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收容 第152节

D035不可被理解。

D035不可被凝视。

D035不可被回忆。

一旦拥有神经元的智慧生物认知到D035的存在，该生物就会立刻遭到D035的寄生，因此所有实验都必须对相关人员进行最高级别的认知阻碍，使相关人员相信正在进行的实验项目并非D035，而是一场其他项目的精神污染实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不受影响的状态下观测到D035的破坏性质。

遭到D035寄生的个体将会受到D035的折磨，该寄生个体将会以百分百的真实感受体验到超出生物个体所能承受极限的痛苦，包括但不限于人类史上的所有酷刑、所有死法、所有折磨，D035则会从中得到源源不断的【能量】，这份来自寄生个体的精神反馈会使D035日渐成长。

当寄生个体彻底死亡（意识消失或肉体消灭都算作“死亡”）时，D035将会从寄生个体中脱离，并进行一次【爆发】，如果D035在寄生个体内汲取的能量足够庞大，则在【爆发】时就会引起大范围的末日毁灭情景，管理局预测D035的最大破坏性能可能达到ZK级现实终结。

【附录1：34581号实验人员在遭到035寄生后的第二周，试图将D035的存在告知研究员X，当该实验人员尝试对D035进行描述时，D035在寄生个体尚未“死亡”的情况下进行了一次【爆发】，幸运的是此次试验只持续到第二周，因此最终97号实验室只有三分之一的部分从现实中被抹除。

由此推断，D035寄生者不可透露D035的存在】

【附录2：目前所有被D035寄生的智慧个体目前皆已确认死亡（这也是D035被判断为无效化的原因之一），时间最长者曾坚持六年之久，为防止出现意外，该实验个体最终被投放至空域】

【附录3：管理局于200X年启动“灭绝天使”计划，利用多种异常能力将D035及其最后一个寄生个体从现实层面上抹除，此后该编号级异常被判断为“无效化”，并将此编号文档收录进D系列文档室】

【我们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但幸运的是我们成功了，现在我们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讨论035，并将它作为管理局的丰功伟绩之一永久地记录下来】

……

读完这串编号文档后，方九的眉头深深皱起。

他终于搞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了。

莉雅则注视着【附录1】的内容良久，随后叹了口气：“所以你是看了这份文档才决定自己解决。”

调查员9865没有回话，只是平静地抹去地上的文档内容。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幻象出现在他身边。

这些幻象表现为不同年龄、不同样貌的俞正，尽管情景不同，但无一例外都表现得沉沦颓废和痛苦。

“在被035彻底寄生后，他不停地折磨我，让我体验到各种难以形容的死法……我所经受的酷刑已经多到数不清，有时候即便它没有对我进行折磨，我也会觉得自己的骨头咔咔作响，皮肉被钳子夹起然后翻卷，辣椒油在我的血管和内脏里滚动……”

慢慢的，周围的幻象开始出现小杨柳的身影。

年幼无知的孩子正欢快地奔向父亲，却在途中遭遇意外，死于非命。

“035用这种痛苦折磨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无法用简单的时间去形容——而在他发现我逐渐对死亡和痛苦麻木之后，他开始用我熟悉的亲人朋友来击溃我的心理防线。”

“是……我知道，杨柳这孩子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死去，那些画面很假，假得让人一眼就看出是荒唐的幻象！但我还是忍不住，我受不了，我完全受不了。”

调查员9865缓缓抬起头：“但我还是承受住了，我不断说服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我被035寄生了，但是035也被困在我的体内，它出不来！它无法在现实世界里对我动手。”

“可是我错了……035很聪明，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一团崭新的幻象在方九和莉雅面前浮现。

暴雨倾盆的夜晚，无人的巷道里，穿着特工服的俞正手持高频振动粒子光刀，气喘吁吁地看着脚边的一具畸形尸体。

这具尸体拥有半人半兽的骇人外貌，此时已被俞正竖直斩成两段，鲜血和内脏哗哗地流淌出来。

俞正缓缓地出了口气，掏出手机正准备报告内容，忽然眼前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脚边的异常尸体表面泛起一层模糊的幻象，在大雨之中……这具扭曲的异常尸体赫然变成了一名管理局调查员的模样。

被斩成两段的调查员眼瞳圆瞪，显然是在临死前被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包围，根本不敢相信是眼前之人杀死了自己。

“啊……”

俞正脸色瞬间煞白一片，接连后退数步，盯着地上那张熟悉的脸全身都在发抖。

看到这里，方九和莉雅不约而同地“啧”了一声。

“035确实无法影响现实。”调查员9865的语气仍然平静，“但它可以影响我，让我看到完全拟真的幻觉……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我那段时间所解决的异常到底是不是异常……”

“我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后来这些幻觉越来越严重了，我时常会看到周围的熟人变成畸变的怪物，我看到服务员端上一盘裹着骨泥的人肉血肠，再加上035对我的折磨还在继续，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根本就不存在过，我只是一块被切片后摆放在残羹剩饭堆里的被啃了一口的西瓜。”

方九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感叹：“这些你居然都承受下来了。”

“光靠我自己肯定承受不住。”调查员9865说道，“所以我需要频繁地进行记忆消除，既是为了消除那些痛苦的回忆，也是为了尽可能让我遗忘掉一些熟悉的人，只有这样，035才很难利用别人来击溃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困住035，承受它的一切。”

“但其实……我不该承受下来的。”

调查员9865的眼神突然变得悔恨：“由于035的特性，被它所寄生之人受到的折磨越久，最后爆发的灾难就越是可怕，所以当时我的最佳选择，就是在发现自己被035寄生之后立刻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杀。”

方九定定地看着他：“但是你没有这么做。”

“这是我今生犯过最大的错误。”调查员9865淡淡地说道，“一部分的理由是我不想让杨柳在半年之内连续失去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这对她来说太过残忍……我承认这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至少俞正是这么想的。”

“另一部分呢？”

“另一部分是我的侥幸心理。”

调查员说到这里，语气更加遗憾：“寄生在我身上的035起初并未表现得太过强势，并且我在阅读完文档后，知道035曾差一点就被杀死，这让我产生了一种【或许我能战胜035】的念头。”

方九挑了挑眉，听出对方的语气除了遗憾之外还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恨：“但事实并非如此是吗？”

“这是035的陷阱，是它伪装出的表象。”调查员眼神变得暗淡，“它死里逃生过一次后变得更加谨慎，它精准地把控了我的心理，所以一开始表现得相当弱势，甚至一度从我体内消失。”

莉雅听到这愣了一下：“035消失过？”

“后来我才知道它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它只是【藏】起来了。”调查员9865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它会假装被我【消灭】，实则隐藏起来，有时候它会消失一个月，有时候是十几天，最长的一次，它消失了足足半年。”

“在那半年时光里，我真的以为我凭借坚强的意志消灭了035，我扛过了这场曾经以为永无止境的噩梦，我开始能够再次感受到所谓的幸福，我甚至开始怀念杨柳，我想去看看她。”

“然而就在我以为我终于完成了一项壮举的时候，035再次出现，把快要回到正常生活的我拉回了那个深渊……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方九没有说话，少见地没有插科打诨。

莉雅静静地听着，眼神复杂得难以言说。

调查员9865没有去关注他们的反应，只是静静地叙述着：“我知道，我可能永远也无法摆脱035，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既然必须要有人收容035，那就让我来当这个收容者。”

“我将【俞正的意识】和【我的能量体】融合后分离出去，让他留在杨柳身边。”

“然后留下【俞正的身体】和【我的意识】，让我继续收容035带来的一切。”

“计划成功了，俞正成为了影子，虽然有时候我们之间仍然会共享一些情绪，但他至少不用完整地承受035的折磨，而我也能从俞正的情绪中偶尔感受到一些……浅浅的……温暖。”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调查员9865悠长地叹了口气，将这份隐藏起来的真实说出来：“035在我体内吸收了大量的能量，如果轻易释放出来，很可能会引起XK级世界末日，为此，我一边继续收容035，一边寻找能够彻底解决035的办法。”

方九终于开口了：“无序者就这么登场了。”

“是的。”调查员9865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无序者知晓035的存在却没有被寄生，他们交给了我一些抑制剂，在注射之后，我确实变得能够短暂脱离035的掌控，而根据无序者的说法，他们手中还有一颗【种子】，只要我将【种子】打入身体，就可以通过将我自身转变为异常的办法永久摧毁035。”

“当时的035已经膨胀到极限，快要不受控制——其中的极小一部分035污染了那块机仆盖板，导致了193的出现，为了事情不被暴露，我在注射最后的一针抑制剂后找到了你们，想和你们一起回收193，但是失败了。”

“我知道管理局肯定会马上追着线索找到我，所以我只能尽快找个借口调离第三分区，来到了这里……这是我短时间内能抵达的，距离世界最遥远的地方，虽然很对不起七号实验区的研究员，但我别无选择。”

故事讲完了。

调查员9865抬起头，望着浩瀚无垠的宇宙，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麻烦你们，请将这些记录完整地报告给管理局。”

调查员9865真诚地望着方九，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愿望：“还有请告诉他们……调查员9865没有背叛。”

第176章 异常就要靠异常来解决

七号实验区的地面隆隆作响，藤蔓根茎从地底爬出，仿佛永无止境般肆意地生长着。

苍翠的巨塔仍在缓缓上升，塔尖此时已快要触及实验区生态膜的内壁。

留给众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听完俞正……或者说调查员9865的讲述后，方九不禁陷入沉默。

他在脑海中试着过了一遍调查员9865的经历，发现即便是以他清奇的脑回路，也难以想象在俞正受035折磨的15年里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非人的折磨唯有非人的意志才能承受。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完全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即便方九脱线的思维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思考杨柳“青春没有售价，半夜咀嚼老爸”的设定，心中也还是对面前的这位调查员升起了浓浓的敬意。

一切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调查员9865从未背叛管理局，他至始至终都在为了收容异常而拼尽全力。

为此他甚至不惜将自己也化身异常。

想到这里，方九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听完整个故事后会感觉有些不舒服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事情的经过我记住了，问题在于，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编号035将被我摧毁。”调查员9865平静地诉说着自己和035的结局，满脸都是坦然，“与此同时，我将与我心脏中的【种子】彻底融合……根据无序者的说法，这颗【种子】只是让我暂时拥有摧毁035的力量，但这份异常力量自然也需要付出代价。”

方九完全听明白了：“你完事之后就会死？”

调查员9865感到轻松地笑了笑：“不是很好吗？035曾无数次将我拉入死亡的幻境里，那是百分百真实的死亡体验，现如今我对真正的死亡已经感到麻木……况且能够与035同归于尽，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方九一脸认真：“对杨柳来说就不一定，她本来就是个喜欢幻想的怪力无双社恐小闭登，回头要是知道亲爹分裂成两半，一半变得不人不鬼的还经常半夜被自己吃着玩，另一半为了收容异常搞了一次崇高的自我牺牲……那她得变成什么样我都不敢想。”

调查员9865的表情突然僵了一下。

“而且怎么说呢，我是不太懂你们管理局的运作逻辑，说不定经常也会搞出调查员和特工为了收容异常选择牺牲的壮举，确实挺悲壮的没错。”方九盯着调查员9865，平静地说道，“但我个人觉得，或许咱们可以再讨论一下。”

调查员9865怔了怔：“讨论什么？”

“讨论一个更合理、更简单、更少人牺牲的办法。”

方九嘴上说着调查员9865完全听不懂的话，接着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小机器人：“莉雅，他现在的状态可以逆转吗？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他停下变成植物人的进程？”

莉雅猜都猜到方九想干什么，快速瞥了他一眼，接着迟疑起来：“嗯……看到现在我可以确定他应该把【种子】扎进了自己的心脏，说实话，这是个非常麻烦的位置。”

方九挑了挑眉：“没救了？”

“有救，但是难度比较高。”莉雅摊开机械手，“现在他的身体组织有40%已经转变成了植物，不过好消息是他的基础生物功能还比较完整，现在把他带回管理局，就算没法让他完全变回普通人，至少也能保住他的性命。”

方九面露了然：“好，等会儿你就用你的激光把他挖出来。”

调查员9865完全呆住，片刻后才猛然反应过来：“等等！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必须留在这里摧毁035，如果没有我在，035的【爆发】会直接导致天文数字级别的现实消失，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离开！”

“至于杨柳……她很坚强，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她长得很好，而且还有你们，还有俞正……我相信她能度过这个难关，她早就不是那个遇到伤心事只会哭哭啼啼的孩子了，从她敢于提着剑面对我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

“你说得对，但我还是觉得太早下定论不好。”

方九不紧不慢地说着，突然抬步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藤蔓平台的某处较宽的缝隙前，往下看了一眼。

星云状的紫色尘埃汇聚成旋涡，在这座藤蔓巨塔的内部不停地旋转，蕴藏在其中的磅礴能力似乎在尝试突破这些藤蔓的束缚，去迎接那压抑十五年之久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