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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黎明 第9节

  我从一辆路虎的车头翻下来,感觉自己的肺闷得快要爆炸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火焰。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中午11点,空气却像是开了火的蒸笼,既灼热又黏稠,太阳毒毒地挂着,在每一处汽车的反光镜、镀铬的装饰条、碎掉的玻璃上化出无数分身,在这条汽车洪流上,无处不耀眼,无处不烫手……

  但我们不得不在这样毒辣的阳光下行走,因为感染者不喜欢阳光。老吕说这是因为感染者是被寄生在它们脑部的病毒或细菌控制的,而只要是病菌就容易被阳光中的紫外线杀死,所以它们天生畏惧阳光。但三毛反驳说只要是活的动物就不喜欢在烈日下暴晒,人也一样,三十八九度的温度,谁站在太阳下几个小时也晒死了,难道人也是病菌?老吕听了以后愣了半晌,才点头说是,也许人和病菌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不仅仅是被汽车阻塞的道路曲折难行,事实上,即便是偶尔出现的平路,也并不好走。自从城市下水道系统停止工作以后,雨水无法排走,下水道里的污水也倒灌上路面,这些水不断地在低洼地段积存,形成一个个死水潭,这些水污浊不堪,看不清深浅,虽然大多只是淹没成年人的脚踝,但偶尔也有几个能把人直接没顶,而且里面很可能潜藏着几个等着把你拖下水的水鬼。所以碰上这种水潭我们只能绕道而行。

  没有活人的城市也并非完全死气沉沉,雨水在地面上被太阳蒸发,沙尘不断地沉淀下来,它们组成了第一层薄薄的泥土,野草很快在这样的图层上生根发芽。短短几个月,那些原本整洁光鲜的道路已经变得如同旷野一般杂草丛生,我甚至还看到了几块成片的苜蓿地,绿油油的像地毯般铺满道路,上面洒满了粉红色的小花。

  大力说这些杂草、苜蓿死掉腐烂以后会变成第二层泥土,只要过上一两年,等到土层厚实到一定程度,上面就会长出灌木、乔木,到时候可能没有人还能认得出这里曾经是一条马路。而且有草木就会吸引虫蚁,有虫蚁就会吸引老鼠和各种鸟类,而有了老鼠和鸟,蛇就会迅速繁殖,长此以往,没有了人,山上的各种动物像野猪、野兔、山鸡、黄麂等等也会下来……

  “那咱就有肉吃了!”林浩和徐阳听完大力的话都欣喜地说。

  “就怕到时候没咱们了……”老吕幽幽地说。

  众人都默然……

  “前面就是了……”三毛喘着气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幢高层楼房。

  这里是老城区,建筑普遍低矮,这幢楼房虽然也不高,但在这儿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这是一幢有些年头的建筑,明显带着20世纪90年代的风格,浮华做作,就像一些城乡结合部的时髦妇女,拼命地涂脂抹粉,却愈发显得庸俗不堪。大楼外面一圈弧形的绿色玻璃幕墙带着臃肿、俗气的不锈钢边框直通屋顶,一些玻璃被打碎了,露着黑漆漆的洞口,幕墙外“凤凰大厦”四个字已经锈迹斑斑,其中“大”字已经大部分脱落,只留下一角还粘在上面,风吹过便摇摇晃晃,拍打着后面的边框,咣咣地响。

  “原来是这里……”原来的小白领,现在的推挡手林浩看着摇摇欲坠的四个大字喃喃自语。

  “你知道这地方?”我问。

  “嗯……”林浩咽了口唾沫,面带恐惧地说,“这里是钱潮市最出名的闹鬼的地方……”

第6章 被隐藏的十三楼

  “什么?闹鬼?”徐阳缩了缩脑袋,又四下望了望,但显然荒凉无人的街景让他更加害怕起来,情不自禁地往我和三毛身边靠了靠。

  “是啊,前几年网上有个很流行的帖子,叫‘钱潮市十大灵异之地’,这里就是排名第一的地方……”林浩用一种低沉的声音窃窃私语,“根据附近的居民讲,这幢楼好几次都是造一半然后塌了,还死了好几个人;而有些工人更是死得莫名其妙,别人明明看到他们好好地在上面干活,谁知道一会儿工夫,突然就走到没有完工的围墙掉了下来……这样的事故接二连三地发生,谁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风水大师说是因为动土触犯了神灵。原来,这里以前有座庙,当地政府为了追求经济效益,才在这里规划一座大厦。最后在大楼边又造了个乌龙亭,刻碑用来供奉香火,凤凰大厦才顺利地造好。你们看现在这里的公交车站就叫庙站!”林浩指着大楼前的公交车站牌。

  我们扭头看到,那块铁质站牌已经弯曲、布满锈迹,上面的字迹也已经脱落、斑驳一片,但上面“庙”三个字还是清晰可辨。

  虽然天气这么热,我还是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连三毛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回头在林浩后脑勺上敲一个爆栗:“别瞎说,老子当了这么多年警察,鬼故事听多了,就没见过真有人见过鬼的,都是人吓人……再说,现在都这样了,遍地活死人,难道不比鬼可怕?”

  “这可不一样……”徐阳脸色煞白,缩着肩膀哆哆嗦嗦地说,“感染者看得见,鬼可是看不见的,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鬼和蛇……”

  “今天你可能一下子全见着了。”三毛打趣着说。

  徐阳更害怕了,整个人都有点颤抖起来。

  “别吓唬他了……”大力走过来,伸手拿过徐阳手里的粪叉子说,“一会儿我走前面,你走中间。”

  徐阳如蒙大赦,不住地点头说:“谢谢……谢谢大力哥……”

  这下换成了大力和林浩充当推挡手走在前面,徐阳、三毛和我走在中间,老吕断后。

  进了大厦,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我连忙把墨镜取下来,走在最前面的大力和林浩打开了他们绑在粪叉子上的手电筒,两束强光射出,在前方形成两个明亮的光斑,显得其他地方更加阴暗。

  我觉得身上突然变得凉爽,本来糨糊一样挂在身上的汗一下子收干,我甚至感觉到有一丝寒气从脚底直往上蹿。

  这间大厅跟一般的酒店没有太大的区别,最靠里面的是前台,后面挂了一排时钟,显示着世界各地不同国家的时间,前台柜子上放了一盆仿真蝴蝶兰,看起来苍翠欲滴,前台对面有一组宽大的沙发茶几,另外一边则是一个大堂吧,稀疏的座椅凌乱地随处摆放,似乎是有人点了咖啡要随时回来一样。

  整个大厅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厚厚的灰尘随着我们的脚步到处飞扬,在手电的光束中看起来就像是弥漫的雾气,我们都把脖子上的魔术头巾拉到鼻子上方,像是一群蒙面匪徒一样往里走。

  电梯已经停止了运行,电梯井的门空空地开着,电梯的轿厢却没有下来,那些缆绳和导轨狰狞地裸露着,在手电筒的光斑中反射着幽蓝的光。

  我们从电梯间一边的楼梯拾阶而上,这种老式的楼房,为了做到使用面积最大化,普遍都把楼梯道做的极为狭窄,这里的楼梯勉强能让两人并排通行。

  为了保持一定的攻击能力,我把林浩换了下来,自己和大力并排走在最前面。

  上到二楼,刚一拐角,就冷不丁地看到两个人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我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两个KT板人像,一男一女,男的身着西装,女的一袭婚纱,二人中间写着一行字“王思佳&赵振宏——我们结婚啦!”两人都傻子一样地笑着,露着一片惨白的牙齿。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飞快地往门厅里看了一眼又缩回头。门外是一个中餐厅,一张张巨大的圆桌整齐排列,中间铺着一道红地毯,两边是有序的罗马柱式鲜花底座,两头两个鲜花拱门,只是上面的花朵已经全部枯萎,花瓣像是碎掉的玻璃掉了一地。

  我没有看见感染者,于是再探出半个身子张望了一下,确实没有。那些座椅花篮都安安静静的,像是在等待一场即将开始的婚礼。我站在门厅里,想象着宾主在这里往来穿梭、觥筹交错,每个人脸上都堆着木偶般生硬、虚伪的笑,暗暗为刚刚付出的红包心疼……恍惚间我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想什么呢!”三毛拍了我一下,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到其他的几个人已经往里面走去,我也连忙跟了上去。

  红地毯的尽头,有一个小型舞台,舞台后面的整面墙都被铺成了大红色,中间是“百年好合”四个大字,舞台前面是一排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座一米多高的香槟塔……

  “哈哈哈……看我找到了什么?”我耳边响起林浩难以抑制的欢呼声,紧接着,他抱着一只纸箱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是什么?”大家都围上去看。

  “我以前做过司仪,知道在婚礼之前,一般会把一些临时要用的小东西先运到酒店,果然被我找着了……”林浩一边自夸一边往外掏东西——“喜糖——这些是要分给酒店的保安和服务员的,还有两条中华烟……哇,还有一打一次性打火机!”

  我们都欣喜万分,烟、糖自然很重要,打火机更是现在最紧俏的物资,就算只有这些东西,也值得我们来这一趟了。

  这里的厨房却出人意料的一无所有,大概是因为那箱烟和糖是被藏在了桌子底下才没被人拿走。我们继续往上走,三楼是几个会议室,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以让我们顺走的东西。四楼往上,便是酒店客房,每个楼层都呈“工”字形布局,电梯间在中间的一竖,两边两条长长的走廊,密密麻麻的客房顺着走廊像树叶围着枝丫一样有序地生长。

  我们没再停留,酒店的客房不比民房,不大可能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拾阶而上,打算直冲天台,但等一口气跑到十二楼,竟然发现再往上的楼梯道被一道铁门挡住了!

  “老吕,看你的了。”我让过一边,让老吕上来开门。

  老吕走上来看了看,却摇摇头说道:“这门这边钥匙孔被堵死了,开不了,要从另一边开!”

  “啊?”我们都吃了一惊,不知道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你们看,这个钥匙孔被人用电焊焊死了……”老吕指着门锁说,我凑过去一看,确实看见钥匙孔上亮亮的一道银光,不可能再插得进钥匙。

  “不知道上面是什么……”老吕敲着铁门说,“这门可厚呢,这里的人肯定非常不想让人把这扇门打开!”

  “这可怎么办?”我有些郁闷地说。

  众人都挠头想办法,楼道里瞬时安静下来,这时却传来一阵咯咯咯咯的声音,我循着声音用手电筒一照,发现徐阳脸色煞白,眼珠子瞪得滚圆,正浑身筛糠呢,咯咯的声音就是他牙关打战发出来的。

  “这……这里面……不会关着什么……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徐阳哆哆嗦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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