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首长(第一二三部) 第142节
余丹鸿说,哦。
唐小舟想,还是少让他猜疑吧,便说,好像是就今年换届的具体方案和安排向中部组汇报吧。
放下电话,唐小舟又想,余丹鸿显然盯上了,可他盯上的到底是副书记,还是组织部长?或许两个位置他都想要,争不到副书记,还可以争市委书记,更退一步,能够争到一个组织部长,也相当不错。假若余丹鸿连组织部长都得不到呢?最有可能得到组织部长的,会是谁?
赵德良会不会从下面市州书记中考虑人选?和提拔马昭武类似,如果让余丹鸿顺势而上,余丹鸿肯定不会感激赵德良,反而觉得自己和赵德良的斗争取得了胜利,赵德良在自己强大的活动力影响下,不得不妥协。如此一来,新上任的组织部长余丹鸿,恐怕不会完全听赵德良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从下面提上来,人家的感觉就不一样,自然清楚,这个职位是赵德良给的,对赵德良,就会忠心许多。
唐小舟想,如果他是赵德良,无论如何他不会从省里提这个人,一定要到下面市州去找。那么,市州哪个人更适合?赵德良比较信任的市州书记中,钟绍基、王增方显然不用考虑,剩下来的应该有三个人,闻州的郑砚华、德山的曾宪平、东涟的吉戎菲。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他人的可能,比如温瑞隆,他已经当了两届市长,不可能再当第三届了。仅就这三个人来看,哪一个更适合当组织部长?如果让唐小舟选的话,他会将郑砚华排除在外。郑砚华更适合干行政方面的工作,让他在某一地主政会好得多,比如当副省长甚至是未来的省长,那么,剩下来便是曾宪平和吉戎菲。如果这两个人让唐小舟选择,他自然选择吉戎菲,并不仅仅吉戎菲和自己的私谊更为深厚,也确实是她更适合干组织工作。想到这里,唐小舟下了汽车,拨通了吉戎菲的电话。
唐小舟问,菲姐,在哪里呢?
吉戎菲说,我还能在哪里?在县里。
唐小舟说,你这个市委书记,怎么老往县里跑?
吉戎菲说,你说得有意思,县都是我的县,我不往县里跑,往哪里跑?
唐小舟说,好像别人都是往省里跑往北京跑吧?
吉戎菲说,我知道,听说最近省里非常热闹,很多人欢天喜地啊。往雍州的高速公路如果堵车的话,一定会有一长串官员的小车堵在一起。
唐小舟说,我就不信你那里不热闹,你那里不也要换届吗?
吉戎菲说,问题就在这里。马上要换届了,坦率地说,哪个官员干得好哪个官员干得不好,我心里还真没有数。尤其重要的是,所有官员都希望被提拔,套用拿破仑的那句话,不想被提拔的官员肯定不是好官员。问题是,你说这位官员干得不好,就凭组织部的干部考核调查?太没说服力也太人治了。所以,我急呀,我恨不得立即把那个组织部考察干部改革方案在全市铺开。
唐小舟明白吉戎菲所说的组织部考察干部改革是怎么回事。
去年,唐小舟作为扫黑联络员,去过三次东涟市,每次都会和吉戎菲见面,每次也都是单独相处一两个小时,彼此的交谈很私人也很深入,真的像姐弟俩促膝谈心。
前后三次,他们都谈到干部提拔问题,吉戎菲说,现在的干部任用制度,可以算是一种伯乐制度。伯乐制度是春秋战国时代形成的,也就是所谓的举贤制,我们现在津津乐道的所谓伯乐相马的故事,就发生在春秋秦穆公时代。而这个故事之所以被千古传诵,却因为唐代著名诗人、散文家韩愈的散文《马说》,其中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话,更几乎妇孺皆知。
谈到这个伯乐制,吉戎菲感触良多,她怀疑历史上根本没有伯乐其人。整个先秦,东周和西周,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春秋和战国,又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除了其他人们熟知的之外,吉戎菲认为,用人机制的改变,也是这几个关键时期的重要特征。西周使用的是世袭的分封制,西周的灭亡,其实也体制在分封制的不合时宜。代之而起的是举贤制。举贤制相对于世袭的分封制,肯定是一大进步,然而,举贤却是一种典型的人治产物,没有制度性保证,任何人,都不一定把真正的贤才推举上来。
吉戎菲觉得,春秋战国时期的人很善于用寓言说事,他们想说明当时伯乐相马似的用人制度存在巨大缺陷,才编出了这么个寓言。韩愈的散文在结尾时也说得清楚明白,千里马之所以不成其为千里马,是因为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如果往深一步探究的话,韩愈其实是在告诉人们,天下哪有伯乐存在?既然没有伯乐,也就根本不可能分辨千里马和百里马了。
正因为这种用人制度无力选拔真正的人才,到了隋代,才开始了科举取士,也就是说,科举制度是比伯乐制度先进得多的人事管理制度,不仅仅是时代的进步,而是人类的进化。而我们现在又复古倒退了,回到伯乐时代去了。现在的组织部门太僵化,每次让他们去考察干部,就是一个伯乐相马的过程。其实,我们的组织部,哪里有伯乐?就算有一两个伯乐,也被提拔到了组织部长副部长的位置,他们是不需要亲自去相马的,相反,那些派去相马的人,都是一些低级官员,程序也千篇一律,找几个人谈话,提一些不疼不痒的问题,记录的评语,就像老师给学生写的期末评语,全都是空话套话,用在谁的身上都适合。
吉戎菲说,现在组织部门所作的评语,你需要反过来猜,比如他们说某个人工作能力强,你不能理解成此人善于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他很可能是作风霸蛮,独断专行。说某个人思想开放,你以为这个人有很好的工作思路那就错了,它很可能想说的是这个人在男女关系方面比较开放,养了很多个小蜜二奶。再比如说,具有改革精神,很可能就是无视法律法规,任意胡为的代名词。只要上面想提拔某个人,组织部门,就可以将此人所有的缺点全部写成优点。
唐小舟说,好像现在搞的民主测评以及个别谈话,也是认认真真搞形式,扎扎实实走过场。
吉戎菲说,太对了,现在我们的组织人事工作,比哪一项工作都形式主义。比如民主测评,能评出个什么东西来?那些反对者敢写反对吗?就算敢写,也是极少数,也是表面的。何况,对于他们来说,一个简单的同意和反对,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更多的人,不愿参与或者就算参与了,也是在走形式。因为他们知道上面原本就是在走形式嘛。至于个别谈话,那就更是走形式了。谁都不能保证,这样的谈话,是否会传到当事人的耳中,所以,几乎没人敢说真话。加上谈话对象很可能是被安排的,无论说好的还是说坏的,都被人家牢牢掌握着,是在按事先写好的剧本演戏。每次组织部门送这样的调查材料上来,我就头大。我明知道上面尽是假话空话废话,可我没法指出。
唐小舟说,你如果想对组织管理工作进行改革,其实可以参考一下现代企业的人力资源管理。我采访过很多企业,他们之中,有一些是国际企业,他们的人力资源管理是国际化的,很科学。在国外,人力资源管理简称HR,大学的MBA开设HR专业,有一整套非常系统的东西。
吉戎菲听后大感兴趣,问唐小舟,国外这个HR是怎么管理的?
唐小舟说,如果让我说得太系统,我也说不出来。不过,我知道他们的原理,他们是将所有的考核项目能量化尽可能量化,某些不能量化的项目,比如思维的发散性、忠诚度、诚信等,有一些具体的考核办法和试题,并且结合其他一些测试,比如IQ和印测试等。这是一种很系统的方案,当然根据考核项目或者目标的不同,可能会有些区别,但指导思想是一致的。
吉戎菲问,那国外有没有现成的行政管理模式?
唐小舟说,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你如果想这样干,可以将此当成一个课题,从你们那里选拔几个组织干部去大学学习MBA。也不需要跟着课程上,可以与大学商量,只学HR,并且和大学里教授这一课程的老师一起,组成课题小组,制定一套人事管理量化考核方案。
第二天,吉戎菲就行动起来了,她将组织部副部长找到自己的办公室,说明意图,指名由这名副部长负责,尽快拿出一个方案。这名副部长本人就是研究生毕业,学习能力很强,回去后很快弄出了方案。他的想法是,此事分几步走,第一步,由他主持对大学HR课程进行遴选,在省内选择一两所学校,再在省外选择几所学校,和这些学校分别签署代培或者课题合约。第二步,派出几名组织干部前往这些学校学习,和教授一起组成课题组,最终拿出一个组织人事管理方案。各课题组完成独立的新方案后,再将几个课题组集中起来,比较各个方案的优劣进行取舍,最终制定出一套方案。第三步,在全市选择一两个县进行试点改革吉戎菲同意了这一方案,并且亲自找市长协调,划拨了一笔专项课题资金。
很快,除了这名负责的副部长之外,在全市的另外五个县,每个县选了一名副部长,共六个人组成课题组,分赴六所高校学习。六名组织干部加上各高校的HR教授,这个课题组,实际就有十二个人,加上对此异常重视的吉戎菲,组成了一个十三人课题组。每个月,无论多忙,吉戎菲都要将这六个人召集起来开个会,听听他们的学习进度以及对未来人事制度改革的思路。半年后,改革方案形成,吉戎菲选择两个县进行试点。
唐小舟想,吉戎菲之所以一再往县里跑,可能就是掌握这个试点的落实情况吧。
按照新的人事管理方案,组织部需要对所有干部建立量化档案,而且,这种档案管理是全电脑化的,个人只需要按照组织部的要求,在电脑上镇写相关的表格。因为这些表格设计非常合理详细,因此,某位干部有些什么工作计划,完成情况如何,一目了然。组织部只需要将这些数字核实就行。对于所有官员,有一个诚信考核项目,这个项目包括了重要诚信科目和非重要诚信科目。重要诚信科目,若三次违反,将被降职。降职后再违反三次,则被开除。而普通的诚信科目,三次违反,累积为一次重要诚信违反。有了这个诚信考核,一般干部在自我测评的时候,绝对不敢说假话,因为说假话的代价太大了。有了这套管理方案,组织部的整个工作,完全程序化了。--
第二十卷 第028章
唐小舟说,执行情况怎么样有总结报告出来吗?
吉戎菲说,一个月前才刚刚开始试点,现在只是完成了组织干部的培训,试点工作才进行到建档阶段。这一套方案太透明了,完全可以放在网上,让所有人查询,也就是让所有人监督。很多人对这套方案感到压力和危机,推行的时候遇到很大阻力。你想我喜欢下乡呀,我不下来不行。我不来推,下面根本不动。
唐小舟说,我不管你走到了哪一步,总之,三天之内,你给我报个材料上来。
吉戎菲叫了起来,说,三天?三天怎么可能?
唐小舟说,只有三天,你把送出去学习的几个人和市里的笔杆子集中起来,尽快弄个材料,报到省委组织部。你直接交给文副部长,我会和他打招呼,只要你们的材料交上来,我让他立即送给我。
吉戎菲说,有必要这么急吗?能不能等我这里干出点名堂再报?
唐小舟说,你听我的,没错的,从现在起,你别的事都不要干了,专门干这件事。
正如吉戎菲所说,江南省可热闹了,许多事堆到了一起。
唐小舟从北京回来,余丹鸿到车站接赵德良,赵德良这次对余丹鸿显得很热情,主动邀请他坐上了自己的车。不等赵德良发问,余丹鸿就说,省政府那边已经定了,五月一号之前,全部搬完。
赵德良问,省委这边,都准备好了吗?
余丹鸿说,很难说都准备好了。毕竟是新大楼新大院,需要做的事情很多,绿化呀,各项设施呀,很难一次性到位,甚至有些小事,现在连想都没有想到,只能等搬进去再说。
赵德良说,搬迁又要一大笔费用,钱从哪里来?
余丹鸿说,我已经使出了所有的劲,再也没劲使了。我想,搬迁的费用,只能各个处室自己解决了。
赵德良便问坐在副手席上的唐小舟,小舟,你们一处能解决搬迁的费用吗?
唐小舟说,困难肯定有,但余秘书长的工作,我们一定要支持,而且不能落在其他处室的后面,我们是直属部队嘛。
在全国的省会中,江南省省委和省政府大楼,一直都是最差的,从一开始就带有过渡性质,过渡了几十年,因为经济情况不尽如人意,这一道坎,始终没有迈过来。改革开放以后,省里一直想修新办公大楼,计划了很多年,直到上个世纪末,这一计划才得到中央批准,在雍州的东区圈了两大块地。北京批准的预算只有四十个亿,中央划拨十个亿,其余的由省里配套。江南省的预算原本就紧张,东拼西凑,建建停停,用了五年多时间,总算是把大楼建成了,可有钱买马,无钱配鞍,预算已经用完,装修以及绿化却还没有搞,整个工程,因此停了下来。
当初,袁百鸣和陈运达明争暗斗,省委省政府两府工程,是导火索之一。
江南省的两府工程拖的时间太久了,中央非常恼火。袁百鸣来到江南省,第一件事,想尽快把大楼建成,在北京讨一个大大的好。常委会上,袁百鸣以绝对权力通过了一个决议,要求省财政再拿出二十个亿,完善两府的装修和绿化配套。当时,陈运达是常务副省长,签字权掌握在他的手里。他倒不是要和袁百鸣对着干,只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只得拖着。袁百鸣数次找陈运达,命令他拨款,陈运达只给了一句话,现在没钱,等有钱了再说。为此,袁百鸣和陈运达较上了劲,凡是陈运达的意见,他一律反对。后来,老省长退下来,陈运达竞争省长,袁百鸣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陈运达当上省长后,彭清源顺利当上常务副省长,签字权转到了彭清源的手里。袁百鸣觉得现在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可他没料到,财政厅长是陈运达的人,就算是彭清源签了字,没有陈运达同意,仍然无法从财政厅拿到钱。为了彻底解决此事,袁百鸣把蒋雨珊提拔为财政厅副厅长,准备取代厅长。陈运达也不是好惹的,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指使政府办副秘书长齐天胜等人,以蒋雨珊案为突破口,一举将袁百鸣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