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鲸鱼 第42节
隔着挡板,音乐声淡出了,舞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别这么在意,”于斯年安慰道,“你是为了参加校史音乐剧,不是为了他。”
他还想多说几句,上一个节目已经结束了。
“别聊天,”负责人在他们身侧催促道,“收拾收拾准备上场。”
晏安鱼抿着嘴,把手机放回一旁的桌子上。
穿着长裙的主持人上台串讲,晏安鱼退到一旁,下意识往另一侧的入口张望。
灯光在地板上打出一个白色的三角,李无掀开帘子,带着步笑梅回了后台。
他回头看了晏安鱼一眼,笑着没说话,只是挽起胳膊,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舞台的顶光开始变色,蓝色的流动光影倾泻而下,从遮光帘里透出来,在晏安鱼的身上映出细长的蓝色缝隙。
他看着李无,心里激起了斗志。
“加油!”
他做了个深呼吸,接过负责人递来的话筒,回身与于斯年击掌,迈上了舞台。
从后台走进来的瞬间,所有的灯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体育馆的看台环绕着左右,观众席昏暗一片,除了他们手上的荧光棒,什么也看不清。
晏安鱼攥着手里的话筒,不由地开始紧张。
一般的声乐考核都是不需要话筒的,但体育馆场地大,有人多,主办方只能用话筒收音。
晏安鱼习惯了空着双手,沉甸甸的话筒让他觉得束手束脚。
他调整呼吸,不去看台下乌泱泱的观众,放松身体,左手自然地搭在三角钢琴上。
前奏奏响,晏安鱼听见从台下传来了议论声,可他没有顾及这些,完全将情感投入进演唱中。
——In einem Baechlein helle,
Da schoss in froher Eil'
一旦投入到歌曲本身,晏安鱼什么也不怕了。
他用嗓音拿捏着细腻的情感,开口便是惊艳四座的、清亮的男高音。
排练了无数次,钢伴已经和他的演唱完美契合,就算话筒的传声改变了些许音色,但晏安鱼也丝毫没有被影响。
他的声音不如假声男高音轻柔,也不像李无那样具有穿透力,却是别样的一番感受。
仿佛置身于春风拂过的山间小路,灵巧而充满自然感。
池塘、渔夫、鳟鱼……一个寓言般小巧的故事,被他用歌声讲述出来。
一曲唱毕,钢琴声如流水般滑过,最终定格在一片掌声中。
晏安鱼笑着鞠躬,和于斯年一同站在白昼般的灯光下,接受属于他们的喝彩。
舞台左侧挂着电子大屏,他的脸清晰展现在每个观众面前,浅棕色的雀斑星星点点,配上一身简单干净的黑色礼服,比任何妆容都要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接受如此多的掌声,他看着台下那么多同学和老师,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腿软。
于斯年忍不住笑了,轻咳了两声,晏安鱼反应过来,赶紧转身跟着下台。
他太紧张,以至于都快走到更衣室,才发现手里还拿着话筒。
晏安鱼把话筒还给负责人,对方难得地没有数落他,一改之前严厉的语气。
更衣室里,于斯年换下租来的演出服,把两件西装外套叠在一块儿,收进纸袋里。
“安鱼,你怎么上台放松,唱完了反而这么紧张?”
于斯年笑着打趣他,视线落在晏安鱼胸前。
晏安鱼还有些腿软,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从储物柜里摸出鲸鱼项链,戴在脖子上。
“哎呀…看那么多人鼓掌,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脸颊红红的,虽然有些累了,但眼里兴奋之色未褪。
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晏安鱼拿出来看了一眼,整个人立刻又来了精神。
“先不和你说啦,”他快速收拾好书包,随意往肩上一挎,关上柜门,“温医生来找我了,我先走了!”
“哎——”
于斯年还想同他说什么,晏安鱼已经跑没了影。
晚会结束了,主持人念着无人在意的结尾语,后台的演员陆续离开,只剩下一地狼藉。
晏安鱼跨过地上的彩带和道具,一路跑到后台出口。
树影摇曳,昏暗的路上只有两盏路灯,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们横穿而过。
隔着飞掠的人影,晏安鱼一眼瞥见站在对面的温景焕,一颗心激动得怦怦直跳。
路灯下,温景焕穿着连帽衫,戴着帽子,遮住了头发和前额。他侧头盯着远处的人群,像是不确定晏安鱼会从哪张门出来,又不敢凑近查看。
吃早餐的时候,晏安鱼以为温景焕在生他的气,现在见到他来接自己,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里!”
晏安鱼伸长了胳膊,冲他使劲儿挥了挥。
他的声音混在车铃里,温景焕也依旧听到了。
温景焕转过头,冷感的脸上露出笑容,快步向晏安鱼走来。
晏安鱼也跳下了台阶,他刚要过马路,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
“晏安鱼!”
耿卉突然从正门出口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晏安鱼的手。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大帮子人,都是班上的同学。
“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去吃烧烤吗?”
她兴奋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马路对面的人,“班费聚餐,不花钱!”
晏安鱼愣了愣神,他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温景焕,发现对方已经沉下了脸。
他紧张起来,被温景焕的目光灼得发疼,下意识就抽出了手。
“不……不了吧,”他小声说,“我朋友来接我了。”
耿卉眨眨眼,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温景焕。
“哎呀,是上次的帅哥呀。叫上他一起来嘛,”她压低声音说,“反正很多人都不来,讨人厌的步大小姐也没来,多他一个没事儿。”
晏安鱼的视线掠过耿卉。
路灯下,那群并不相熟的同学们凑在一块儿,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再转头,温景焕立在马路边,深蓝色的影子拉得很长。
晏安鱼忽然察觉到,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次。公交车站、学校门口、宿舍楼下……除了工作,温医生好像永远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也不参加活动。
晏安鱼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我去问问他,”晏安鱼抿着嘴,“你等我一下。”
耿卉抱着胳膊,颇为期待地点点头。“去吧去吧。”
不远处,一个女生不知道在说什么段子,逗得周围人都笑得合不拢嘴。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晏安鱼避让了几辆自行车,跑到了温景焕跟前。
然而,邀请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便被对方额头上的伤口吓了一跳。
路灯实在昏暗,温景焕又戴着帽子。此刻隔近了,晏安鱼才看到他右前额处的伤口。
伤口不算大,但红得厉害,结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血痂,挂在眉心上。
“这是怎么弄的?”
晏安鱼的心揪紧了,他想要伸手摸一下,却被温景焕躲开。
温惊呼往后退一步,黄色的灯光落下来,把伤口暴露在晏安鱼眼前。
“没什么,不小心摔倒了,”温景焕摘下兜帽,失落地笑了笑,“是不是很丑?”
晏安鱼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他别开目光,不去看他。
“怎么会,一点儿都不丑。”
“是吗。”
温景焕的视线落在他的睫毛上,晏安鱼知道他的看自己,因此更加不敢抬头。
“你要去和同学玩吗?”温景焕问。
喜欢的人伤成这样,晏安鱼自然是没心思去了。
“我才不去,”他故意撇着嘴,“没意思。”
他埋着头,随手摩挲着衣袖上的扣子。
飞蛾在灯泡上扑腾,水泥路上的影子晃了晃,晏安鱼低着头,正巧看到温景焕伸出手,仿佛是想摸他的头,却在半空止住了。
温景焕以为他没看到自己的动作,殊不知他全都看在眼里,一颗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两人无声地拉扯了一会儿,温景焕收回手,攥紧了拳头。
“骗人,”他强忍着心中的戾气,说着违背心意的话,“我知道你想去。安鱼,想去就去吧。”
“不行!”
晏安鱼急了,凑过来看他的伤口,“你都伤成这样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
他避开温景焕的视线,红着脸,轻轻摸了一下伤口附近,“疼不疼?上过药了吗?”
“上过了,没大碍,”温景焕抓住他的手指,轻轻攥在手里,“别担心我,你去玩吧。”
他的掌心很凉,晏安鱼一下子紧张起来,觉得指尖发麻。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他赶紧把手抽出来,假装生气的模样,“既然你说没大碍,那就跟我一起去吧!”
温景焕眨眨眼,一副没听懂的表情。
“……安鱼,你在邀请我吗?”
“是啊,”晏安鱼觉得脸颊都发烫了,支支吾吾地说,“你和我一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