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错反派哥哥后 第40节
萧弄没想到他还会说这种客套话,颇有兴致地看了眼淮安侯,毕竟淮安侯可是出了名的端肃严正,不会说话。
这么一想,萧弄忽然记起,昨日他重新看先太子相关的案卷时,有看到淮安侯的名字,以及先太子事件后,淮安侯被人唾骂的另一个名头。
背信弃义。
二十多年前,淮安侯府曾被卷入一场风波,被盖棺定论走私私盐、豢养私兵,有不臣之心,桩桩罪证下来,足以株连九族。
包括淮安侯和侯夫人在内,全族都被下了狱。
老淮安侯在狱中惊病交加,猝然身亡,若非先太子在关键时刻查到证据,在刑场上为钟家翻了案,淮安侯府早就成了刽子手的刀下亡魂。
先太子于钟家全族上下百余人有救命之恩。
但先太子陷入困境之时,淮安侯府却果断划清了界限,默不作声,远离了所有是非——明哲保身很正确,毕竟直到如今,也没人再敢提先太子的名字,但淮安侯府的做派,多少叫人心底感到微妙。
大概这也是先太子残党逃出京城之时,直奔金福寺,挟持了侯夫人与其刚出生的幼子的原因。
萧弄抬抬手,觑了眼边上没眼色的官员,示意抬椅子来,神色自如得仿佛这儿是他的王府,而非大理寺,他也不是来配合调查的,而是大理寺的主子。
边上的小官被他一看,顿时一个激灵,就算见过许多凶悍的犯人,也没传闻里杀人如麻的定王殿下让人发憷,赶忙将椅子搬过来。
萧弄闲闲地一坐,骨子里的傲气稍微收敛了下,但身上的凶悍贵气依旧难以忽视:“坐。”
淮安侯:“……”
淮安侯一时摸不准这位行事向来诡异的定王殿下想做什么,静默片刻,依言坐下。
知道方才的失态引起了淮安侯的警惕,萧弄眸色深深的,嘴角挑着笑,说起了闲话:“本王近来听闻淮安侯府的风波,骨肉分离多年,当真是叫人叹惋。”
淮安侯摸不准这位到底什么意思,更想不通淮安侯府哪能惹起他的兴致,愈发谨慎:“这等闲事竟也落入了殿下的耳朵。”
“两位公子风采照人。”萧弄稳坐如山,微微一笑,“本王也与小世子见了一面。”
他不说还好,一提此事,淮安侯就想起斗花宴当天传来的消息——定王现身景华园,命人斩了孟棋平一指不说,还用剑将他的小儿子帷帽上的花挑飞抢走了!
斗花宴的花寓意非凡,岂是可以随随便便拿的?
只是那日萧弄突然砍人手指的行径实在吓人,被下手的还是沛国公府的孟棋平,相比之下,抢花就是微不足道的一桩小事了,淮安侯与侯夫人也更紧张钟宴笙的安危,没有细问此事。
淮安侯的脸色登时有点发黑,望着萧弄的眼神变了变。
原先只听说这位定王殿下性子阴晴不定,行事诡谲不按规矩,颇为狂傲,未料还如此轻佻孟浪!
万幸迢儿是男孩子,没什么人说闲话,若是个小姑娘,传出去了还了得?
萧弄突然被淮安侯一瞪,后背莫名其妙一僵,坐姿不由得端正了点,语气依旧闲散:“大儿子擅诗书,小儿子擅丹青,侯爷福气不浅。”
定王殿下向来走哪儿都是随心所欲地做事,哪曾这么跟人客套过。
淮安侯愈发不自在,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勉强客气了两句:“多谢定王殿下,犬子才疏学浅,能被殿下夸奖已是天大的荣耀——殿下来大理寺,应当是为了孟三少爷一事罢,请。”
说完,却一时没得到回应。
淮安侯暗暗皱眉,抬头一撞萧弄的眼神,心底莫名一突。
该怎么形容定王的眼神?
冰冷炙热,暗流汹涌,危险至极。
淮安侯无端打了个寒颤,潜意识里感到几分说错话的心慌。
但他前后一思忖,也没发觉自己有何处说得不对——本来淮安侯府与定王就没有任何瓜葛,关于钟宴笙,他也是避开不谈的。
也不过一瞬间,萧弄的神色就恢复如常,仿佛方才只是淮安侯的眼花。
不知是不是错觉,定王殿下周身的锋锐锋芒都像是收敛了不少,唇角的笑意也显得善良很多,态度好了不止一点:“请。”
原本大理寺上下都愁掉了头发,该怎么在不得罪这位爷的情况下,请他配合他们走走过场,好歹糊弄一下快哭晕过去的国公夫人和沛国公。
没想到今日定王殿下不仅自个儿来了,还颇为配合他们的调查。
大理寺的官员们正暗暗欢欣鼓舞的时候,钟宴笙也回到了淮安侯府。
离开时坐的是萧闻澜的马车,回来的马车却是萧弄派的。
钟宴笙一路上都在紧张冒汗,偷偷掀帘子看外头,发现马车是回到了侯府,而不是跑到定王府去了,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萧弄给他坐轮椅、还派马车送他回来,态度奇奇怪怪的,他还以为被发现了呢。
钟宴笙从轮椅上起身,掀开帘子小心下马车时,悄咪咪心想,看来定王殿下还是很有良心的嘛,养的宠物把他扑伤了,就又送药又送人的。
之前可能错怪他了,他应当是个好人。
赶马车的暗卫确保钟宴笙平安下来了,才恭谨地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连手下都这么有礼貌。
钟宴笙乖乖叫了声:“多谢你送我回来,劳烦你回去也帮我向殿下道声谢。”
这熟悉的乖巧礼貌感,跟前段时间那位小公子还挺像。
暗卫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应声:“是!”
目送暗卫重新驾上马车,钟宴笙才慢吞吞地进了侯府。
中午出的门,回来天都快暗了,帷帽和膝盖都破了个洞,钟宴笙怕被侯夫人看到,引起她的担心,刻意叮嘱了门房不要多说,绕了条人少的远路往春芜院去。
天色蒙蒙暗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往日钟宴笙走这条路,都有云成陪着,不会害怕,今日云成告了病,就他一个人,走着走着,心里毛毛的。
风摇树影,鬼影重重的,他心里一个小突,忍不住加快了点脚步。
快到一半路程时,眼角余光觑到个人影。
钟宴笙霎时寒毛直竖,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才注意到那道人影颇为熟悉。
是钟思渡。
后者负手站在院中假山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虽然钟思渡讨厌自己,但见到人总比见到鬼好。
钟宴笙害怕了一路,连忙往那边走去,嗓音发着抖:“钟思渡?”
那道影子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眉眼熟悉,果然是钟思渡。
后者见到他,眼神说不上是冷还是厌烦,眉心拧起,上下打量着他:“你这副模样,在这里做什么?”
钟宴笙奇怪,他都还没问这句话呢,钟思渡怎么先问他了。
不过钟宴笙不习惯跟人争吵,老实回答:“衣服破了,走前院回去怕被母亲知道。”
钟思渡:“让母亲知道不正好?”
看去斗花宴回来时,母亲有多担心钟宴笙。
甚至都没来得及多看几眼自己的亲生儿子,只顾着对钟宴笙嘘寒问暖了。
钟宴笙没听出他的嘲讽般,语气格外认真:“让母亲知道,母亲会担心的,我已经大了,不该让母亲忧心。”
小时候他大病小病不断的,让淮安侯和侯夫人忧心了那么久,长大后钟宴笙就不想再让他们担心自己了。
他语气真诚,听不出半点虚假,而且四下也没有其他人,没必要说假话。
所以显得嘲讽他的钟思渡尤其不是人。
钟思渡似乎是被噎了一下,拂袖转身就走。
钟宴笙努力撑了半截路,剩下半截路是不敢自己走了,见他走了,连忙追上去:“你慢点呀。”
钟思渡本就是想甩开钟宴笙独自离开,见他还跟上来了,莫名火大:“你跟着我做什么,自己不会走吗?”
钟宴笙犹豫了会儿,声音怯怯但诚实:“我怕。”
钟思渡:“……”
胆子这么小还走这条无人的小道?
仅仅就是为了不让侯夫人担心?
钟思渡很想找出钟宴笙撒谎的痕迹,但他找不出来。
这条路如此僻静,钟宴笙不可能知道他会在这里,特地来找他作秀。
他沉默着扫了眼身后亦步亦趋的钟宴笙。
少年比他矮一些,身量细条,生怕被丢下一般,悄声跟着他,哪怕看不见脸,也能想象到那张昳丽漂亮的脸上的表情。
带着丝纯然的懵懂,像永远居于温暖巢穴中、不会被任何风浪惊扰的鸟雀,安安静静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看起来那么脆弱,也那么柔韧,不会轻易被摧折。
钟思渡无声攥紧了拳,忽然冷声道:“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钟宴笙视线被帷帽遮挡着,天色又昏暗,看不太清路,正努力辨着路,乍然听到这么一声,怔了怔,点点脑袋:“好。”
说完,他反问:“那你喜欢侯府吗?”
钟思渡步子稍稍一停,没有说是与否。
钟宴笙偷偷瞄着他,看出了答案大概是偏向是的。
既然如此,那梦里话本中,侯府被真世子覆灭的命运,应该是有改变了。
侯府上下都会好好的,云成也不会死。
他放心地抿嘴露出个笑:“那就好。”
便不再做声。
……就这样?
钟思渡眉心拧得愈紧:“你没有其他想说的话?”
钟宴笙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什么,想了会儿,嗓音温温软软的,落入耳中的调子十分舒适,每句话都很善解人意:“你不喜欢我,有你的理由,世上没有人能逼你放下芥蒂接纳我,我知道这一点就好了。你放心,我不会经常在你眼前晃的。”
钟思渡却听得愈发烦躁了。
他只听出了一个意思。
钟宴笙其实并不在乎,他对他是喜欢还是厌恶。
走了这么一段路,前面不远处就是春芜院了,钟宴笙还想继续跟钟思渡说说话,告诉他他准备和淮安侯说清楚,早点让钟思渡认祖归宗,归还身份。
话还没出口,钟思渡的步子陡然变大了许多,三两步就将慢吞吞的钟宴笙甩在了后面,不置一词地离开了。
钟宴笙傻了傻,略感委屈。
不喜欢他就算了,怎么连说句话也不乐意了。
算了,说出来大概也会被误解,还是等淮安侯回来,早点去说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