时间声音哽在喉咙里,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泛红:“妈妈,我找到一份证件,上面有他的名字。”
他打开档案袋,拿了那份残缺不全的工作证给她看,心情陈杂,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在这里用几天时间,大概整理好了那些档案,看过所有的资料和照片,最后只有这份东西不沾血迹,可以拿到母亲面前。
董玉秀打开档案袋,认真看了。
她认得上面的字迹,也曾在为白长淮收拾行李箱的时候,见过这份证件,但是此刻,她更相信自己白天见到的人。许多事情可以改,但是人身上的那种气场和长年累月带来的小习惯,是不会改变的。
“我本来想说找不到,但我不想骗你……”白子慕垂着眼睛,小声道。“妈妈,我不想你再难过一次。”
董玉秀看着他,眼睛里也湿润起来,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多年,彼此了解最多,她把白子慕当成比生命还要珍贵的存在,她的子慕何尝又不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