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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 第18节

“你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准备了礼物,还要准备生辰?”絮果眼巴巴地看着墙上的不苦大师,就差把“快说你不知道,我给你好好讲讲”写在脸上。

看着小孩冻的通红但依旧兴奋搭话的笑脸,不苦长叹一口气,行吧,谁让伯伯我宠着你呢。

“是叔叔。”絮果纠正。

“我比你爹大,是伯伯。”不苦大师反弹。

絮果“咦”了好大一声,真诚提出困惑:“你在阿爹面前不是这么说的。”

不苦大师的眼前随之浮现出了好友那张玉面修罗的脸,很怂地想着,因为他气场太足,我怕当他哥折寿:“叔叔,叔叔,行了吧?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父子俩的了。”大师一边动作甚为熟练地翻墙进了连家,一边领着絮果往暖和的后厨走去,“那絮果夫子可不可以告诉叔叔,为什么还要准备生辰啊?”

絮果摇头晃脑的开心极了,他就知道不苦叔叔也不知道:“因为阿娘在给我们过生辰的时候也是这样哦。不只是准备礼物,还会操心整个仪式。”

不苦:“???”你在说什么废话文学?

“所以,我们在庆祝的时候也要准备全套。”絮果不仅回答了大师的疑惑,还会主动安慰,“你是不是以前完全没有这么逆推的想过?没有关系,不要内疚,阿娘说我们小朋友呢,在前运算阶段就是这样的,是不可逆逻辑,想不到也正常。我会提醒你,也会教你,下次你就不会这样啦。”

不苦大师当场宕机。咱俩到底谁是孩子?为什么你说的话里每一个字我都知道意思,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什么什么前运算阶段?

“就是我问你四加二等于几,你知道等于六。可如果我问你六减四等于几,你就不知道啦。”絮果停顿片刻,又贴心地补了一句,“顺便一说,答案是等于二哦。”

不苦大师:“……”我知道!

好吧,不苦总算勉强理解了絮果他娘的意思,也就是说,她觉得像絮果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只能理解自己过生辰开心、收到礼物快乐,但是他们没办法由己度人,意识到别人也需要这样的仪式感。

也是在那个仓皇的刹那,不苦大师突然发现,他好像真的从未给他阿娘准备过这些。

每年的生辰礼物,不苦肯定是有用心准备的,他是说他从没有想过去从头到尾地给他阿娘准备一个像样的生辰仪式。

但是,从小到大的每一年,他阿娘都没有忘记过给他准备,甚至也许都不是只准备一天的从早到晚,而是从好些天前她就已经在张罗遴选,从生辰宴的菜式到她那天准备的穿着打扮,他……

他还不如一个六岁的孩子懂事。

然后,心情低落的不苦大师,就感觉到了一个热乎乎的小手,努力地探了过来,碰了碰他的上臂。这是小矮子絮果如今能勉强探到的极限,他安慰他说:“你的反应已经很快啦,超棒的,所以,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我今天带你做一遍,你以后肯定就不会忘记啦。”

不苦甚至都能想象得到,絮果的这一套话是从哪里听来,又是在何种情境下学会的。他的阿娘把他照顾得很好,现在他又在试图用同样的方式照顾别人。

大师蹲下身,连宽大的袍角拖了地也没发现,只控制不住的一把抱住了怀中的大可爱:说了和他娘类似的话:“你给叔叔当儿子吧,好不好?”我们一起当皇亲国戚!

“不可以哦。”絮果却认认真真地拒绝了不苦叔叔,这也是几次长公主姨姨来看他后,让他逐渐意识到的问题,他其实不是谁都可以的,他只想当阿爹和阿娘的孩子。

***

下了朝,连亭就再次被小皇帝留下来开小会了。

连亭已经有一阵子没进宫了,因为年关将近,杨太后此时并不在宫中,他便没了理由来请安。

太后前段时间领着北疆王世子前往了郊外的汤山代祭祈福,这是大启自开国以来就一直存在的传统。

相传,闻家的太祖爷龙兴于野,受命于天,在江左举起大旗,推翻了前朝的苛捐暴政。大军一路北上,行至汤山时,忽见一道亮如白昼的银光自天劈下,一时间地动山摇,天空都恍若被撕裂了一般。而好巧不巧地,前朝的亡国之君当时正在山上躲藏。

太祖爷欣喜异常:“暴君不仁,万万生魂助我!”

十万将士跟着振臂高呼:“暴君不仁,万万生魂助我!”

是的,在闻家的太祖爷看来,这雷不是上天劈的,是那些年被暴君压得已不堪重负的万万百姓的生魂显灵,在起义最后的紧要关头助他一臂之力,劈死了前朝的疯帝。这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是所有百姓的天下!

太祖爷的想法对不对,谁也不好评价,就像大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前朝末帝明知义军将至,放着好好的皇城不待,非要躲去郊区后山。

太祖爷自此视汤山为祥瑞之地,亲自立了百姓生祠在山顶之上。既是对前朝之恶的镇压,也是对京中不管龙椅上坐的哪任皇帝的警示,若你昏庸无道、不再爱民如子,那汤山说不定还会再次降下惊雷,替太祖爷劈了你这不孝子孙!

每一年的年底,大启的闻氏皇族都要派人来祭祀百姓生祠,这是对于闻氏来说十分重要的活动。等祭祀结束,也就拉开了过年的序幕。

而一般来说,主持祭祀的都是皇后和太子。因为当年第一次祭祀时,就是由太祖爷的梓童主持的,当时的司徒皇后牵着年幼的太子,亲自一步一个台阶地走上了汤山。一谢苍生,二谢鬼神,三谢举头三尺的朗朗乾坤。

后面也就渐渐约定俗成了这么一个由妇孺祭祀的闻氏特供习惯。

如果没有皇后,那就是由太后或贵妃暂代;如果没有太子,那就会由皇帝的长子或长女暂代。偏偏本朝的新帝太过年幼,既没有皇后,也没有孩子。幸好杨太后在做皇后时就已经主持了多场汤山祭祀,是个熟练工。

唯一让朝臣比较犯难的是孩子的人选。

因为这可不能乱选,虽然没有明确说过汤山祭祀的皇子一定能继承大统,但回顾闻氏历史就会发现概率还挺高的。尤其是前面几朝还有过公主代祭,结果真就当了女皇的例子。

朝臣们觉得小皇帝如今的名分本就不算稳固,若再从宗亲中寻找祭童,恐生更多事端,不如就由太后单祭。

连亭适时献策,他们不一直都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吗?——北疆王世子闻兰因。他既是宗亲,又与陛下有血缘关系,还是北疆军所拥护的主人。劳烦世子爷去这一趟,既不用担心同室操戈,还可以让百姓看到朝廷没有遗忘北疆军的劳苦功高。

朝堂上本来对此颇有顾虑,但清流派重名,杨党重利,只要顺着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做功课,他们总会同意的。

小皇帝也很高兴能给弟弟委以重任。

当然,对于当时的连亭来说,此事最妙的是能送北疆王世子走。

这位世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和絮果一见如故,明明两人只在深秋的开源寺见了一面,回去后他就念念不忘,总吵着闹着要和絮果玩。

但小皇帝私自出宫的事被朝臣意外得知了,他们纷纷上谏,好说歹说才绝了小陛下短期内再次出宫的心。小皇帝无法出宫,他自然更不放心弟弟单独出去。连亭又以自己身份特殊不好让儿子随便出入宫闱为由,算是暂时堵住了两个小孩见面的可能。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没有!纵连亭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挡不住北疆王世子他执着啊!

连亭自养了儿子,就对小朋友的三分钟热度有了一定了解,他怎么也没想到除了他儿子这种好转移注意力的幼崽外,还有北疆王世子这么一号不为外物所动摇的崽。他开始了没完没了的送信之旅,连亭实在没辙了,才想办法促成了北疆王世子代祭一事。但即便如此,还是让北疆王世子抓住漏洞,改请了贤安长公主送画。

对于这段闻兰因单方面努力的友谊,连亭也就只能使用拖字诀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如今北疆王世子还陪杨太后在汤山小住呢。

连亭本以为小皇帝没理解今日早朝上的事,这才找借口见面。没想到小皇帝的重点却是,他知道了远在汤山的弟弟,最近一直有在和絮果传信,两人竟当起了画友。他从未见弟弟对什么事如此执着,便想要促成二人的友谊。

简单来说,小皇帝想成全他弟。

连亭:……可我不想啊。

但这话又不能明说,在电光石火间,连亭再有急才也只能想到说:“奴婢最近其实一直在操心小儿的入学问题,忽然想起来世子殿下也六岁多了吧,是不是该入学了?”

给他找个学上吧,免得他一天天地瞎折腾。

小皇帝却一拍大腿,觉得连伴伴和他想到一块去了,满脸欣喜:“对啊,对啊,朕也正有此意。上了学,阿弟就能多些朋友,所以朕想着不如安排絮果与阿弟一同入泮宫读书。”

泮宫就是专门供除了皇帝子嗣以外的皇亲国戚上学的地方,各地有藩王所在的封地也都有泮宫,以供藩王子女入学。北疆泮宫更是全国知名,因为北疆王夫妻还在世时,采纳了一个神秘友人的献策,决定把整个北疆封地内适龄的孩子都送入北疆泮宫学习。

无所谓对方是官员子女、兵将后代,还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

这一决定不可谓不惊天动地,引得朝臣频频上书抗议,先帝本来也挺不喜欢弟弟这个无异于是疯了的行为。但北疆王一封回信就成功堵住了他皇兄的嘴:“我又没花你一分钱。”

这都是北疆军在赢了蛮族后,蛮人除战败赔款外心甘情愿多给北疆的钱。

用絮果他娘的话来说就是:感谢蛮族老铁对北疆教育事业的“热心赞助”。

先帝一琢磨也是,朝廷该收的钱都收到了,后续也不用他掏钱,他管弟弟干嘛呢。也就导致小皇帝在前面几年的上学经历里有不少平民同学,他大概是所有皇亲里接触过最多人间真实的人,哪怕他如今也才不过十岁。

小皇帝完全不觉得安排弟弟上雍畿泮宫时带上絮果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想多给他弟弟找几个朋友。

连亭听后却是吓得不轻,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让儿子去给谁当伴读,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雍畿泮宫的教学质量是真不行。

“陛下三思。”连亭脱口而出。

雍畿泮宫听起来好像挺高级的,专门给宗亲上学的地方欸,那不得云集名师,桃李争妍?但是看看雍畿泮宫的“优秀”校友都有谁吧,闻不苦,闻小二……先帝那么抠门剥削还能让大启不好不坏的平稳运行,就是因为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脑子的。只不过他的小脑筋都用在了权术制衡上,对宗亲的养废教育从小就开始了,润物细无声的就搞成了如今的局面。

北疆泮宫和雍畿泮宫同为泮宫,内里的教学却是天差地别,差距大到就好似两个物种,有生殖隔离的那种。

小皇帝悟了:“那朕可不能让阿弟去这种地方!”

“是极,是极。”连亭在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打消了小皇帝的恐怖想法。哪怕闻不苦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也要说,闻不苦的母校是什么垃圾玩意。说不定还不如他当年上的内书堂呢。

“那,”小皇帝的借鉴之心再次开始活络,“连伴伴你打算把絮果送到哪里啊?”

“如果可能的话,臣自然是希望能让絮哥儿上国子学外舍的。”提起孩子,连亭的智商就有点微妙地下降,不多,但正好让他没能意识到小皇帝的潜藏心思。他一门心思地炫耀起了儿子给他买的玉佩,这可是他的生辰礼。

小皇帝懂了!

作者有话说:

瞎扯淡小剧场:

小皇帝盯弟弟:朕的生辰礼物呢?

六岁的闻小攻:这世上哪有那么乖的小孩?不信谣,不传谣哈!都是剧本!

*前运算阶段: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提出的儿童认知发展四阶段中的一个。

第26章 认错爹的第二十六天:

酉时三刻,太阳就落了山。

但一直等到亥时,絮果仍没见到他阿爹回家。小朋友高度兴奋了一整天,如今就要临门一脚了,反而有些扛不住了,他此时就像一个被拉扯过了极限的皮绳,再难回弹,还皱皱巴巴,整个人在椅子上歪歪斜斜的彻底蔫了下去。

椅子旁边的狐獴一家也是一个赛一个地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却坚持陪絮果等到了现在。

只有不苦大师精神奕奕,他就像完全不需要睡眠一样,从昨晚熬到了今晚,但依旧能一边嘚啵得,一边和絮果玩着交线之戏。

也就是俗称的翻花绳。

不苦大师颇为自得,他娘过去总提着鞋问他,送你去泮宫你都学了点什么?他真的很想和他娘好好说说,除了读书以外,他什么都学会了啊,就拿这交线之戏来说:“我当年可拿手了,怎么样,絮哥儿,叔叔我是不是宝刀未老?来来来,别睡啊,看叔叔给你表演一个‘沙暖睡鸳鸯’!”

絮果头重脚轻地呆坐在原地,眼睛都直了,脑袋也彻底不转了,但还是会下意识地给大师鼓掌捧场:“哇,叔叔好棒!”

促膝戟指,翻变久良*。

一直到不苦大师用灵巧的双手给絮果展示到了“白日依山尽”,熟悉的马蹄声才终于由远及近地从胡同口传来。

“我爹回来了!”絮果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着急忙慌的开始了最后的准备。

不苦大师反倒有些意犹未尽,他把红绳一圈圈缠好,收到了絮果专门放小玩具的宝匣中,还非要约好下次一起玩的时间。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絮果可太着急了,胡乱地点点头,就带着锦书往后厨跑,身后还跟了一串狐獴小尾巴。

等连亭进屋时,看到的就是不苦半夜敲打木鱼、盘腿诵经的神经病场面。

再联想到家门口一盏盏高悬的红色宫灯,幽暗胡同口古槐在清辉中投下的枯枝疏影,以及四周隐在黑压压的阴影中的古朴大宅,唯有他家拔地矗立……这中式恐怖的小氛围,志怪话本里的鬼王来了都得磕一个再走。

“闻不苦你要死啊?”连亭进门后就毫不客气地开口,他觉得这一切只可能是闻不苦搞的鬼。

“你一会儿别后悔。”不苦大师也没着急反驳,只在放了狠话后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得如此迟?”最近平日里已经很少见连亭这么晚才从衙署离开。

连亭一边解下厚重的披风交给下人,一边表示,还能因为什么?如今朝中势力最大的两党都被一个小小的梁有翼卷入了贪污风波,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这个东厂督主怎么可能躲闲?但连亭一天都心情开心,精神头十足,颇有种“我还能和你再唠十吊钱”的惊人气势。

每一个今天和东厂督主有过接触的人,不管是朝臣还是小吏,哪怕是东厂衙署的野猫,都知道连大人的螟蛉子给他送了一块生辰玉佩。

是小孩自己攒的零花钱。

连大人沉浸在这份孝感动天里,一直到深夜骑马回了家,都久久无法忘怀。

不苦心想着,这你就感动了?那一会儿你可别哭啊。

不过,不等大师开口,絮果那边就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回来了。当然,不是他自己端的,这又是汤又是水的,还如此滚烫,他肯定不会碰。因为他阿娘说了,小朋友也要懂得量力而行,他这个年纪手还不是很稳,最好别逞强拿比较容易给自己和别人带来危险的东西。

连亭诧异极了,几步上前,抱起儿子关心道:“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啊?”絮果的作息是很规律的,连亭一般都会默认他儿子这个点已经睡下了,“是不苦打扰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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