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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祟 第25节

回来?依拉勒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回来?敲锣打鼓声远了,依力昂望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不止一次想起他在依拉勒房里看见的无头尸体。依力昂抹干净眼角的泪,背好包袱,爬出窗牖。他猴子似的跳上家门前的老树,顺着树干溜了下来,望着锣鼓声消失的方向跑去。

呗麾们进了祠堂,那是一处挂满布幡的吊脚楼,木头上长满了霉点子,恶心死了,依力昂最讨厌这个地方,很少来这里玩儿。祠堂关上了门,太阳落山,夜色昏黑,依力昂看不清楚他们在搞什么。他故技重施,爬上一棵歪脖子老树,顺着树梢跳进窗台。等他跳进窗台的时候,老呗麾从大门走出,却没有抬着依拉勒的担架,身后也没有跟着其他呗麾。

依力昂皱了皱眉,他们把依拉勒留在祠堂了?

依力昂悄没声儿地摸下二楼,只见周围燃满了烛台,蜡油淋淋沥沥往下淌。周遭无人,火光的正中央矗立着一个无头木人,躯干上雕满了繁复的花纹。无数黑毛霉菌栖息在那花纹中间,构成神秘又恐怖的图案。

依力昂四处张望,没有找到依拉勒的尸体。

“阿哥……好黑啊……”

他忽然听见依拉勒的呼喊,从那木人里幽幽飘出。

“我好疼。”

“阿哥,你在哪儿?”

“好黑……不要丢下我……”

火光的阴影里蓦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依力昂看过去,悚然看见许多披着羽衣的无头人立在黑暗里。原来二楼不是没人,只是这些人站在阴影处,依力昂一开始没发现。更可怖的是,他们穿的衣裳,与那些呗麾穿的一模一样。依力昂吓疯了,转身往三楼逃,他爬上窗台,跃上歪脖子老树,溜下地面,头也不回地往山村外头奔去。

依拉勒,对不起。他一边哭,一边向着广大的密林奔跑。他那时还太小,在神秘的面前,他犹如爬行的蝼蚁。他选择了逃跑,奔入广袤无垠的细奴山脉,去寻找文明的所在。

他走了三天三夜,迷失在雨林之中,蚊虫叮得他满身是包。当他恍恍惚惚之时,似乎看见一个幼小的影子跟在他身后。他终于支持不住,跌下了山坡,脑袋磕在石头上。细奴山地质调查员发现了他,把他带回戛洒的医院。当他再次醒来,那恐怖的往事已经在脑海里模糊。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叫做什么什么昂。他被送进了福利院,由一对华裔夫妻收养,从此远赴海外,改名为霍昂。

他忘记了很多事,又天生心大,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攒了四五天的内裤忽然洗得干干净净晾在庭院里,他从未多想,还以为是养母帮他洗了。他没写完的习题忽然完成了,他也没在意,还以为自己做了后忘了,尽管他习题全对考试却拿零分。至于床底的脚印、夜深人静时的椅子移动声、半夜开启的冰箱更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只有他敏感的养母总是抱怨,家里好像多了一个人。

十八岁,他离家远行,奔赴遥远的亚洲小国边境。那里充斥着烈日高温,四处是光秃秃的褐色山脉和广袤的沙漠。他们的前哨基地位于山脉深处,他被编入一个六人战术小队,第二天这个六人小队莫名其妙成了七人小队,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队伍里多了一个安静又漂亮的男人。

霍昂终于想起了那天,突袭武装分子的任务计划失败,他们被围困在阿伯塔巴德山区等待救援。队里最后一个突击手被爆了头,脑花像豆腐渣似的糊了他一脸。

他抹了把脸,大喊:“一号二号突击手都死了!我们队没有突击手了!”

“你傻了!还有一个!”战友指着趴在后方散兵坑的一个人。

“谁?”霍昂一脸懵。

“依拉勒,”那人从散兵坑里探出头来,琥珀色眼眸亮如星星,“我叫依拉勒。”

他看着依拉勒,觉得这个男人眼熟,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们同生共死,在炮火连天的战场里艰难求生。当他们九死一生回到基地,他带依拉勒去了小镇酒吧,还征用了店主的房间。

“这样不好,我们……”依拉勒犹犹豫豫。

“有什么不好?”他笑得桀骜,“依拉勒,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乖,很招人疼?”

依拉勒垂下头,点了点脑袋。

他可怜兮兮的,霍昂不忍心动他了,于是转身穿衣服,说:“以后别老这样在我面前晃,搞得我总想欺负你。算了,今晚回基地睡。”

依拉勒拉住他衣襟,轻声说:“如果你以后去哪儿都带着我,我就同意。”

霍昂扭头看他,他神情认真,眸光如夜里的池水,眨呀眨。霍昂是个浪子,今后他要去哪儿,他自己都不确定。或许将来他会死在非洲的无名荒野,被路过的狮子啃断肚肠。又或许他会衣锦还乡,成为一个优秀的狙击手。他自己都没想好的事儿,又怎么向别人许下保证?可是望着这双眼睛,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没来由地开始疼痛。

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好,去哪儿都带着你。”

第31章 找回尸骨

霍昂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被麻绳绑住,嘴里还塞了臭烘烘的脏布。

沈铎见他清醒了,帮他解开绳索,取下脏布,说:“刚刚你被幻觉魇住了,又哭又叫,我们才把你绑起来。”

白念慈担忧地问:“你喊了很多次依拉勒,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霍昂摸了摸脸颊,泪水还挂在腮边,凉丝丝的。那些久远的记忆好像变成了大石头,死死压在心口,闷得他难以呼吸。是他背弃了承诺,把依拉勒一个人丢在那神秘恐怖的祭台。依拉勒向来胆小,小时候连蛾子都怕,每次都要他来驱赶,独自困在黑暗的木偶里,一定很害怕吧。可依拉勒竟然敢孤零零飘出山村,附在别人的躯壳里,行走千里万里,回到霍昂的身边。

霍昂抹了把脸,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太岁村诡异的祭祀仪式说了一遍,尔后哑声说:“你们想办法离开吧,我要去找依拉勒。”

“你找到又能怎么样?他已经死了。”白念慈叹气。

沈铎也道:“这位先生,如果你还有半点儿脑子,现在就应该考虑离开。”

说实话,姜也也觉得该走了。夜晚深入太岁村的目的是救依拉勒,可现在依拉勒已经死亡,留在这儿没有意义。至于他妈,姜也原本觉得他妈很可能身陷险境,可现在看来她知道的东西远比他们多,肯定比他们安全。他们的确应该离开了。

霍昂却摇头,“我答应过依拉勒,要带他走。我已经食言过一次,不能食言第二次。”

他低头检查子弹,数量不多了,得省着点儿用。

“你打算去哪里找他?”姜也问。

霍昂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依拉勒。他道:“太岁村就这么点儿大,我搜罗一遍,总能找到。”

姜也把自己的背包交给他,“依拉勒的头颅在里面。”

霍昂捧着这沉甸甸的背包,眼眶霎时间红了。八岁小孩骷髅脑袋,不算重。依拉勒从小吃得少,还要被他欺负,长得这样瘦,连脑袋也没有分量。

霍昂说:“还差身体。”

他知道身体在哪儿,在依拉勒目睹自己尸体的那个地方,在那个阴森诡秘的吊脚楼祭台。依拉勒的灵魂暂时逃脱了太岁村,身体却永远留在了那里。只有带走依拉勒的身体,他才能真正离开太岁村。

霍昂目光坚毅,背起他的枪,推开了破旧的木门。

靳非泽也跟了出去。

姜也微微愕然,“你想帮他?”

这实在不符合靳非泽的作风。

靳非泽歪了歪头,笑道:“跟着他能杀人。你和他们一起走吧,离开的路很安全。”

姜也一个没抓住,这疯子就跟着霍昂一起没入了外头的黑暗。靳非泽那个混蛋,天天乱来不听指挥,就应该死在太岁村才对。到底是一条性命,姜也犹豫了一瞬,咬咬牙,也跟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白念慈和沈铎两人面面相觑。

沈铎叹了口气,“孩子真的很难管,我下辈子一定不再做老师。”

白念慈深有同感。说实话白念慈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儿,可没人陪他出去,他也不敢一个人走。二人无可奈何,也跟了出去。

一路有惊无险到达了目的地,大家伙趴在吊脚楼对面的草丛里。霍昂用瞄准镜观察吊脚楼,门窗紧闭,什么也看不见。外墙爬满了爬山虎,隐隐约约看得见藏在底下的霉点子。

“我上次去里面有很多无头呗麾,”霍昂低声说,“这玩意儿好办,看得见摸得着,用枪打断脊柱就完事,棘手的是墙上那些霉菌。我觉着它们好像有意识,能感知外界的动静。我刚才就是被那些霉菌给偷袭了,所以才感染。”

“我怀疑那种黑色的霉菌就是太岁,”沈铎在一旁道,“太岁又叫肉灵芝,古籍上说它’肉芝状如肉,附于木石,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跟你们村的霉菌非常相似。传说吃了太岁能长生不老,现代人发现的太岁可能不是真的太岁,你们村的这个东西才是真的。你们村借用仪式,让人感染霉菌,变成无头呗麾。霉菌寄生在人体,通过控制脊柱神经来控制人体。即使人已经死了,也能活动。你们村的呗麾文化低,以为这就是长生。太岁村荒成这样,或许所有村民都用升仙仪式成了霉菌控制的无头尸……”

霍昂打断他道:“别叭叭这么多,你是不是有办法,直接说。”

“霉菌到底是真菌,就算它们拥有某种集体智慧,也非常有限,所以我们一旦披上稻草,它们感知不到我们的温度、气味,就察觉不到我们了。”沈铎说,“我们要想办法把自己伪装一下。”

霍昂服了,“你直说我们扮成稻草人不就完了?”

大家去猪圈鸡栏里搜集稻草,一捆捆扎在身上。这些稻草臭得令人发指,靳非泽的脸色非常难看,姜也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霍昂还找到了一把斧头,用绳子捆在背后。

他们留沈铎和白念慈在草丛里望风,其余人摸向祭堂吊脚楼。沈铎拿出霍昂留下的手榴弹,拔出插销,扔进旁边一个吊脚楼。手榴弹炸响,吊脚楼起了火。祭堂的大门忽然洞开,许多披着羽衣的无头呗麾跑了出来,奔向那起火的吊脚楼。

声东击西之计成功,霍昂、靳非泽和姜也爬上歪脖子老树,霍昂当先破窗而入,其余二人也跟着跃入窗牖。霍昂取出手电筒,趴在木梯边上看了圈楼下。昏暗的光线里,楼下躺了许多人影。沈铎说的没错,夜晚的太岁村多了很多白天没有的东西。

“奶奶的,没有全部跑出去。”霍昂低声咒骂。

“不对,”姜也定睛一看,“他们不是呗麾。”

霍昂这才发现,这些人穿的都是军装。姜也捡了块烂木头,往下一丢。木头落地,骨碌碌一声响,那些人仍在原地,毫无反应。霍昂端起枪,小心地走了下去,踹了一下其中一个人。那人硬梆梆的,已是骨头架子了,被霍昂一踹,浑身散了架,骨骸上俱长满黑毛。

姜也心下发冷,一具骷髅一具骷髅地挨个看过去。这些人都穿着军装,额头上有子弹打出来的洞。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姜也心思发沉。

木偶前倒着一个人,霍昂把人翻过来一看,赫然是依拉勒先前依附的身体。他已经没气儿了,脸色发灰,身子都硬了。依拉勒用这副身体和他相处了十年之久,霍昂望着这张安详的脸,不争气地掉眼泪。

“速战速决。”姜也提醒他。

霍昂把尸体放在一旁,抡起斧子往木偶人去。如果猜得没错,依拉勒的尸骨应该就封在木偶人里。

姜也用手电筒照射周围,四面墙上均有黑黝黝的霉菌。数目远远比白天见到的要多,而且有好些竟组成了人的形态。有的佝偻着背,分明是老人的样子。还有的个子矮小,似乎是个孩子。

沈铎说村民成了无头尸,其实这个想法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村子里的无头尸至多四五十号人,可吊脚楼这么多,至少住了几百号人。剩下的人呢,他们去了哪儿?见到这些人形霉菌,姜也忽然有了猜测,难道村民都成了这些霉菌?

霉菌不是太岁,而是村民。如果是这样的话,扮成稻草人还有用么?

靳非泽忽然往墙上射钉子。

“你干什么?”姜也问。

“你没发现么,霉菌越来越多了。”靳非泽道。

姜也仔细一看,猛然发现方才霉菌只是布满了半面墙,可现在不光整面墙都是霉菌,连天花板上都出现了霉点子。

“没关系,”姜也很镇定,“霉菌通过接触传染,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别碰上就行了。”

他刚说完,墙上的霉菌汇聚在一起,似有无数黑色的怪人在墙体中挣扎,人头攒动。紧接着,几个霉菌人朝墙外伸出了手,那密密麻麻的黑毛从墙上长出来,伸进空气里,往姜也和靳非泽探去。

霍昂砍到一半见到这场景,骂了声:“操,什么东西?”

姜也暗道糟了,沈铎的推断是错误的。

另一边,所有扑入火海的羽衣呗麾们似得了什么命令似的忽然转身,蜂拥着朝祭堂跑了过去。沈铎大惊失色,往远处丢了个手榴弹。第二声手榴弹响,意味着“有危险,迅速撤离”。然而霍昂还没有砍完木偶人,这木头梆梆硬,斧头太钝,十分费劲儿。靳非泽和姜也迅速关上门,用桌椅把门给堵住。姜也拆下两块木板,撕下衣裳包住一端,用打火机点燃。

他递给靳非泽一根火把,道:“真菌怕高温,试一试。”

二人用火把去燎从墙壁里长出来的黑毛手脚,果然有效,许多手脚缩了回去。

可他们毕竟只有两人,四面八方俱是抖动的黑毛长手。外头的无头呗麾也越聚越多,木头门扉在他们的挤压和撞击下摇摇欲坠。许多呗麾的手爪伸进窗棂,试图抓到里面的人。

“快点!”姜也催促霍昂。

“快了快了!”

霍昂终于砍断了木偶人,依拉勒的骸骨七零八碎落在地上。霍昂把所有骨头装进背包,正打算撤离。忽地木梯咚咚直响,许多无头呗麾从上面跑下来。这些呗麾竟然也会爬树!

失了退路,霍昂端起枪射击。姜也和靳非泽分头躲闪,靳非泽丢了钉枪,扭身闪过一个无头呗麾身边,右手一探,摸到呗麾颈后的脊椎棘突,用力一掐,只听得咔嚓一声,脊椎骨断在了他手里。

姜也不会砍人,只能凭借50米短跑7秒的速度左躲又闪。

霍昂余光目睹靳非泽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不可置信道:“现在的高中生这么卷吗?连徒手杀人都会?”

姜也想起靳非泽家那些解剖医学书,这家伙不是在研究医学,而是在研究怎么杀人。姜也学他,试图捏断无头尸的脊柱,可手指都掐疼了也没把人家的脊椎骨掐出来。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高中生,他继续抱头鼠窜。

眼看大门要被突破,姜也朝外面大喊:“扔手榴弹到门口!炸出条路给我们!”

他们听到沈铎的回复:“太危险了!”

霍昂不管不顾地大吼:“我数三下!三——二——”

姜也和靳非泽分头找掩护,迅速趴下。

“一!”

一枚手榴弹扔进了门,轰然巨响,火光乍起,门外的无头呗麾被炸了个七零八碎。里面的呗麾也被到处乱飞的手榴弹碎片击中,好些动弹不得。灰尘落了姜也满头,吊脚楼太小,门口其实距离里面没多远,姜也的耳朵被震得耳鸣。许多被炸得只剩半截儿的无头呗麾在地上爬行,姜也脑震荡了,趴在地上站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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