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收容 第90节

听到杨柳突如其来的发言，方九连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整个人瞬间一怔。

粘稠如沥青般的黑暗从走廊尽头的教室里喷流而出，撞击到防护墙上，又回卷着堆叠成更深厚的黑暗。大量零碎的人体关节混杂其中，像是活物一般，在越发浓郁的黑泥里疯狂地翻滚搅动。

教室的玻璃窗一间接一间的破碎，从中喷涌出的黑泥在走廊两边汇聚，人体关节的数量越堆越多，最后像是蜈蚣般互相攀爬、铰接、合成，变成由纯粹肢体组成的诡异个体。

尽管是以方九的接受能力，在初看之时也被这玩意的长相吓了一跳——十几条断臂互相连接，后面的伸出五指抓住前面的断臂切口，如蜈蚣节肢般铰接，它们在黑泥里搅动时不断地拍打地面，一边发出“啪啪”的瘆人声响，一边朝方九等人所在的位置接近。

其他用手脚躯干骨骼拼凑出的个体更是一个比一个诡异，完全是形式自由的身体拼接游戏，毫无逻辑，也根本不需要逻辑。

“妈呀，什么逼玩意长这么随便！”

莉雅的扬声器爆出刺耳电流音，四个轮子在空中狂转，“方九快跑快跑！我不想被这玩意摸到！这个比海星还恶心！”

“别说你了，我也不想！”方九快速回了一句，转头就看到类似的肢体合成怪裹着黑泥从楼下奔涌上来，“不行，楼下也来了！”

“那就往楼上……”说到这里，莉雅猛地反应过来，又是愤恨地骂了句脏话，“我靠！它就是这个意思！”

这些脏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就是没从楼上出现。

明摆着是为了把方九等人往楼梯上赶。

方九越发觉得这破异常完全是脱裤子放屁——明明可以直接召唤小怪把人给堆死，结果非要绕这么大一圈，就为了让人去踩第十三层阶梯。

他抬头看向楼道口的第十三层阶梯，目光逐渐坚定之余，心里也萌生出一个想法。

其实他原本就有点蠢蠢欲动，但是碍于莉雅和杨柳都在很正经的分析当下处境，方九就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现在他觉得是时候说出那句话了。

“莉雅，我要去了。”

“啊？”莉雅在怀里一脸懵逼，“你要去哪？不对，你能去哪？”

“去世。”

方九心平气和地说出了这俩字。

莉雅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旁边的杨柳更是眼睛瞪得老大，跟活见鬼似的看向自家领导。

短暂的沉默过后，莉雅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你……真觉得没办法了？我记得我提醒过你，死亡回归最好不要多用，万一用着用着回到五百年前了怎么办？”

方九完全没搞懂莉雅的思路：“你是怎么想到死亡回归到五百年前的？”

“小说里看的，有个用春秋蝉的……”

“打住，那本我还没看过，别剧透。”方九马上叫停莉雅，把话题强行拉回到正轨，“总之现在情况不对，再不去世还等什么时候？”

“好像也是哦。”莉雅若有所思，“那你赶紧去死吧，要我帮你一把不？”

“不用。”方九摇摇头，再次抬头看向上方的第十三层台阶，“我自己上去看看它到底是怎么个事。”

莉雅虽然在方九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说话的语气里听到了那么几丝期待和兴奋。

她感觉身上有些发毛（尽管她压根没毛，但差不多是一种感觉），赶紧确认道：“等会儿，你小子该不会是死瘾犯了，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想发作一下吧？嫌自己前段时间活得太舒服了？”

“怎么可能？”方九头也不低地回答，“死瘾最多就占了30%。”

“那tm不还是占了？！”

“好久没死，突然想死一下不是很正常？”

一人一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第一次听到这个话题的杨柳当场大脑宕机，一整个CPU过载似的张着嘴巴，身边的影子都跟着把脑袋前伸，就差把“不是哥们”这四个字印在身上。

以前的那些话题，杨柳觉得自己努力开动开动小脑瓜，姑且还能跟上一点。

但现在关于方九死亡回归的话题，杨柳是一点都跟不上！

尤其是死瘾——这两个字居然还能拼成一个词！

方九这时察觉到杨柳呆滞的表情和震惊的内心，迟疑两秒：“以后有机会和你细说。”

他现在对杨柳这姑娘还挺有好感的，起码在生活起居方面，杨柳可比莉雅听话多了。

然而听话是一回事，要不要把最终秘密坦然告知是另一回事——他现在还不想把死亡回归、染缸、超级计算机这几个秘密透露出去，知道的人暂时有莉雅一个就够了。

说完这句话，方九眼角余光瞥见那些断肢合成兽已逼近到楼梯口，当即毫不犹豫地把莉雅丢给杨柳，自己三步并两步，快速向上爬楼。

在杨柳懵逼的注视下，方九脚步不停，一路直奔，最后一脚踏上第十三层楼梯的平台面。

就在鞋底触碰冰冷地砖的那一刻，方九看到藏匿在平台深处的那股油腻的黑暗瞬间暴起，宛如一张血盆大口在自己面前迅速张开，内部是望不见尽头的深渊，似乎要将方九连人带魂一同吞进最深处的炼狱。

与此同时，方九的指尖轻按胸口，【异常器官】的搏动震得掌心发麻，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半点直面深渊的恐惧，反而期待又兴奋地咧嘴一笑。

他实在很想知道这次迎接他的是什么样的死法。

想到这里的时候，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潮水般来袭，将方九彻底淹没。

方九先是感到意识深处传来一阵微妙的颤动，一种灵魂出窍般奇妙的感觉袭来，接着耳边忽然传来尖锐刺耳、仿佛用指甲抓挠黑板的声音。

黑暗像一块魔术师的黑布，从方九身上扯开，当方九睁开双眼时，他已经来到一片与教学楼的画风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身处空气稀薄的万米高空，脚下踩着第十三层台阶所在的平台，少许的云雾从他的下方缓缓流淌而过。

而当方九走到平台边缘，向下俯瞰时，他的表情又变得相当复杂。

因为下方并非是熟悉的蓝绿色地球，而是一颗表面落满陨石坑的暗紫色星球，上面依稀可见一些造型奇特的建筑身影。

还没等方九搞清楚自己被干哪来了，脚下的平台正面忽然闪烁出一连串深蓝色的魔法符号，随后整个平台面凭空消失。

方九：“？”

他头顶刚蹦出个问号，恐怖的失重感便席卷全身。

以不知名星球的万米高空为起点，方九开始急速坠落。

第93章 再死一次

失重的漂浮感席卷全身，方九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面前这颗星球的重力拉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高速坠落。

耳膜在气压变化中剧烈胀痛，穿过稀薄云层的瞬间，里面碎裂的冰晶扑面而来，随猎猎狂风一起割得脸颊生疼——与此同时，下方的陨石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大，然而方九的眼睛被风吹得难以睁开，只能勉强看见陨石坑里闪烁着大量蓝紫色的奇异晶体。

他本该恐惧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方九的意识格外清醒。

明明他以前都不敢去参加蹦极或者跳伞活动，初次体验万米高空坠落，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可能是因为死过好几次，方九已经开始对死亡这事有点脱敏，甚至诞生出一种诡异的麻木。

对于大部分人难以接受的恐怖坠落感，方九只感到新奇，不仅没有从中感知到恐惧，反而耐下性子，切身体会着这种像塑料袋一样在半空漂浮，身体被星球重力捕获坠向地面的感觉。他还开始想象坠落的瞬间，他的身体会遭受怎样的冲击，是海啸般的痛感将他的骨肉碾碎，还是在承受冲击的刹那，他的意识就会随人体组织的崩解而瞬间湮灭。

心里产生好奇的同时，方九心里也对“十三层楼梯”的异常规律有了全新的认知。

毫无疑问，十三层楼梯并非是将某种超自然鬼魂力量直接注入体内，进而引发坠落身亡的现象。

它是真的把人传送到某颗异类星球的万米高空，货真价实地让受害者体验了一把跳伞不带伞的坠亡过程。

要不怎么说它是异常呢……费了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把人摔死。

不过反过来一想，或许并非是因为它为了达成坠亡目的才如此设计，而是它本来就是如此设计的，只是被人们发现之后，才会被无法理解其中规律的人们视为异常？

就在方九的思路不知不觉蔓延开来，短短几个念头之间就拐弯到明天晚饭吃什么的时候，一股异于寻常的窒息感和身体紧绷感在他的体内萌发。

他开始觉得血液仿佛沸腾般在血管内加速狂飙，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般剧烈运动，他的骨骼相互摩擦嘎吱作响，血肉仿佛要被愈发恐怖的重力撕扯到分离，短短几秒钟后，方九感到眼睛一热，血液从眼角边缘渗了出来，又在下一刻被狂风吹散。

不对劲。

方九确实没经历过跳伞，但他姑且了解过一些常识，比如人从高空坠落会有一个终点速度，加速到一定程度后就不会继续加速。

然而现在的方九坠落得越来越快，下落加速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

暗紫色星球的重力像一头饥饿的野兽，随着方九的下坠而展露獠牙——他越是靠近地面，身体受到的重力就越强，人体的承受能力超越极限，窒息感扼住咽喉，骨折的咔嚓声在方九体内接连不断地响起。

直到最后，一声震碎鼓膜的闷沉重响在脑内炸响，方九的意识彻底断片。

……

迷迷蒙蒙，混沌模糊的世界。

浑浊的，不定形的色彩在周围搅动。

巨大的染缸里，方九的意识渐渐清晰，他看到无数的色彩丝带在他周身飞舞跳跃，与方九一起缓缓沉入染缸的底部。

回来了。

方九慢慢浸入染缸，一股前所未有的舒心感涌现出来。

过去的数次死亡经历中，被莉雅杀死的那几次死亡里，方九并未沉浸到染缸的世界，而是直接完成了死亡回溯。

不是每次死亡都会进入染缸，这是方九得出的结论。

然而不知是运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次从高空坠落后，方九成功回到了这里。

或许是很久没有见到方九，四周色彩的跃动比上一次更加欢快，一种种色彩仿佛雀跃的精灵，以更加亲昵的方式贴上方九的肌肤，缠住他的四肢，仿佛恨不得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隐隐约约的，方九竟从这些色彩上感知到了……快乐？

方九一度以为是错觉，直到他看见一团鲜艳的红色自作主张地漂到自己面前，仿佛红绫般画出一道“爱心”的符号，他才确信自己的感知没有出错。

这些色彩……居然是有情绪的？

方九内心再次感叹着染缸的神奇，后背却已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终于来到染缸的最底部，随着一阵重力方向的变换，他在染缸里站了起来，试着睁开眼睛，望向前方。

和之前一样，染缸底部混沌的色彩压迫着他的眼皮，迫使他的双眼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细线，看不清太多细节——但方九同时也发现自己似乎正在适应染缸内的一切，这次他的双眼依然沉重，却比上一次要好了一些。

透过眼瞳的细缝，方九再次看到了那个难以理解的事物。

一台巨大的银白色计算机伫立在所有混沌的中央。

数字与文字在数十个屏幕上快速滚动着，根须状的电缆从它的机体内延伸到视线不可触及的深处。

它正在自主地运作着，面前无人操作却依然噼啪作响的按键就是证明，而屏幕上的数字则随着按键高速跳动，似乎正在进行某种精密的计算。

看着这台本体不明，存在不明，意义不明的超级计算机，方九坚定了意志，尝试朝这台计算机所在的位置靠近。

他们之间大概相隔了数百步。

方九不知自己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到它面前，也不知道在抵达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他试着在染缸里抬起自己的右脚，一股粘稠的阻力顿时拦住了他的动作——这种感觉让方九想起自己去澡堂泡澡的时候，当他尝试在水池中行走时，感受到的水波就是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