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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269节

范广的确有功,理应放赏。

杨洪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英明。”

这一句真心实意,陛下考虑的极为周全,并不需要他过度的提醒。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此次作战,朕打算将于少保由文官转为武勋,授文安侯,赐世券。”

这件事应该在京师之战打完之后就办,但彼时国朝初定,大明朝万象更新,朱祁钰只给了一个少保。

“陛下问过于少保没有?”杨洪满是疑惑的说道。

朱祁钰摇头说道:“自然没问,上次朕赐他九重堂,他都不要,还是以官邸法为由,才肯收下。”

“这次朕打算班师之后,直接授爵便是,不给他拒绝的理由和时机。”

杨洪叹了口气说道:“恐怕于少保不受啊,当年太宗文皇帝就授姚广孝侯爵,姚广孝受爵之后,就开始深入简出了。”

“陛下,可有兵部尚书之人选?”

朱祁钰摇头,陈汝言真的不大合适,除了人云亦云以外,他还有点过于乐观。

他想了想说道:“让于少保暂代便是,等有合适人选再说。”

杨洪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于少保以武勋封侯理所应当,但决计不合适再暂代兵部尚书了。”

“不合适。”

杨洪的意思很明确,累功起嫉。

若是于谦以武勋领兵部尚书,一来坏了规矩,二来就把于谦放在火架上烤了。

不是于谦不够优秀,而是有些人会对于谦进行攻讦。

而于谦又不是胡濙,不善自保,很容易陷入被动当中。

谁攻讦胡濙,胡濙能在朝堂上,把对方骂的找不到北,于谦被弹劾,只会说,臣有罪…

朱祁钰听懂了杨洪的意思,颇为挠头,这印绶世券都制好了了,但是现在朝廷需要于谦继续领兵部尚书一职位。

“容朕缓思。”朱祁钰深吸口气,真的盘算应当如何是好。

授勋已定,自然要封赏。

但是兵部尚书职位,却是暂时空缺了。

朱祁钰认真的思考了许久说道:“那就让陈汝言暂代吧,他虽然不大行,但还是能做事的。”

“也只能瘸子里挑一个,等有合适人选的时候,再行更换了。”

杨洪认真思考了片刻,欲言又止。

他也只能摇头,兴文匽武二十多年了,兵部的地位每况日下,的确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暂代。

虽然大明朝政已经走上了正轨,但是路依旧还很漫长。

杨洪告退,他除了来恭贺陛下之外,就是提醒陛下不要忘记了范广,但是陛下显然还记得,他自然不必多说什么。

其实杨洪还有一事,但是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启齿。

兴安看着杨洪略微有些佝偻的背部,低声说道:“陛下,前几日太医院的陆院判,给昌平侯诊脉,昌平侯他…”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问道:“有话就说。”

兴安面色不忍,但还是低声说道:“昌平侯他,命不久矣…”

朱祁钰面色大变,愤怒的说道:“朕看昌平侯中气十足,又无病痛,何来命不久矣!到底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朱祁钰一点都没看出来杨洪生病了,更没看出来杨洪有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一再强调不让太医院参与政治之事,难不成陆子才觉得自己写了本《解剖论》,拿了块奇功牌,就可以参与政事了吗?

兴安颇为无奈的说道:“陛下,昌平侯他已经七十一岁了,自古七十古来稀,昌平侯自永乐元年远戍开平卫,五次随太宗文皇帝亲征,伤病极多。”

“已为大明戍边,四十年了。”

“所以,昌平侯可能没说的话,是让陛下再找个讲武堂祭酒,昌平侯可能认为于少保合适,但是又无法开口。”

朱祁钰当然知道杨洪的顾虑,他以为自己心中会有别的人选,讲武堂祭酒,兹事体大,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即便是石亨,受封武清侯之后,依旧是暂代讲武堂祭酒。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陆院判怎么说?”

兴安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了。”

朱祁钰站了起来,在山长办公室走来走去,有些懊恼的说道:“朕就不该!昌平侯岁数大了,卸甲归田之后,还让他做了这祭酒,凭白消耗精力!”

兴安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才说道:“其实…陛下,陆院判说,若非这讲武堂,始终让昌平侯放不下,怕是夏天的时候,就已经去了。”

“命数到了。”

朱祁钰一甩袖子,大声的说道:“朕从不信什么命数!”

朱祁钰对杨洪是十分信任的,也非常尊敬。

杨洪为国戍边四十年,战功累封侯爵,土木堡之变后,杨洪坐镇宣府未曾给朱祁镇开门,京师之战更是以七十岁高龄,亲自带兵驰援京师。

杨俊身中十七创身负重伤,宣府之战,更是打掉了瓦剌人进攻的意图!

“太医院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朱祁钰停止了踱步,叹了口气问道。

兴安没有回话,陛下并不是要答案,只是自己问自己罢了。

生老病死,人间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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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赠颖国公,谥武襄

杨洪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了,在兴安告诉了朱祁钰之后,朱祁钰敏锐的注意到了杨洪想要掩饰的,身体的衰弱。

他经常能看到杨洪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的休息,后来干脆用上了转椅,需要一个人专门推着前行;

杨洪偶尔剧烈的咳嗽起来,整张脸涨红,随后变得煞白;

太医院的陆子才最近放下了手边的一些事,用了几次药之后便停了,每天只是和杨洪说说话。

但是杨洪依旧每日到讲武堂坐班,后来他已经处理不动那些文章事务了,但是总是让别人讲给他听。

当听到有见解的论断之后,还会和旁人讨论很久。

杨洪之前喜欢做的就是在校场边,一坐一整天,看着那些操练的军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这辈子生于洪武年间,在永乐年间开始戍边,见证了大明朝的起起落落,他本以为,大明的武备就此会沉沦下去,但是大明迎来了它的明主。

朱祁钰站在聚贤堂上,偶尔能够看到杨洪的身影,每天都会有一些臣子来跟杨洪告别,大家都知道了杨洪身体日益衰弱的事实。

于谦评价过,当世善战者,杨洪、石亨、杨俊。

杨洪能征善战,可惜五次随文皇帝亲征,积累了一身的伤病,这身伤病,到了冬日里,就是要人命的东西。

朱祁钰问过杨洪,是不是让杨俊回朝来,以尽天伦。

但是杨洪以国事为重,让杨俊依旧留在了河套,国事为重,一片公心。

朱祁钰这才了解到,杨洪和他这个最能打的儿子,其实关系不怎么好,两个人甚至经常发生激烈的争吵。

杨洪的将昌平侯的嗣位给了嫡子杨杰。

但是杨杰并没有善战的特点,对军务之事,兴趣不大。

胡濙的岁数比杨洪还要大五岁,但是胡濙却迈着健步,来到了讲武堂的校场上,他依旧是中气十足,依旧是走路带风。

他笑着说道:“昌平侯啊,你还年轻,抖擞点精神,两年前,你还骑马与武清侯在清风店,跟也先捉对厮杀,这怎么就坐上了转椅呢。”

杨洪满脸笑容,无奈的说道:“你这措大!说话好生气人。”

“我走后,给我定个好点的谥号,要不然等你下去了,我非要跟你对打一番,别说我欺负你读书人。”

胡濙推着杨洪的转椅,深秋的风阵阵,路边已经开始带霜,落叶破满路,在秋风阵阵下,不停的打着旋。

这条小路,杨洪走了无数遍,枝头上,还有几片倔强的黄叶在秋风瑟瑟之中,不肯离开枝头。

讲武堂第二期军将已经结业,奔赴了河套前线,现在讲武堂没了往日的号子声,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但是依旧有人来往,行色匆匆。

即便是没有了训练的军士,但是杨洪依旧喜欢来这里看看。

胡濙笑着说道:“克定祸乱曰武,威强睿德曰武,开土拓境曰武,帅众以顺曰武,折冲御侮曰武,首先得给定下武。”

杨洪一乐,笑呵呵的说道:“武字好,某喜欢,你继续说。”

胡濙假装认真的思考了许久说道:“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因事有功曰襄,执心克刚曰襄,协赞有成曰襄,威德服远曰襄。”

“第二字取襄。”

杨洪想要坐直身子,却靠在了椅背上,最终摇了摇头,老了,不服老不行。

杨洪看着满天的落叶,无奈的说道:“你这给的太高了,陛下能同意吗?未有犬马之功,何来如此美谥?”

胡濙站在杨洪身后,面有不忍,杨洪已经天人五衰了,他清楚的知道,能够如此坦然的谈论自己身后名,直面死亡,显然杨洪早已做好了准备。

胡濙还是认真说道:“陛下会同意的,你安心就是。”

其实…胡濙已经请旨了,陛下已经朱批了谥号,还赐下了颖国公的追赠。

“宣府那边呢?好久没听到战报了,朱纯和高远相处如何?他们俩要是闹起来,那可不得了。”杨洪继续问道。

胡濙乐呵呵的说道:“建平伯高远可是昌平侯寻得人,怎会不知高远秉性?”

宣府乃京师门户,兹事体大,杨洪举荐高远,自然是以稽为决,反复观察之后,才推介了他。

杨洪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哎呀,人老了,就有糊涂了。”

杨洪自己知道了命不久矣,宣府在之前就做好了失去杨洪的准备,大明做好了失去杨洪的准备,皇帝也做好了杨洪的准备。

杨洪伸出了手,看着天空盘旋着的落叶,歪着头看向了西面,那是他戍卫了一生的地方,开平卫、宣府,现在也是大明军进攻的方向河套。

在人生的最后几年,他并没什么遗憾,他看到了蒸蒸日上的大明,天下无敌的大明!

“胡尚书,当初唐代宗,任用了刘宴和李抱真,三年内,富国强兵,有了中兴大唐之盛,是真的吗?还是人们对盛唐的悼念呢?”杨洪看着西方,愣愣的出神,他问到了一个历史问题。

胡濙知道这可能是杨洪最后一个心结了,唐代宗真的和历史上评价一样吗?

胡濙问的是唐朝的代宗皇帝吗?

他其实担心的是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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