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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76节

朱祁钰不得不感慨一句,这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就这说话的水准,比这御史贺章,高了九十九尺高。

招惹胡濙干什么,胡濙不招惹你们就是好的了。

朱祁钰平静的说道:“胡尚书为国朝做事三十余年,年事已高,你就再说一遍吧。”

贺章面色变了变,只好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胡濙没有装糊涂,而是认真的听了半天,仿若是若有所悟。

“陛下,臣听明白了。”胡濙出班说道:“陛下,臣诚无德也。”

“说起来可笑,臣这三十六年的礼部尚书,历任五朝,臣着实是可笑至极,臣有何德?”

“臣时而坚定的支持海贸,时而坚定的反对海贸;时而坚定的支持卫儒学堂,时而坚定的合并卫儒学堂;时而坚定的支持开边北伐,时而坚定的反对开边北伐。”

“臣时而坚定的支持与民争利,臣时而坚定的反对与民争利;臣时而坚定的支持开官冶所,臣时而坚定关官冶所;臣时而坚定的支持外戚封爵;臣时而坚定的反对外戚封爵。”

“总而言之,臣反复无常,无德无能,臣惶恐。”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胡濙如此大方的承认了御史的弹劾,看似都说的胡濙自己。

胡濙深吸了口气说道:“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皆言胡濙无骨,媚上谗言,臣诚惶诚恐,但是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讲。”

朱祁钰点头说道:“讲。”

胡濙再次俯首说道:“臣僭越。”

这句话说完之后,胡濙转过身来,袖子一展,挺直了身子,目光如炬,整个人的气势从惶恐的状态,转变为了居高临下。

他带着几分睥睨的目光,看着弹劾自己的山西监察御史贺章,厉声说道:“某诚无德,可是你们一个个,站在干岸上,就那么干净吗?”

“某诚无德!那你们一个个都有德了吗!某说的桩桩件件,你们有一件,在这奉天殿上,讲,不应如此吗?”

“你们和某又有何异!”

“你们敢吗!”

胡濙的声音在奉天殿上回荡,他并不愤怒,反而是在质问着所有人,这话说完之后,胡濙转过身来,再次俯首说道:“陛下,臣惶恐。”

奉天殿上,安安静静,一点声音没有,风吹打着重重罗幕,呼呼作响,却是无一人回答。

胡濙这直接开了地图炮,骂了所有的在廷文武。

朱祁钰看着胡濙的样子,胡濙别看平日里一副老好人,装糊涂的师爷模样,可是这发起火来,却是着实吓人至极。

御史这种专业的喷子,都被胡濙怼的哑口无言。

他无德,他承认了,但是其他人呢?不过是一样无德罢了。

胡濙为何如此狷狂,因为陛下说他历任三十余年,因为陛下说他劳苦功高,这就是个信号。

他从陛下的话里听到了,这御史弹劾他,并非陛下借着御史的嘴,让他下课,那他还怕个球,直接火力全开就是,自然是底气十足!

练得身形似鹤形,云在青天水在瓶。

胡濙总是能够找到自己的合适的位置,为大明发光发热。

朱祁钰示意胡濙归班,骂也骂了,火也发了,这老狐狸的心气儿也顺了。

朱祁钰问道:“贺御史,弹劾德行实乃诛心之论,可有贪赃枉法、处事不公、朋比为奸,确实之事?这泛泛之谈弹劾朕就罢免六部尚书,朕用胡濙乃亡国之君,随意罢黜,不更是非不分了?那岂不是更加是亡国之君了吗?”

贺章心有不甘,但还是低声说道:“没有。”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没有,你弹劾什么?空弹吗?”

“无故弹劾六部尚书,真当大明无法无度吗?来人,廷杖二十。”

事情到了现在,朱祁钰多少明白了一点,这些人不是要弹劾胡濙,还是奔着拆皇帝的台来了。

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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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天怒人怨的政令

胡濙最近办得最多的是,就是给皇帝洗地。

这宗族礼法本来是限制皇权的一把尖刀,现在可好,成了皇帝手里的一张牌,皇帝做什么事儿,都是有理有据,有根有脚,还站得住。

皇帝要登基,胡濙上奏尊吴氏为皇太后,嫡子之名;皇帝要削帝号,胡濙站出来第一个支持废太子;皇帝要炸帝陵,胡濙第一个站出来说干得好,还补了手续,青瓦变黄瓦;皇帝要太庙杀人,胡濙第一个站出来说,皇帝大义灭亲。

皇帝要废凿山伐石之禁,胡濙第一个站出来说革故鼎新;皇帝要办官冶所,胡濙第一个站出来说大势所趋;皇帝要废钞铸币,弛用金银之禁,胡濙第一个站出来说金银之禁犹在,不算违背祖宗之法!

流通的是银币!流通不是金银之物!

皇帝要安抚宗亲,打出了亲亲之谊的牌,胡濙立刻就追了一个吴庶人,尽显尧舜之盛德。

皇帝干啥事都有理,那怎么能行呢?

那还怎么把皇帝关在笼子里呢?他们都住到了笼子里面,皇帝怎么可以如此没有约束呢?

眼看着皇帝这权柄越来越大,做事百无禁忌,推陈出新,新政一个接着一个砸下来,朝臣们却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皇帝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却是英名无损,功业无暇,怎么可以这样呢?

自然先要把胡濙弹劾了,再弹劾于谦才是。

于谦私德无亏,公德无垢,不好弹劾,可是你胡濙可不是私德无亏,甚至是没有德。

胡濙的确没有德,他向来是谁在位上支持谁,胡濙的确没有德,站着把他们喷了一顿,毫发无损。

朱祁钰处置了这名御史,打了二十廷杖。

胡濙和于谦完全是不同的朝堂生存法则,胡濙大忠似奸,但是他依旧是抱着让大明再次伟大的心态,在做事。

陛下做的对,他当然双手双脚的支持。

大理寺卿薛瑄看着那御史被拖了出去,也是摇头,六部尚书那是大九卿,没什么实质性的罪名,就弹劾,怎么可能弹劾的动呢?

六部尚书不找你们麻烦就是好的了,陛下喜欢实干,不喜欢空谈,唱高调,扣帽子,在陛下这没用。

陛下又不吃那一套。

薛瑄站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与刑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定下了宝源局的规矩文章,还请陛下御览。”

朱祁钰看了许久,点头说道:“暂且施行,宝源局需要随时报禀,随时修改,以期数年之内,形成定制。”

这个制度并不简陋,但是制作的很多条条框框,都是以极低的标准去制定,遵循的规则,是底线思维,在使用中,随时禀报修改,才不会作茧自缚。

薛瑄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鸿胪寺卿杨善又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这弛用金银之禁,利国利民,乃好事一桩。”

可不是好事吗?

陛下废了旧钞,铸了新币,太仓用了新币发放了俸禄,虽然依旧是平厘七钱,折了三成出去,可是这新币,实打实,可以当一两去花。

这就是足俸!

对于商品的真实价格和名义价格,阅读了陛下第一册《国富论》的群臣们,也基本都明白了,货币只是表示劳动价值的一种表现方式。

杨善话锋一转,颇为担忧的说道:“但是臣最近风闻,胡商、番商,对银币极其追捧,臣以为为防止贵物流向海外,还是得管一管,约束一下。”

“各提举司,应当防患于未然,大明银少钱少,再被胡商、番商带走了,那大明用什么?”

杨善也是个小气人,做鸿胪寺卿掌朝贡之事,他就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在他看来,这帮胡商、番商在一如既往,和当初一样,在偷大明的钱!

朱祁钰并没有在奉天殿内回答这个问题,大明与海外的白银流转,始终是增多的,包括铜、锡等物,这些现在方兴未艾之时,现在讨论一来为时过早,二来,地方也不合适。

这里是奉天殿,议政的地方,不是讨论财经事务的地方。

“杨卿,每月一次的盐铁会议可以听一听,这件事就不在这里讨论了。”朱祁钰让杨善回班。

大明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工匠,最庞大的人口规模,和最勤劳的百姓,他们用双手生产了无数的产品,远销海外。

比如清末的时候,英吉利和鞑清商贸往来,始终是逆差,白银始终想鞑清流转。

为此英吉利拿出了福禄膏这种害命的东西,对鞑清进行倾销,甚至为此发动了两次战争。

鸦片战争,何尝不是白银战争呢?

但是又能如何呢?

很快土膏的产量和质量就超过了英吉利,鞑清反过来倾销土膏,为此英吉利不得不再次逼着清廷禁烟,结果直接禁出了军阀割据的局面来。

白银或者财富,始终向着生产力强的方向流转,这是一个不变的事实。

直到列强们培养出了买办这种东西,这种白银流转和财富流转,才终于变了样子,才能够既能够掠夺货币,也能够掠夺劳动。

杨洪一直在听着朝议,直到朝中之事,慢慢朝议结束之后,杨洪才睁开了眼,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请烧荒。”

“自东胜卫至开平一带,应悉数烧荒,防止鞑靼人进入河套,明年初夏,就该在集宁建城了。”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历朝历代都有对草原减丁的法子。

比如金国就喜欢每三年搞一次狩猎,平时就是扶持他们内斗。

元朝就是借着内讧,大举攻伐。

到了大明,则是北伐加烧荒加挑着他们内讧三管齐下,手段尽出。

瓦剌三代封王,压着鞑靼人打的他们喘不过气来,结果养狼养大了。

“准,昌平侯叮嘱夜不收,小心一些。”朱祁钰点头说道。

大约会在大同府外到开平府烧出一个宽约五十里,长约六百里的隔离带,防止草原人南下扰边,同样防止鞑靼人进入河套。

河套、集宁、开平卫,在讲武堂多次反复讨论之后,在战略规划中,会在明年春夏,大举建城,恢复洪武、永乐年间屯田军卫,设立卫所。

烧荒减丁,草原人连过冬的草料都没有,会不会天怒人怨?

瓦剌人、鞑靼人南下的时候,烧杀抢掠是不是天怒人怨!

他们劫掠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干的事,天怒人怨呢?

不懂教化?大明不是送了国师杨禅师过去了吗?也没把他们感化!

朱祁钰是大明皇帝,他首先要保证的是大明的利益,即便是天怒人怨,被人痛骂暴君,他就不做了吗?

这同样也是成本问题。

烧隔离带,比建城防御要容易的多,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对大明进攻集宁和河套地区,征伐的成本,也会更加低廉。

杨洪俯首领命,即便是平日里跳的最高的御史谏台和给事中们,也是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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