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能再靠近一点吗 第30节
慧明大师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一件事情。
当今掌握大权的那个男人, 先不管他究竟是太子还是皇帝,反正就是年轻的那个,他长得有多俊美, 心肠便有多黑。
慧明大师觉得他有癫症。
当然, 这个癫症在云缓眼里又有一个新的说法,叫神经病。
无论如何,慧明大师在见到太子之后,他不再渴望什么功名利禄, 也不渴望着成为麒朝最受追捧的高僧了, 他只渴望着时间能回到一年前或者半年前, 他继续当他财源滚滚的高僧, 继续忽悠凛州的一众权贵。
慧明大师原以为京城那群人只比凛州这些权贵聪明一点点, 他想着利用太子皇帝这些地位最高的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种场景他都想好了,自己要穿着金灿灿的袈裟, 文武百官甚至亲王皇子见了他慧明大师都得双手合十, 皇宫随便进出,甚至皇帝会为他在皇宫里建造一座华丽的佛堂。
跪拜皇帝?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大师, 哪里用得着跪拜皇帝?就连皇帝也得捧着他,把他奉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国师。
现在么——太子就在他面前,他不仅不敢利用,还得跪在太子面前,连头都不能抬。
太子这条船他是上了, 可一旦上去, 便不能下来了。
经过这两天的试探打听, 慧明大师已经打听出来了, 连锋现在确切还是太子。皇帝还没死呢, 他没篡位,自然还是太子。
不过太子有个毛病,他不喜欢听别人喊他“殿下”,而是喜欢别人喊他“陛下”,他也不喜欢自称为“孤”,而是喜欢自称为“朕。”
慧明大师揣测这是因为太子是个十分虚荣的人,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他虚荣心犯了。
譬如慧明大师自己,他年轻时候也不喜欢别人喊他“小和尚”,而是希望别人喊他“高僧”,自己也不喜欢自称“贫僧”,而是喜欢自称“老衲”。
自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慧明大师都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只敢在自己心里想想。
按照这位太子殿下时发癫症的性情,一旦慧明大师表现出来了,他的脑袋也要随之落地了。
两人正在王府之中。
太子殿下在凛王府中并不稀奇,因为他现在的差事既不是领兵打仗也不是辅政监国,而是当个端茶倒水的下人。
稀奇的是慧明大师也在这里。
慧明大师现在欲哭无泪,两日之前,他的灵云寺里来了一帮人,这帮人个个带着非同寻常的杀气,自称是太子的五品影卫,占据了他的地盘。
凛州这么大,没有哪个地方比灵云寺里安插人手更合适。
慧明大师不敢拒绝,他深切的知道,一旦他拒绝为太子服务,那他将被太子割下脑袋挂在城墙上。
“陛、陛下,”慧明大师道,“您有何吩咐?”
连锋冷淡的支着下巴,狭长眸子看向近处的湖泊:“这段时间你在王府待着吧,王妃有一处佛堂空着,你暂时住在里面。”
慧明大师愣住了。
连锋脸色顿时冷了几分,语气更为不耐烦:“你有什么不满?”
慧明大师赶紧道:“谨遵陛下吩咐,贫僧不敢不满。”
连锋淡淡的道:“倘若有人加害王妃,你以同种方法回敬便是了。”
这些天连锋想过把云尧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但云尧一天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凛王的院子里,连锋手中暗卫倒不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杀人,就算云尧躲到天上去,只要连锋想杀,暗卫总能给他杀掉。
只是死得太过蹊跷,会打草惊蛇,让凛王心生怀疑。
连锋是看不上凛王,他却不得不承认,凛王的警惕心比他几个儿子稍微强一些。
慧明大师恭敬的道:“是。”
连锋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敲打两下:“你退下吧。”
慧明大师从来没有在别人府上住过——倒不是别人不让他住,能有一位得道高僧住在家里,换谁都求之不得。
只是他不乐意。
王妃那小小的佛堂,怎么能住他这么厉害的大师?
眼下没有其他办法,他的灵云寺已经成了太子人马的据点之一,他的身家性命都被太子掌控,只能屈服在太子的淫威之下。
慧明大师叹了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和太子这样的人来往,他想算计对方,可对方的城府如此深沉,压根不是他能算计得了的。
刚走没几步,慧明大师便看到云缓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云缓正寻找连锋,压根没有想到会碰见慧明大师。
之前慧明大师惩罚过云缓很多次,以至于云缓私底下总是偷偷骂他“老秃驴”“老法海”。
眼下突然看到慧明大师,云缓心里发怵,生怕慧明大师今天哪里看自己不顺眼,又要想法子让王妃罚自己。
云缓双掌合十:“慧明大师。”
慧明大师看到云缓之后,低落的心情瞬间没有那么低落了。
虽然拿捏太子不成,拿捏拿捏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子,他还是很可以的。
慧明大师咳嗽一声:“七公子近来可好?”
云缓只想从他手下逃离:“最近还好。”
“老衲这些天要在王府诵经祈福,暂时住在这里,七公子在佛理方面若有不懂之处,可来询问老衲。”
云缓:“……”
虽然云缓抄写了不少经书,但他对佛法研究得不深,可以说是没有研究。
让他和慧明大师这个老秃驴谈经论道,还不如把云缓关禁闭。
他有些烦闷,想着随便糊弄过去:“若有不懂的地方,一定会请教大师。”
慧明大师刚刚被太子吓惨了,如今看云缓见到自己亦是不情不愿的,当然要趁机显摆一下威风,证明他还是那个厉害的慧明大师:“咳咳,那老衲会告诉王妃一声,让王妃提醒七公子这些时日多研究佛经。”
云缓听到慧明大师这样说,便知道这一顿抄经是少不了的了。
这个时候,连锋的声音传来:“慧明大师难道不知道最近凛王府上有贵客么?小公子每日应酬尚且来不及,又有什么时间研究佛经?”
慧明大师灰白的胡须抖动了起来,接着他回过身去。
果不其然,慧明大师看到了一脸冷淡的连锋。
云缓知道慧明大师心胸狭隘,连锋的话语如此强硬,就连凛王都不敢这么和他这位信徒上万的大师讲话。
云缓轻轻咳嗽一声:“公仪,不许对大师这么失礼。”
连锋对慧明大师拱了拱手,面无表情的道:“失礼了。”
慧明大师心中苦涩,他又没敢真对这位云小公子做什么,就是言语上稍微拿捏那么一下下,宣泄宣泄他无家可归的苦闷,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那么快就赶到了。
他怎么担得起太子殿下对他行礼?虽然太子对他恭恭敬敬行礼的场景在他脑海里幻想了无数次,一旦真的发生了,慧明大师简直觉得这是在折自己寿命。
他一下子跳起来去扶连锋:“不必,不必。是贫僧思虑不周,既然凛王府最近有许多要事忙碌,小公子当忙于正事。探讨佛理一事,来日再说,来日再说。”
云缓疑惑的偏了偏头。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看向了云缓:“阿弥陀佛,贫僧先回去了。”
云缓看着慧明大师的身影:“连锋,你有没有感觉,慧明大师今天不对劲。”
“没有,我与他只见过这两面,不清楚他的性情。”
云缓道:“或许他急着去见我母妃,今天对我们手下留情了。连锋,你以后千万不要招惹他,我几个兄长,还有我父王,他们这么粗鲁的人见到慧明大师都客客气气的,可见他十分可怕。如果得罪他,万一他在你身上下咒让你倒霉,那多不好。”
连锋似笑非笑:“我平生从不相信这些,一身正气的人不会被奸佞所害。”
云缓对连锋肃然起敬。
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情,其实凛王和云缓的几个兄长也不屑去做,他们骨子里觉着捧道士和尚不如捧自己。只是面对有神通的慧明大师,他们不敢流露出来,虽不去捧,他们亦不敢得罪。
在云缓眼里,连锋与他们格外不同。
云缓道:“父王刚刚派人告诉我们,伯山族的王子和公主下午便到了,让我们准备迎接。”
连锋不悦:“你也要去?”
这一行人接待伯山族,按照规矩是要骑马二十里相迎,云缓身子骨脆弱,连锋记着前世的时候云缓并没有过去,数日之后因缘巧合才遇到了陌那持。
云缓点了点头道:“不仅我要过去,母妃亦要过去。因为靖侯世子在这里,排场要正式有礼数一些,不可显得凛州与伯山族过分亲近。”
王妃虽然会骑马,但她只是野外踏青时随便溜达溜达,压根追不上这么宏大的队伍。她现在有了封地和皇帝给的头衔,身份不同以往,因而今日她并不骑马,只坐在马车里随行。
托王妃的福,云缓只需要和王妃一同在马车中。
连锋对伯山族这对兄妹并无好感,前世陌那持对云缓一见生情,总是跟在云缓的身后百般讨好。
当时王妃意外去世,云缓伤心痛苦之下不愿理会陌那持,陌那持并不放弃。
云缓怀疑王妃是被人害死,凛王知晓最有嫌疑的人是云尧,为了袒护云尧,他打了云缓一巴掌,云缓一边耳朵因此流血聋掉。
凛王勒令云缓不准胡说八道,否则割掉云缓的舌头。
得知云缓被打,陌那持三天两头的送药,并表明要帮云缓查出凶手。而且,陌那持知晓云缓关心连锋,私下里警告连锋,不准连锋再接近云缓。
世上最信赖连锋的人大概只有云缓,连锋前世被皇帝算计,手下不少心腹倒戈相向,在凛王府的前两年里,他比最污浊的淤泥都要不堪。
从众星捧月到众叛亲离,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到异族公子的奴隶,这种反差无人能接受。连锋想,他表面上是平静的,实际上已在这段岁月里疯了。
大概为天所佑,在连锋彻底黑化之时,云缓陪在他的身侧,给他递上温热的糕点,又给他一口干净的水。
即便陌那持挑拨离间,诬陷连锋是云尧安插在云缓身边的奸细,云缓依旧相信连锋没有这样做。
云缓只相信他自己眼睛看到的,只相信他感知到的真假,他说他不想成为凛王那样黑白不分的人。
有时候,云缓着实迟钝,但有时候,他又无比敏感。
出城的时候云缓与王妃坐在马车里。
云缓掀开马车帘子看向外面。靖王世子苏康年一同过去,云缓能够理解,毕竟苏康年留下来便是监督凛王府与伯山族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勾结。
但慧明大师一同过去——这和尚年龄很大了吧?难道他就不怕突然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断脖子吗?
王妃倒了一杯茶:“缓缓,你在看什么?”
“慧明大师怎么也来了?”
王妃含笑道:“慧明大师说他这些时日想住在王府中,因为伯山族来的王子和公主是贵客,便一同来迎接。”
云缓跟着微微一笑:“他这般热络,难不成王子和公主还能给他贡献香火?”
王妃轻轻拧了拧云缓的脸:“你这孩子,不准胡说八道。”
外面是碧绿辽阔的草原,雪白的月阆花点缀在一片碧绿之中,马车很快随着众人停了下来。
连锋从马背上下来,敲了一下车身:“伯山族的人要到了。”
云缓上了连锋的马,连锋在旁边给他拉着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