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72节
工匠看着这五体不勤的会昌伯,无奈的说道:“这碳粉不撒,这银币上就有沙眼了,银水冷却极快,你看这里面,都有蜂窝麻面,陛下过滚机不是没有道理的。”
蜂窝麻面的银锭是判断老银锭的最好办法,做出来的假洞,老师傅一眼就看穿了。
“那咱们能不能过滚机,用陛下的冷压法试试呢?”孙继宗继续追问道。
工匠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恕我无能,我要是有那本事,早进京去石景厂、兵仗局考个大工匠了。”
工匠说的很明白,他没那么本事,有那个本事,赶忙给会昌伯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拿朝廷的俸禄不好吗?
陛下手下的工匠们,那个顶个都拿的足俸的月盐银,那钱拿得不安生吗?
孙忠最终叹了口气,这皇帝怎么那么多的路数?
太后那句话说得对,跟皇帝斗,斗不过他。
皇帝不擅长使用阴谋诡计,甚至每次钓鱼都尽显垂钓者的本质,总是钓不到。
但是陛下擅长阳谋,明明白白的把棋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想跟陛下斗,就得有真本事才能斗得过。
兵仗局那帮工匠,全都是压功赏牌积累的经验,他们想要有类似的技术,那首先就得投那么多的银子进去,而且还得不被皇帝给发现。
这何其困难?
可惜的很,孙忠搞点阴谋诡计还行。
他倘若,文有定国之策,武有安邦之能,他还在山东老家搞这些阴损伎俩做什么?
在朝堂上和皇帝正面锣,对面鼓,摆开阵仗,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陛下又不是不让人说话,可惜,他没那个本事。
孙继宗看着那泛黄还带着斑点,吹也吹不响,弹起来又沉闷,甚至有点热胀冷缩后孔洞的银币,这块极其低劣的银币,仿佛在无声的嘲讽着所有人。
“父亲,要不算了吧,总归是个好事,总比那些银子放在猪圈里烂掉强。”孙继宗还是非常务实的说道。
大明有金银之禁,花银子,都是偷偷摸摸,陛下这弛用金银之禁,但是只松弛了一点点,银子送到宝源局过一遍炉子,就能正大光明的花了。
终归算是一件好事,埋在猪圈里,它除了会发黑之外,也不会拱出芽儿来,开花结果,再结新的银子。
反而是这银锭过一遍兵仗局,就可以拿出去,光明正大的花,是个好事。
“算了,这庶孽皇帝着实让人头疼。”孙忠摇了摇头,他示意工匠散了去。
孙忠颓然的说道:“让京师的家人把银子送去宝源局换成银币吧,财这东西,花的出去才是财。”
孙继宗却是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想换银币的海了去了,咱们还得排队,陛下那内承运库有两百万两白银,太仓有百万银,咱们啊,至少得一年以后了。”
孙忠的脸色一脸不忿,愤愤不平的说道:“咱们会昌伯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还得排队,皇上还在的时候,什么好事,不是紧着我们会昌伯府优先!”
“这个庶孽皇帝,做事太没个规矩了!”
要是朱祁钰有规矩,朱祁镇还活着,他们自然大有可为。
但谁能想到,陛下会在太庙杀人吗?
眼下在大明,朱祁钰,就是最大的规矩!
孙忠在山东捣鼓银币的事儿,还是被盯着孙忠的缇骑东厂番子,给报了上来,兴安拿着走进了讲武堂的聚贤阁之内,奏禀了陛下。
朱祁钰拿着缇骑的奏报,又拿着东厂的奏报,嗤笑的问道:“会昌伯这是在刀尖上跳舞啊,也不怕划着自己吗?”
“他把币拿出去花了没?”
兴安俯首说道:“尽数毁了去,并未到市集上去换铜银,又打成了银首饰。”
朱祁钰点了点头,放下奏疏,颇为无奈的说道:“这孙忠、孙继宗父子二人,也是有点脑子,不是愚不可及,拿出去一块,朕也可以把他们全家族诛了。”
“拿他们全家的人头,为大明的新货币政策祭祭旗,也是极好的。”
“可惜最后他们还是怂了。”
在家里倒腾点银子浇铸,最后倒腾成了首饰,朱祁钰也不好治罪,办不成让人无话可说的铁案。
因为打银首饰,就将其全家族诛,那是诛心之法,是在践踏大明律和皇明祖训。
作为皇帝,带头违反大明律法,那大明律法,还会有人遵守吗?
就是朱元璋办案,还要讲个书证、物证、人证,缇骑二次查补,死刑三复奏。
孙忠和孙继宗,压根就没想到陛下盯着他们,准备族诛,连根袪除,为新货币政策祭旗。
他们在生死的边缘试探了一下,又缩回去了,错失了大好的发财机会。
“陛下,六部的明公们都到了,一月一次的盐铁会议也该开始了。”兴安禀报着。
一个月一次的盐铁会议,已经逐渐成为了常例,在会上,并不会制定条令朝政,但是氛围更加轻松,各抒己见。
大明糜烂到了极致的财经事务,盘清楚盘明白,才好下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了,格局小了
朱祁钰带着厚重的盐铁会议记录本,来到聚贤阁的长桌之前,这本会议记录本,详细的记录了朱祁钰两次盐铁会议的所有内容。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诸多朝臣俯首行礼。
“朕躬安,坐。”朱祁钰示意朝臣们安坐。
“自盐铁会议以来,研究了大明盐引的流转,盐引的本身的价值和白银作为货币是否可行。”
朱祁钰打开了会议记录本继续说道:“为此我们召开了廷议,确定了白银作为大明货币,弛用金银之禁,废除了大明宝钞。”
于谦接过了话茬,总结性的说道:“事实证明,白银作为货币,是大有可为,也是众望所归,臣以为应该定位永例。”
大明的例,每个皇帝登基之后,都会废除前任的例,然后挑选其中适应潮流的例,来作为大明律的补充说明。
而着为永例,则是万世不易,提醒大明祖孙后代们,这件事的重要性。
至于儿孙废不废,身后事,就不是他们这帮人,能够说了算。
皇明祖训里一些永例,不也被各种各样的方法改了吗?
宦官干政、金石之禁、伐山凿石之禁,都在不停的变化着。
大明朝从来不是一个抱着祖宗之法得过且过的朝廷,总是在改变,但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儿,人亡政息。
这样变法图存,变法图强,在某些人的话术里,就变成了大明特别能折腾。
“准。”朱祁钰点头说道。
这算是朱祁钰定下的第一条永例。
户部尚书金濂继续说道:“银币推行已经有半月有余,但是宝源局已然是门庭若市,五更开坊之后,就会有人前往排队,兑换新币,虽然平厘七钱,但已经当一两在用了。”
“甚至远超一两,甚至有当二两再用,亦有之。”
新的货币政策开始推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银币备受追捧,但是兵仗局的产能,显然跟不上兑换的热情。
兵仗局已经三班倒加班加点的干了,但是依旧无法满足需求。
金濂继续说道:“白银本无用,却因交换价值极高,自前宋以来,被人做钱用之,陛下花色印文精美、足量足重,防伪轻松简单,臣以为,这也是眼下银币被追捧的理由。”
“既然交换价值极高,我们为何不可以降低其银重呢?”
“臣愚钝。”
金濂很奇怪,陛下的银币其实还可以减一点银料,这样朝廷和内帑岂不是火耗赚的更多?
但是陛下却始终让兵仗局的银币卡在七成的量上,还专门让外廷的户部、工部、都察院共同监督万两银秤。
每一枚都要过称,重了必然是锡多了,轻了必然是铜多了,每一枚称重不足的银币,都被回炉重造了,这极大的影响了铸币的效率。
这是金濂不理解的地方。
这就是历朝历代,从交子、钱引、至正宝钞、大明宝钞,被玩坏掉的原因,一旦发行,就想着超发,就想着降低银的比例,多赚点火耗。
朱祁钰摇头说道:“火耗三成已是极高了!贪,乃万恶之始。”
“减少铸币之中的银,就没法吹响了,那咱大明御制银币,制的到底是真钱,还是假钱?”
“即便是可以解决,那御制银币,乃是大明法币,国家长远之策,岂可贪图眼下之利?”
“小了,格局小了。”
这是个技术问题,不是利润问题,银的比例再往下,吹不响的银币,还怎么防伪呢?
防伪,也是交换价值的一部分。
孙忠在自己家里折腾来折腾去,捣鼓不出来,不就是如此原因吗?
金濂想了想,也应是如此,若是想获利,其实应该是多搞一点金银铜锡来,这不是获利更多吗?
“臣谨遵圣诲。”金濂赶忙说道。
他是户部尚书,自然希望太仓里的银币越来越多,大明的银币越来越多,他似乎犯了一个历史惯性的错误。
胡濙俯首说道:“陛下,勋臣外戚、诸多王侯也多有问询,这是不是可以给他们开个档口,专门兑换银币?这宝源局一日就放那么一点币,根本不够用。”
宗人府事在永乐年间逐渐移交了户部,宗人府的大宗正,其实没什么权力。
大明的天只能有一片,那就是陛下。
朱棣根本不会允许自己的头上还有个大宗正,整日里对自己吆五喝六。
所以大明的大宗正和别朝不同,大明的大宗正就是皇帝本身,宗室所有事物,皆由陛下一言而决。
在大明当皇帝就是如此,大权独揽。
朱祁钰知道这还是产量问题,他摇头说道:“他们嫌慢,朕还嫌慢呢。”
“最近铸的银币全都给了太仓,朕还有两百万两白银,还在内承运库堆着纹丝不动呢,朕要了五万枚头功牌,还是插队了。”
“且排着吧。”
国事为重,兵仗局先做的是太仓的单子,民间的碎银正在宝源局打金花银,等打好之后,才会送到兵仗局去。
现在兵仗局全部的产能,都给了太仓,毕竟太仓,才是国事。
工部尚书石璞听到这些问题,十分疑惑的问道:“那为什么不能扩建一些呢?兵仗局现在极为繁忙,再投入一些,我们可以招揽更多的工匠,营缮司蒯祥在石景厂已经营建结束,随时听用。”
扩建,是一个好的办法。
兵仗局太监李永昌叹息的说道:“咱家也想扩建啊!咱家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个事儿了!但是却是招揽不到合用的工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