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11节
“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而不是兴安大珰请旨。”
孙太后抬头,眉头紧皱,南宫欺上的事,她倒是知道一些,但是后宫之事,错综复杂,有些宫里的事,她也不好管。
没想到皇帝日理万机,居然连这等事都知道了。
她稍微松了口气,至少皇帝还没打算让这唯一的孙子去死。
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人,到底是这位在京师力挽狂澜,救了大明社稷的庶孽。
还是那北狩迤北,为胡人弹胡琴唱曲的亲儿呢?
是非曲折,其实,并不难以论说。
孙太后之所以没有在祭祖的时候直接暴怒,是因为她无法辩解。
“太后,命妇进宫朝贺,是不是可以宣见了?”一个宫人俯首问道。
孙太后闭目良久,才叹息的说道:“太上皇帝在迤北,俱免朝贺礼,散了吧。”
命妇,是朝廷大员的妻子,他们入宫朝贺,这几乎是孙太后,此时唯一可能联袂外廷做点事的时候。
但是孙太后还是叹息之下,让人免了命妇入宫朝贺礼。
慈宁宫里都是皇帝的眼线。
她作为皇太后之贵,无论如何这庶孽要叫她一声母亲。
但是她要真的是联袂外廷,以当今陛下的狠辣,她也有点惊惧。
更重要的是,她这万一要有点啥事,钱氏软弱,自己小孙子,又该怎么办呢?
“太后,尚宝司奉王殿设御座,大宴赐席,以贺新岁,陛下已经到了。”一个官宦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本宫知道了。”孙太后,立刻吐了口浊气,站起身来,向着等在宫外的大撵而去。
尚宝司主宫廷宴会。
过年贺岁,在廷文武及命妇,都要列席,包括未就藩的王爷,也要到场。
按照今天最新的旨意,宗室中,只有稽王、稽王妃、稽王世子符合要求。
朱祁钰已经提前来到了奉王殿外,等待着宫宴的开始。
朝臣们的反应,让朱祁钰更明白了,在这个时代,皇帝两个字到底代表什么,尤其是缇骑忠心,京营在手的情况下。
皇帝,如临九霄。
7017k
第一百三十七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奉王殿外,两排大汉将军持黄麾日月旗,在初春冷风之下,猎猎作响。
教坊司设好了九奏乐歌,三舞杂队已经毕恭毕敬的等在了奉王殿下。
光禄寺准备了膳亭和酒亭,在膳亭和酒亭的尽头,是珍馐醯醢亭,专门负责珍贵食材。
这些膳亭和酒亭是给五品以下官员,吃饭的地方,随便吃两口,再喝点酒,站着看热闹,并不设座。
比较有意思的是,各国的使节,也不设座,只是远远的站在角落里。
他们的席叫上马、下马宴,连去膳亭和酒亭吃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外番连使者都是没资格列席的,这与后世不尽相同,很多朝臣都以外番使者打探京城消息为由,要求外番使臣去天津待着,若无事不可进京。
朱祁钰还未走进奉王殿内入席,孙太后的大撵便到了。
“孙太后。”朱祁钰不叫母亲,他之前就没叫过。
孙太后怒气未消,但这关系还是需要表面维持的,她平静的说道:“皇帝辛苦。”
胡濙一看人齐了,立刻让教坊司开始奏乐,鼓乐齐鸣。
“请皇帝升座!”胡濙大喊一声,开始入座。
朱祁钰看了一眼太子位,本来应该是朱见深的位置,现在是汪美麟抱着朱见济坐在那里。
钱氏带着朱见深坐在了稽王府世子的位置上。
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席,小卿次上卿,大夫次小卿,是以座次有别,行酒有次,宴席有等。
举行大宴的目的,就是为了明君臣之义,席位的安排十分巧妙,皇帝的座下是太子,这是不能乱的。
若是朱祁钰今天不削朱祁镇的皇帝帝号,今天坐在太子位的是朱见深,这岂不是乱了座次?
如此之下,甚至连朝鲜、占城、琉球、爪哇、暹罗、哈密、哈喇、土鲁番、满刺加、日本、锡兰山等国的使者,都会看到。
哦,他们的宗主国大明大皇帝陛下,只是个代班的,连太子都不是血亲。
所以胡濙才不会反对陛下削帝号的举动,否则他这个礼部尚书,要怎么安排大宴座次?
太难办了。
九爵,是一个繁琐的礼节。
朱祁钰却是滴酒未沾,不服宫中水食,是朱祁钰对这座大明皇宫,最大的尊重。
鬼知道酒里有没有铅汞之物?鬼知道有没有人铤而走险?
鬼知道会不会影响生育率啊?
繁琐的九爵之礼后,朱祁钰对着兴安说道:“让皇后带着济儿先回,风有点冷了,拿朕的大氅。”
朱见济还小,才一岁多,走路都走不稳的时候,这九爵礼后,已经犯困了,孩子这个岁数,连卤门都没长好,出门还是需要带帽子的年龄。
这种人多的地方,很容易就染病了,所以简单的露个面,就可以回去了。
“臣领旨。”兴安拿起了朱祁钰的大氅,护送汪美麟离开了大宴。
钱氏看着汪美麟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朱见深,朱见深说三岁,其实也就两岁,她忧心忡忡的看着朱见深打盹儿的模样,略有些悲苦。
“稽王妃,陛下命稽王妃带着世子殿下回稽王府,天太寒了。”成敬寻了一件新的大氅,走了过来。
“谢陛下隆恩。”钱氏抿了抿嘴唇,赶忙谢恩。
孙太后看到了汪美麟带着朱见济,钱氏带着朱见深离开,饮了杯酒,吐了口浊气。
今天削太上皇帝号这事,孙太后决定不再纠缠了。
至少要保住这两个孩子,将帝位世系落在先帝朱瞻基的血脉之下。
难道非要和庶孽皇帝你死我活?
为了一个北狩迤北,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儿子,和另外一个庶子,闹得不可开交?
那岂不是先帝朱瞻基的五弟朱瞻墡,笑到腮帮子疼?
到时候皇位天上落,旁支入大宗?
那是孙太后更不愿意发生的事儿,到了地底下,本来就有个足够丢人的儿子北狩了,若是再因为这等事,把社稷传到了旁支手中,他如何见自己的夫君呢?
孙太后虽然不满皇帝削了她亲儿子的帝号,但是能怎么着呢?
谁让亲儿子北狩了呢?
庶子狷狂,那也是有狷狂的本钱。
朱祁钰揣着手,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宴,九爵之礼后,大家都变得轻松了许多,命妇们坐在偏殿,偶尔还传来哄笑声。
这不算失仪。
在大宴上游走着一群人,他们是由都察院、锦衣卫、鸿胪寺、礼部四个部门联合组成的纠仪官。
陛下面前失仪,可不是玩笑,那是不敬之罪,如何处置,全看陛下心意。
即便是有纠仪官,依旧出现了争座之事。
中书舍人是七品官、礼科给事中也是七品官,虽然秩比七品,但是是身为朝廷耳目之臣。
位卑却依旧有座,比一些没座的五品官,不知道高到了哪里去。
中书舍人李应祯和礼科给事中赵寅,发生了争座的事儿。
两个人显然是喝大了,李应祯要坐在赵寅前面,赵寅哪里愿意,便吵了几句,差点动起手来,被纠仪官给拿下了。
两个人,被带到了御前。
这一下子,酒立刻就醒了,两人也不耍酒疯了,也不张狂了,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御前的热闹很快的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奉王殿前,逐渐的安静了起来,连教坊司的声乐,都小了几分。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朱祁钰的身上。
“酒醒了吗?”朱祁钰笑呵呵的问道,这喝酒喝大了,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两个人双股乱颤,趴在地上大声的喊道:“臣等知罪。”
“陛下。”于谦站了起来,面色带着犹豫,俯首说道:“陛下,大过年的,瓦剌折戟,两位小卿也是高兴,一扫去岁阴霾。”
于谦还是觉得过年见血不好。
朱祁钰更不认为,惩戒这种事儿,能让朝臣们恭敬,他们只会畏惧,而不是恭敬。
他笑着问道:“按制该当如何?”
“罚俸半年。”于谦赶忙回答道,只要按制,而不是按非刑之正办,其实问题不大。
陛下素来严刑峻法,这要是按着非刑之正去办,那就是两颗人头落地。
朱祁钰摇头说道:“罚俸半年,就算了吧。”
“两位爱卿,罚俸这事朕不就不罚了,过年呢,总不能回家说,到宫里吃了顿席,就没了半年的俸禄。”
“这不合适。”
大明官员本就薄俸,这要是罚俸半年,他们就只能去贪污纳垢了。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这样,罚你们二人,三年不得饮酒,读书人喝成这样,也有辱斯文。”
中书舍人李应祯写了削帝号的圣旨,礼科给事中赵寅今天还从朱棣削朱允炆的帝号,找到了法理依据,写在了圣旨上。
天底下没有这磨还没停下,就杀驴的事儿。
两位官员瑟瑟发抖的说道:“臣等谨遵圣诲。”
朱祁钰从来不是个嗜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