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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祟 第50节

一旁的张嶷惊讶得说不出话,这一刻他总算读懂了姜也。常人畏惧死亡是因为在现世有所羁绊,自然而然恐惧未知的死后世界,而姜也不一样,李妙妙死后,这世上没有人真正留恋他,他也不再留恋任何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的未来和一无所有的过去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靳非泽定定望着他,黑眸里没有笑意。

姜也最后说:“所以,好好活下去吧,即使当个疯子,也要疯得开心。你的妈妈,我帮你救。”

他掰开靳非泽的手指,拧动门把手,头也不回地步出门外。

张嶷急道:“哎,等等我啊。”

姜也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张嶷,不要跟过来。你们有亲人,有朋友,有想做的事,你们不能去。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赴死。”

他的背影无比决绝,在长廊里越走越远。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个刚高考完的学生,而是奔赴世界末日的孤胆英雄。靳非泽心里有一种没来由的烦躁,姜也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将来要做的事,靳非泽当个快乐的疯子,张嶷当明星道士,那姜也自己呢?死在怪物的手下,从此做个复读机一样的鬼魂么?

真无聊,无聊透顶。靳非泽头一次碰到姜也这种怪胎,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自私自利,比如他的父亲靳若海,看起来尽忠职守作风正派,其实是个伪善的衣冠禽兽。再如那些不顾后果为他冲塔的人,要么是想睡他,要么就是想被他睡。而姜也竟然是个十足十的大圣人,他竟然可以为靳非泽这样纠缠他侮辱他欺骗他的神经病去死。

从在网上认识开始,姜也为他花钱,帮他扛罪,背他离开禁区,从来对他别无所求。为什么?靳非泽发现自己忘了问,之前在手术室姜也快要死的时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可恶,可恶,第一次有一个人让他看不透。

他心里再一次有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只有抓住姜也,才能填满心房。

张嶷看他脸色阴森森的很不对劲,警惕地说:“小也不在,你别又失控啊。”

靳非泽忽然举起枪,瞄准地上那些坐等救援的废物,“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杀了那只怪物。”

“不行!”有人脸上浮起惊恐,“我们打不过那种东西!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那只异常生物的评级起码是A。你的小男朋友不要命,你不能强迫我们也不要命!”

其中一个女生举起枪,毫不畏惧地同靳非泽对峙。

“你最好别乱……”

她话还没说完,靳非泽眼也不眨地扣动了扳机,子弹打穿了她的手。

他温柔地微笑,“你们不是姜也,我才不管你们死不死。像你们这样的废物,能在小也狙杀我妈妈之前为他抵挡片刻就已经是你们人生中最大的意义。你们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们。晚点死,胜过早点死,你们说对不对?”

他又开了一枪,子弹打进一个考生耳畔的墙壁,所有人被电击似的震了震。

“现在,”他居高临下,神色冷漠,“能跟我走了么?”

***

姜也下了三楼,安全箱还在原地。他提着安全箱,来到地面停车场。之前为了躲刘蓓的鬼魂,姜也录了一段靳非泽的录音,现在再次派上用场,他决定用这个来吸引施医生。他设置好定时播放,进入门诊大楼。根据梦境里的观察角度,江燃的射击点应该在门诊大楼三楼的某个窗口。

姜也潜入门诊大楼,悄无声息地上到三楼。门诊大楼没有恢复用电,走廊里仅仅有尽头窗户的一格天光,整个走廊像一口深深的井,不知羁押了多少幽魂。

三楼靠停车场的方向是一溜妇科诊室,从1排到15。姜也举着手枪,挨个进入诊室确认射击点。1不是,2也不是,角度都不对,和梦境里的相差太大。姜也继续往前走,进了12诊室,从窗户望下去,几乎正对地面停车场。应该差不多了,再往前走一间。

他正准备打开门,忽然听见外面有“咯……咯……”的声音。

有鬼来了。

姜也并不惊慌,贴着门细细听,那咯咯声停在门口不远处,似乎就是冲他来的。大概他之前就已经被这只鬼跟踪了,只是没有发觉。姜也放下安全箱,抽出别在后腰的制式手枪,深吸了一口气,蓦然开了门,脚步迅速左转,瞄准咯咯声的来源。

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间,姜也的眸子一缩,僵在了原地。

眼前满身鲜血的少女一寸寸扭过头,露出她苍白如天光的脸颊,还有一双黑得无比纯粹的眼眸。她的头发上还别着兔兔小发卡,是她最喜欢的一款,身上的JK又破又脏,裙子沾了泥泞的血污。她显然不是人了,甚至发不出人的嗓音。

“咯……咯……”

她向他走来,越走越快,脸上露出狰狞的凶狠表情。

最后,她像豹子般冲了过来。

第62章 绝命狙杀

疾风扑面,危机将至,姜也却下不了手。

她什么时候“活”过来的?在这所医院死去的人都会再回来么?然后从此被禁锢在这个禁区,在恐惧里彷徨?

悲哀是一层一层的纱,紧紧缠住姜也的心。

“别怕,”姜也轻声说,“哥陪你。”

在李妙妙迎面奔来的刹那间,姜也放下了手枪,闭上双眼。以前看电影的时候,主角发现自己的亲人变成怪物,即使含着泪,也总是能干净利落地爆了他们的头。可姜也做不到,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妙妙的头颅碎在他眼前。如果到了世界末日,他宁愿变成怪物哥哥,和怪物妹妹相依为命。他静静地想,没关系,就让别人来爆他们的头好了。

他放弃了抵抗,从容等死,等待着她的利齿嵌进他的身体。可是凛冽的风从耳边掠过,料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李妙妙从他身侧擦肩而过,扑向他的身后。

姜也讶然回头,眼见李妙妙用手刀斩断了一具女尸的颈骨,把那尸体的头颅揪下来。鲜血喷了她满头满脸,她眼也不眨,睫毛上带着刺目的红,仿佛是血画作的鲜艳眼影。方薇薇——护士小姐走脱的病人——满脸怨毒地瞪着姜也,发现自己“复仇”失败,扭曲着脸在李妙妙手里哭泣。

李妙妙提着这哭泣的头颅,把它交给姜也。

“哥……哥……”

姜也怔在原地。原来她不是在咯咯怪叫,她是在喊他。

她艰难地说着话:“我……不……怕……了。”

姜也望着她脏兮兮的脸颊,一滴泪划过脸颊,喉咙像被石头堵住了,说不出话。

“我……不……怕……了,”她看见他落泪,有些惊慌失措,吃力地重复,“我……能……帮……你。”

姜也沉默地抚上她的发顶,微红的眼眶泄露他失而复得的喜悦。原来靳非泽没有骗他,他不知道靳非泽用了什么办法,总而言之,妙妙回到了他身边。李妙妙低着头,乖乖让她哥摸她的头。姜也的眼睛酸酸的,纵然习惯了面对血淋淋的变故,习惯了心硬如铁地去战斗,他也忍不住想要落泪。

“妙妙,”姜也问,“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一样了?”

李妙妙认真想了想,说:“心里、少了、东西。”

“什么意思?”姜也蹙眉,“心脏不舒服?”

李妙妙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说,干脆闭上了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姜也。

姜也慢慢明白了一点儿,李妙妙的意思或许是她的情感有了变化,靳非泽变成凶祟以后成了没有感情的怪物,甚至不再在乎他曾经奋力拯救的母亲。

当然,这点存疑。事实上姜也猜测他一直在不自觉地逃避,他这么做很有可能是他内心深处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自我折磨,下意识启用的自我保护机制。只要屏蔽自己的情感,就能够不再痛苦。

李妙妙的情况和他差不多,虽然还保有着亲情,但恐怕其他情感所剩无几了。

姜也摸了摸她的脑袋瓜,说:“跟紧我。”

李妙妙用力点了点头。

地面停车场设置好的录音已经开始播放了,事不宜迟,姜也进入13诊室,把一张桌子推到窗前,打开安全箱,在桌上搭好可调两脚架和狙击枪。这把枪是巴雷特M82A1重型狙击枪,通体漆黑,枪身冰凉,握在手里仿佛握着死神的手掌。姜也听过这款枪,它不仅能狙杀人,还能狙击轻型装甲。神梦结社给他这把枪,估计是考虑到施医生表面皮肤的坚硬程度。

现在问题来了,姜也完全不知道怎么使用狙击枪。他摸了摸巴雷特的枪口制动器、机械瞄具和特种橡胶肩托垫。他回忆了一下电影里面的士兵用枪的姿势,又搬来一张桌子,和前面的桌子并在一起,然后趴在桌上,肩膀抵住托垫,一手握住枪托,一手摸住扳机。

冥冥中似乎有了一种感觉,仿佛很多年前他曾经无数次使用过类似的枪械,所有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他自然而然地调整好了瞄准镜。

太熟练了,熟练到姜也不相信此刻此地这个射击的人是他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完全复制江燃的动作?

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思考,他到底是谁?

停车场里的手机早已开始播放录音,起码得有二十分钟了,姜也没有等到施医生的影子。支着身体的手肘保持了太久的静止,肌肉开始酸痛。李妙妙倒是毫无压力,像个人工制成的娃娃一样杵在他身边,这二十分钟以来一动不动。

计划失败了。姜也想,录音的声音太小了么?可是他明明记得,监控录像里的靳非泽不过跳了支舞,就把施医生引过来了。恐怕是神傩舞有些特殊的作用,这些家传的绝学手艺都有不为人知的道理。

必须换个计划,姜也思忖着,忽然听见录音戛然而止。姜也抬起头,透过瞄准镜观察停车场,眸子蓦然一缩。

是靳非泽,那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停车场,还踩烂了姜也的手机。

考生们抖抖索索地围在不远处,举着枪瞄准周围,生怕哪个斜刺里窜出来可怕的怪物。

姜也拿起对讲机,厉声问:“靳非泽,你干什么?”

“小也,你真笨。”靳非泽戴上了金色的面具,“只有我能引她出来,我们是母子啊。”

姜也看他茕茕立在天光下,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你要做什么?”

“妈妈最喜欢看我跳舞。”

姜也神色一凛,“你疯了!?”

靳家的神傩舞是驱邪的神舞,虽然不知道它驱邪的原理,但用脚趾头也知道,一个凶祟绝不能跳这种舞。更何况,八年前他就是因为跳神傩舞激怒了施医生,被开膛破肚,差点死在这里。从前的施医生喜欢他的舞,现在的怪物施医生厌恶他的舞。

靳非泽自顾自地说:“好多年没跳了,有点忘记舞步了。你会喜欢看我跳舞么?”

“靳非泽,”姜也一字一句道,“你不要乱来。”

“小也,我的命交给你了。”靳非泽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这个混蛋向来是这样任性妄为,不听指挥,胆大包天。靳非泽轻轻笑道:“要保护好我哦。”

他开始跳那支舞了,依旧是八年前的《太子驱邪》。幼时的面具太小,只能扣在额上,可金色的神面反射着日光,更衬得他肌肤雪白,熠熠生辉。他在天心下起舞,手里虚虚握拳,仿佛举着一把凛冽的长剑。劈砍、突刺……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神圣庄严。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比起舞前要更静了。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像蛇虫潜伏在阴影里焦躁地耸动。

住院大楼的灯光忽然一层层地熄灭,从上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顶楼奔了下来。考生们大惊失色,纷纷寻找掩体准备射击。

大厅顶棚下爬出了一个漆黑的怪物,她金色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远处的靳非泽,嘶哑的声音呼喊着:“阿泽……停下……不要跳那支舞……”

靳非泽充耳不闻,舞步绕着中心旋转。

姜也注意到,他每走一步,就在水泥地上留下星点的血迹,那血仿佛星星梅花,在他足下鲜艳地盛放。姜也眉头紧蹙,目光追着他的身影,却又看不出他哪里受了伤,哪里在流血?

施医生额心的脓包颤抖了起来,一派要破裂的样子。姜也迅速待命,准心瞄准她的额头。

“阿泽……停下!”

脓包在狂抖,却没有张开裂缝。姜也额头大汗淋漓,心里默念着快开快开。施医生朝靳非泽冲过去了,虎豹一样不可抵挡。明岳和庄知月率先开始射击,可施医生的速度太快,在普通人眼里是急速闪现的几个朦胧幻影,每一枪都打空,甚至没有伤到她的边角。其他考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呼吸之后,她就到了靳非泽眼前。

“靳非泽!快跑!”姜也大声喊。

靳非泽竟没有动,按照他的速度,他本可以轻松躲过施医生的撞击。等等,姜也忽然明白了,出血的是他的脚底,鲜血多到浸过鞋帮,滴在地上。这就是他跳神傩舞的代价,他的脚很可能几乎废了。

靳非泽被当胸撞了出去,仿佛被重型炮弹击中,靳非泽的胸腹碎裂开,鲜血迸射。太痛了,脚上的伤相比于胸前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疼痛,痛入骨髓和魂魄。活着真没意思,他想,他为什么要陪姜也做这种自找苦吃的事?

第二次撞击紧接其后,这一次他深深嵌入了围墙的砖壁。肋骨碎了,其他地方的骨骼也岌岌可危,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他虽然是凶祟,但还没有到他妈那种程度。再撞一次他就要散架了,没有人能帮他抵挡。考生们徒劳无功地射击着,施医生的表皮厚如钢甲,子弹射进去她半点儿反应也没有。张嶷急得团团转,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施医生暴怒地咆哮,伏低身体,准备再一次撞击。

她额心的脓包活跃地鼓动着,可依旧没有裂开。

姜也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攥紧了枪托。

不能再等了。

在施医生猛然暴起的瞬间,姜也瞄准她的额头,发射了一枚水银子弹。子弹爆裂在施医生跟前,打碎了一台小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狙击枪太难用了,今天的风挺大,姜也不知道怎么估算风速调整角度。

张嶷吼道:“姜也你的枪法真他妈好!”

他试图跑过去拉靳非泽,但是施医生离得太近了,他实在没办法。就在他绝望的时候,施医生把头扭向了姜也的方向。水银子弹没有打中她,但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一瞬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从天而降,仿佛沉重的山头压在心间。施医生歪着脖子注视着姜也,脓包越来越活跃。

她在打量他。

姜也镇定地说:“妙妙,跑。”

李妙妙不听,“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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