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血族契约 第5节
“哟……王校长难得大方一回了!”
“以王校长那副铁公鸡的性子,会舍得钱去城里购买乐器?”
“就是,就是,咱们小学不是没音乐课吗?”
“听说新来的霍老师教音乐……”
“那一定是霍老师买的!”
“不愧是城里来的老师,真有钱!”
村民们议论纷纷,两名送货员抬着大箱子,穿过田间小路,送到了万宏小学。
当天下午,学校安排了音乐课。
霍老师来到四年级,挑了几个力气大的男生,从他的办公室里把崭新的脚踏风琴抬到教室的讲台前。
学生们好奇地围着脚踏风琴,霍老师耐心地介绍乐器的使用方法,胆大的学生伸指在风琴的琴键上按来按去,霎时,教室里响起美妙的音符。
上课铃一响,学生们回到座位,霍老师坐在脚踏风琴前的椅子上,弹了一首简单的曲子,学生们激动地鼓掌。
那一节课,从四年级的教室里不时地传出美妙的琴音,引得其他班的学生心猿意马,恨不得音乐课快点到来。
*****
南方的五月初正是种早稻的最佳时期,家家户户忙着插秧。
学校放了一周的农忙假,孩子们兴高采烈,有的帮家里人插秧,有的什么都不用做,玩就行了。
秦小游家里有两亩地,一到农忙假,兄弟俩便孝顺地帮父母干活。
大清早,一家人吃完饭,带上各种工具,一起去田里。
秦小游去年农忙假学会了插秧,今年倒没有生疏,有模有样地插了三大排的秧苗,有些耐不住性子,回头瞅了瞅哥哥秦霖,只见他秧的插得又快又整齐,仿佛不知疲倦。
秦小游插完手里的秧苗,直起发酸的腰,踩着泥走到田路边,从备好的木桶里盛了瓢水,反复冲洗手上的泥,接着提起热水瓶,倒了一杯温水,一口气喝尽。
“哥,要喝水吗?”他问仍在插秧的秦霖。
“不用。”一向做事认真的秦霖回绝了他的好意。
秦小游耸耸,见父亲还在运秧苗,打算歇一会。毕竟年纪小,体力有限,干不动活。
“小游,来一下。”不远处的石大海朝他招手。
“什么事?”秦小游见父母没注意他,沿着田路走向石大海。
“小黑他们说想去河滩捡河蚌,你要不要一起去?”石大海问。
秦小游心动,看着忙碌的父母和哥哥,一脸为难。“还要插秧呢!”
“就一会儿,走吧!”石大海扯扯他的袖子,怂恿。十岁的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哪能坚持插一天的秧?再则,他们也没大人的体力耐力,不捣乱就不错了。
秦小游内心挣扎了几秒,禁不住诱惑,同意了。
两个孩子趁大人不注意,快速前往河滩,早有四五个孩子高高地挽起裤脚,弯腰在河里摸索。
“小黑,我们来了。”石大海快乐地奔了过去。
秦小游跟在他后头,看到河边扔了几个小河蚌,不禁手痒了。
去年夏天,他在河里游泳时,摸了一个比手掌还大的河蚌,可羡慕死一帮小伙伴了,带回家撬开壳一瞧,里面居然藏了颗大珍珠,那珠子圆润又洁白,妈妈开心地拿去做了条珍珠坠链,炫耀了好一阵子。
所以,每一个摸河蚌的孩子,都有一颗向往珍珠的心。虽然大部分河蚌喂了鸭子,却不妨碍他们摸河蚌的热情。
五六个小学生在河滩玩得不亦乐乎,暗中较劲,看谁挖到最大的河蚌。
河蚌大多埋在河泥里,他们越走越远,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全是水葫芦的河道。
水葫芦又名凤眼莲,浮水植物,花瓣紫蓝色,四周呈淡紫红色,中间有一个明显的鲜黄斑点,像凤凰的眼睛,几朵簇拥到一起,非常漂亮。
一大片水葫芦开花,像一朵朵开屏的孔雀尾巴,点缀着整条河道,十分靓丽。
然而,花朵再漂亮,也不受村民喜欢。
河道里长了一大片水葫芦,阻塞水道,影响交通,村民便开船一大片一大片地捞出来,恢复河水的清明。而捞出来的水葫芦,成了家禽的饲料。
这段时间村民忙着插秧,忽略了河里的水葫芦,水葫芦肆意地生长,侵占了河道。
五月不是水葫芦的开花期,河道上绿汪汪一片,叶柄鼓得像一个小小的气囊。小朋友爱玩,蹚水接近水葫芦,摘叶柄捏小气囊。
秦小游想着给家里的鸭子摘些饲料,便拖了一大把。
水葫芦的根藏在水下,像头发丝一样长而浓密,一簇连着一簇,摘一株牵动一大片。
秦小游拖得吃力,把裤子往上卷,往河水深处走去,使出吃.奶的劲,连拖带拉,突然,一大片黑丝被他从水里拖了出来,他以为是水葫芦的根,伸手往上一拽——
“啊啊啊啊——”
孩子惊恐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河畔,连远在田里插秧的村民都听到了。
大人们被吓了一跳,正想骂小崽子闹腾,紧接着,多个孩子惊叫连连,异常凄厉,大人们立即放下手头的事,陆续往河畔跑去。
“河里死人啦!”
不知谁喊一声,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第5章 乡村
秦小游被吓坏了。
十岁,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连死亡是什么还很模糊,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人的尸体。
当一具被水泡得发白,全身青肿的女尸被拽出水面时,可怕的死亡面孔冲击着毫无防备的秦小游,他吓得扔掉女尸的头发,连滚带爬地逃回岸上,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石大海和小黑等孩子听到他骇然的叫声,跑了过去,当他们看到浮在水葫芦间的女尸后,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大叫,有的甚至吓哭了。
终于,田里插秧的大人们纷纷跑到河滩,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小朋友们哭喊着扑进家长的怀里,语无伦次。
“尸……尸体!河里有尸体……”
“妈妈,我吓死了!呜哇!”
大人们闻言,抱紧自家孩子,其他人走到河边查看。
秦霖从一堆大人身后挤进去,想看个明白,被秦飞跃一把抓住,捂住眼睛往后拉。王春兰找到趴在河滩上颤抖的秦小游,快速地将他抱了起来。
秦小游紧紧地抱住妈妈,边哭边喊:“妈!妈妈……好可怕!”
“没事,没事了,妈妈在,妈妈在。”王春兰不断地抚摸他的背,抱他站到人群的外围,远离河滩。
很快,村长和村干部闻讯赶到河滩,让几个胆子大的中年男人把尸体捞上来。
有人认出尸体是谁,惊呼:“这不是阿兰吗?”
“阿兰?”
阿兰家的人一愣,仔细辨认,不敢置信真是自家闺女,顿时哭天喊地。
“老天爷啊,怎么会是阿兰?”
阿兰五十多岁的亲妈,一屁股坐在河滩上,拍打着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好闺女啊!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死了啊?我苦命的阿兰啊——”
“阿兰姐!呜哇哇……阿兰姐,你醒醒啊!”
悲伤战胜了对死尸的恐惧,一家人围着尸体凄惨地哭喊。
“阿兰前天不是进城了吗?”人群中有人小声地问。
“是啊,阿兰一直在城里的酒店当服务生,前段时间回来农忙,结果酒店老板打电话催她回去上班,哪想到……”
村民们议论纷纷,怎么都想不通,该去城里的阿兰,为什么成了河里的一具浮尸?
三个多小时后,镇上的警车“呜呜呜”地进村。
之后的事,秦小游就不知道了。
他被家人带回家,王春兰给他洗了个热水澡,喝了姜汤,让他躺床上,哪都不去。
秦小游缩在被窝里,身体控制不住地打寒颤。秦霖坐在床上,紧紧地挨着他,陪伴他。
王春兰从村里的小卖部里买了香和红蜡烛,跑了一趟山上的三教爷庙,求了一道驱邪的符纸,化成灰放进温水里,给秦小游喝。
也许是符水起了作用,也许是累得不行,秦小游打着盹,靠着哥哥睡着了。
秦霖见他睡熟了,悄悄地下床,突然,衣角被扯住,他回头看秦小游,只见弟弟瞪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惊惧地望着他。
他连忙坐回原位,拍拍弟弟的背,安抚:“别怕,我在,不走。”
秦小游幽黑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闭上,沙哑地哽咽:“哥,河里有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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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来了,法医来了,很快,他们又走了。
阿兰的家人不相信阿兰是溺水自杀,可是警察查不出他杀的线索,而法医的尸检报告上显示尸体无任何他杀痕迹,死者是窒息而亡。唯一让人奇怪的是,死者体内的血液比普通人的少了一半以上,而尸体表面没有明显的出血伤口。
没有伤口,无法解释怪象,找不到他杀证据,最后只能以跳河自杀结案。
阿兰的家人哭闹了几天,村长和村干部轮流劝解和安慰,最终,他们认命了。
葬礼办得很仓促,毕竟阿兰才二十岁,未婚,又是自杀,为了让活着的人尽早走出她的死亡阴影,三天办完丧事,入棺,送山上土葬。
那墓,本来是阿兰爷爷提前给自己准备的,如今先让孙女用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样的悲伤。
秦小游趴在二楼的阳台栏杆上,看着送葬队伍从楼下小道上经过。村民辛苦地抬着棺材,死者的亲人围着棺材哭得悲痛欲绝,他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
“小游,进来。”秦霖拉了他一把。
秦小游深吸了口气,跟他回屋,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阿兰的黑白照片从眼前晃过,那是一个漂亮乐观的姑娘。
秦小游和阿兰有过接触。
阿兰十八岁进城打工,每次回来,都会带糖果,发给村里的孩子们吃。
村东的阿柱他妈上门说亲,被阿兰家拒绝了。据阿兰妈说阿兰在城里交了男朋友,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双方父母见过面,男方家里不嫌弃阿兰是乡下人,准备过年就把婚给结了。
然而,现在才五月初,阿兰走了。
永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