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收容 第99节

“那也够厉害的。”方九啧啧称奇。

光是能稳定治愈癌症这一点，治疗舱的科技就已经倍杀现代医学十几条街了。

方九抬起头，目光落在舱室正上方的十字架上，越看越觉得这不是常规的红十字，而是正儿八经竖长横短，用来挂人的十字架。

“这个……也有特殊用途？”方九朝上指了指。

夏洛特耸了耸肩：“没有，就摆着好看，顺便提供点精神信仰。”

方九表情古怪：“我一直以为管理局这种严肃风格……跟精神信仰应该不怎么沾边。”

华生这时在旁提醒一句：“管理局在追逐科学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探索宗教内容的各种背后含义——从这一点来说，科学和宗教是彼此相容的。”

“哎，这个我很有理解！”

夏洛特举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道：“举个简单的例子——通常科学制作的炸弹都得靠一个虔诚的信徒去引爆，这么说是不是好懂多了？”

方九：“？”

你那是正经的引爆吗？！

刚才他还寻思夏洛特怎么好像突然正经了一些，现在味道对了。

就在这个时候，廊道外传来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片刻过后，治疗室的大门被推开，一名拄着拐杖行动不便的中年男性在一台护士机仆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他很快注意到平时这间冷清的屋子此时挤满了人，动作顿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方九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俞正的脸。

那是一张刻满沧桑和皱纹的老脸，四五十岁的五官上刻着远超这个年龄的疲惫和无力，一股垂暮之年的死气从他略显浑浊的眼球里蔓延出来。

他穿着病号服，靠在护士机仆的身上，干裂的嘴唇蠕动两下，被浓重黑眼圈包裹的双眼扫过一张张人脸，过了好长时间似乎才醒过神来。

“怎么……这么多人？”

俞正一开口，像是含着沙子的声音在房间内回响，说话时还带着几丝气音，虚弱得像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

方九没法想象俞正经历过什么——哪怕是先前陷入加班地狱的华生和夏洛特，看起来也不如此刻的俞正这般颓废无力。

他的灵魂好像早已被某种东西抽走，只剩下一具干瘪的空壳，在肌肉和血液的操作下本能地行动着。

方九忽然很担心俞正等会聊着聊着突然抽过去——他眼中的俞正现在就是个重要主线NPC，但他的血条下面堆着一票负面BUFF，感觉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魂归天灵……

而看到俞正的脸色，杨柳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她数次想要开口，却还是没法立刻鼓起勇气，于是只好缩到方九背后，从肩膀处探出半个脑袋，用那双藏着无数情绪的眼睛偷偷盯着俞正的脸。

“我们来看看你。”

华生见状主动上前，轻轻拍了一下俞正的肩膀：“顺便带了几个人过来，他们想问一些跟相位龙相关的信息。”

“相位龙……”俞正呢喃着这三个字，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记忆，“我记得我能说的都说了，管理局没能找到任何线索，怎么现在又来了？”

“他们不一样。”华生平静地说着，“总之你和他们聊聊吧，顺便也跟你女儿聊聊，我记得你们好久没见了。”

听到女儿这个关键词，俞正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他嘴里反复呢喃着这个称呼，视线在病房内扫过，很快就聚焦到杨柳身上。

父女俩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对视，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各种回忆随之涌上心头，化作一种无形气体，让四周的氛围变得愈发尴尬起来。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杨柳终于鼓起些勇气，一边按住方九的肩膀（那力气差点给方九骨头捏碎），一边缓缓张嘴：“阿爸，你……”

但是在她开口之前，俞正却提前一步，用难以理解的怪异表情说出了父女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你原来还活着啊……”

第104章 相位龙的线索

在场所有人（包括机仆在内）都愣了一下。

方九想过很多种可能——俞正可能会让杨柳离开，可能会说出些尖酸刻薄的话，也可能良心发现尴尬得无地自容，或者干脆拒绝与女儿交流，但他唯独没想到俞正开口第一句话会是“你原来还活着……”。

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方九明显感到肩膀上的力道骤然加重（他肩膀这回真的要碎了），杨柳姑娘在听到俞正的惊人发言后被钉在原地，眼神渐渐阴沉下来，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躲在方九背后，身体微微地发着抖。

她分明在内心反复思考过开场的回答，也曾偷偷摸摸练习过说话的语调。

结果此刻俞正一句轻飘飘的感慨，直接把杨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最后的希望打了个粉碎。

平心而论，也就是杨柳才忍得住，正常来说听到这句话没有直接怒火攻心召唤影子给俞正一顿欧拉欧拉都算她孝心深厚。

一片尴尬的寂静之中，华生率先上前一步，打破沉默：“俞正，那是你女儿。”

“我知道。”俞正抬起那双发浑的眼睛，瞥了华生一眼，貌似毫不在意，“我以为她很多年前就跟她母亲一块死了。”

华生皱起眉头：“她上小学的时候你还去看过她，你忘了？”

“是吗？”

俞正若有所思地呢喃着，枯瘦的手指轻敲拐杖，“那就当是这样吧。”

说着，他让机仆帮忙，搀扶自己走到病床旁的复健器材旁边，接着把拐杖丢到床上，刻满伤疤的手从病号服里伸了出来，牢牢抓住那两根平行杠，用上肢力量将自己撑起，把仿佛不属于这具身体的双腿拖在身后，一边有些别扭僵硬地开始行步复健，一边头也不回地开口：

“有什么话快点问，问完就走，别耽误我治疗。”

华生和夏洛特对视一眼，从老搭档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无奈。

他们两人不是没有想过要帮忙解决家庭矛盾，然而他们暗中已做过数次努力，奈何每次都收效甚微。

神探组合只得暂时让开道路，夏洛特主动跑去安慰杨柳，华生则来到方九和莉雅面前。

“你们也看到了，他一直都是这样。”

华生悠长地吐了口气，如果这里能抽烟他一定立马来上一根，“我们劝过他很多次都没用……他这人完全不在乎除了自己之外的事情，包括他的女儿。”

“但也不至于连女儿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吧？”方九看了一眼正在机仆协助下复健行动的俞正，“再怎么说这也太夸张了，十几年下来他连一次都没去看过杨柳？”

“一次都没有。”华生摇摇头，“只从我们这里看过照片，还是我们主动交给他的。”

“他看完后什么反应？”

方九觉得父母见证儿女长大应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比如感慨两句这姑娘越来越像她妈了……之类的？”

华生沉默两秒，面露遗憾：“他什么都不说，看完就把照片丢了，有时候看也不看就丢。”

方九没话讲了。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在抵达治疗室之前，方九曾想过俞正的人设——可能是个赌博欠下巨额债款，无力偿还，中年丧妻之后事业又落入低谷，酗酒成瘾后经常打骂女儿……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老爹角色。

结果没想到俞正比方九想象中还要过分，他甚至不曾在乎过杨柳的存在。

方九回头看了一眼被夏洛特拉到角落里谈心的杨柳，半龙人姑娘此刻蹲在墙角，始终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夏洛特则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安慰这姑娘：“杨柳啊……是这样，你老爸刚接受过治疗，这个记忆还很模糊，意识也不干不净的，你看他现在这副鬼样子，比我见过肾虚了十年的肾斗士都要虚，说起话来不过脑子没轻没重，你理解一下，别往心里去。”

杨柳低着头，只是随便地“哦”了一声。

“我知道你们父女俩关系不好，有矛盾，但目前来看还是有机会解决的……”夏洛特叹了口气，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摞光盘，“这样吧，哥哥我这里有一叠《回村儿的诱惑》超高清限定版光盘，你找个机会跟你爸一起看，里面有很多家庭温馨小剧情，看完你们……”

“你小子！”旁边偷听的华生看不过去，三步并两步冲上来夺走光盘，“你没看人家姑娘伤心着呢？还整天惦记你那破电视剧，有让人父女俩看狗血苦情肥皂剧化解矛盾的吗？”

“这真是神剧！”

夏洛特试着夺回自己的光盘，然而尝试了几次无果之后，只得又蹲了回去，换了一套话术：“你华生叔叔对电视剧这种艺术形式有意见，但总之方向是没错的——别看你老爸垮着个脸，跟别人都欠他二五八万似的，实际上他心里指不定还是挂念着你的，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你华生叔叔，他这人看起来多严肃？实际上这人路上遇到个猫都会用夹子音对着喵喵叫，你说这谁能看得出来？”

正在偷偷旁听的华生嘴角一抽抽，回头猛地瞪了一眼夏洛特。

但考虑到夏洛特是在用自己举例来安慰杨柳，华生只能忍气吞声，试着用眼神里的怨念警告夏洛特这个大嘴巴。

眼看神探组合正在费尽心思地给杨柳演小品，方九暂时放下心来，目光望向前方的俞正。

他本来以为俞正可能只是装的，这时说不定会偷瞄两眼角落的杨柳。

然而俞正的眼里真的只有自己，至始至终都不曾在意墙角哪怕一眼，专心致志地进行着眼前的复健活动。

方九凝视着那道佝偻的背影，抱着莉雅走了过去。

“俞先生。”方九一脸正色地看着俞正，“我有些事情想问你，是关于相位龙的。”

听到这句话，俞正侧头快速打量方九两眼，目光接着聚焦在他怀里的扫地机器人上，眼底流露出一瞬即逝的迷惑：“问吧，但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我就问了。”方九仿佛没听到俞正的后半句话，上来就是一句学术性探讨，“相位龙是胎生还是卵生？”

俞正：“？”

这位前管理局特工、现第三分区调查员的动作瞬间凝固。

旁边的护士机仆更是惊了个大呆，这会录入复健数据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俞正用活见鬼的表情看了方九一眼，似乎完全没想到方九最想知道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相位龙的繁衍方式。

方九倒是没什么自觉，“这个问题管理局没问过吗？”

“……问过。”俞正缓了好几秒才回过神，“但他们是在书面问卷里提的，像你这样直接开口的还是第一个。”

“都差不多。”方九耸耸肩。

俞正隐隐约约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不太正常，是相对管理局来说都不怎么正常的那种，迟疑了两秒：“胎生。”

方九一挑眉毛：“跟人差不多？”

俞正呼了口气：“差不多。”

方九寻思那您力气是真不小，顺势又问了一句：“那杨柳出生的时候喝的是龙奶还是人奶？”

“龙奶。”他猛然攥紧平行杠，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专门跑过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

“不是，我就单纯好奇。”

“……”

大概是注意到俞正越发不稳定的情绪，方九觉得继续探讨相位龙的生理问题可能会对他刺激过头，于是话锋一转，开始正儿八经地提问：“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是来询问相位龙的魔法符文的，我们想知道相位龙是从哪里学来的魔法符文，以及它们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与它们建立联络的可能性。”

“你已经开过两次【门】了，开门见山的次数比我想象中要多。”

俞正越来越搞不懂方九的脑回路，感到头疼地用力皱了一下眼睛，随后说道：“魔法符文……是吗？你们为什么要调查这个？”

“因为那是我老家的魔法符文。”

说到这里，沉默到现在的莉雅终于发出了动静。

俞正顿时皱起眉头，盯着方九怀里的扫地机器人，“它刚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